李珣看著陰散人笑意微微的俏臉,正要再贊上幾句,心中卻猛地一激,出口的話音已變了一個樣兒。
“很好,說起來,這一段時間,你幫了我不少忙啊?!?/p>
語調顯得有些異樣,他笑吟吟地探出手去,輕捏住陰散人的下頷,仔細地打量她沒有一絲瑕疵的嬌顏。在這上面,有嫵媚、有睿智、有從容、有驕傲,可曾幾何時,又多了一絲溫順?
溫順?溫順的陰散人,還是陰散人嗎?
他盯著陰散人的臉,笑容變得有些古怪:“說吧,你想要什么?”
陰散人似是沒想到李珣會這么說,但只是略一思索,她便坦然道:“定魂藍星!”
李珣怔了一下,才想到定魂藍星是個什么玩意兒。
說起來,這些天意外頻發,他早就將有關于羽夫人的事情丟在了腦后,便是偶爾想到一點兒,也都是關于陰散人和玉散人之間的仇怨,至于定魂藍星以及相關的珍稀材料之類,他已經忘得差不多了。
不過……
“看不出來,你對妹子也是情真意切!”
他終于放開手,言辭中卻頗有些嘲弄之意。
只是陰散人的情緒似乎有些變化,她定定地看過來,冷聲道:“有何不可?”
“哦?”李珣眼中閃動著危險的光芒,但更多的還是好奇。所以,他決定先聽一下陰散人的理由:“為什么?”
“自小時起,重羽便不算是一個合格的修士。”
哪兒跟哪兒?李珣眉頭大皺,只是陰散人的語氣竟是從未有過的古怪,是一種李珣從未體驗過,甚至連想也想不到的輕軟溫柔。
“她性子純凈溫和也就罷了,偏又分心俗務,滿腦子都是些不合時宜的古怪念頭。若在下界,她或許能做個相夫教子的貴婦人,只是在這里……”
說著,她搖頭一笑。
李珣能夠看出來,在她的笑容里,情緒復雜得很。
只是稍頓,她又接著說了下去:“我則不同,自小便好強爭勝,要做的事,絕不容任何人壓在上頭。只是,小時力弱,有些事情終究是一個人干不成的,我就想到要重羽幫忙。
“說是幫忙,其實,我們要去做的,在我看來,天經地義,對她來說,卻是最痛苦的事情,你明白的,有的人天生不適合那種日子!
“就這樣,在她一年又一年的煎熬下,我爬到了宗主的位子上,我對她說,從今以后是我報答的時候了。然后……”
李珣不自覺地跟了句:“然后?”
陰散人凄冷一笑:“然后她就被古志玄擄了去?!?/p>
李珣干笑一下,感覺這個時候他應該說些什么。
勸慰一聲?
別開玩笑了!他只能輕咳一聲,盡力保持著一個冷漠的態度,皺眉道:“你什么意思?”
陰散人目光落在空茫無依的虛空中,看著漫天飛雪,呢喃道:“為了救她而走火入魔,乃至失去宗主之位,我從來沒有后悔過,我曾以為,這就是我的報答,是我不在意所失去的緣由??墒牵义e了。
“《陰符經》我早晚要參,那好沒意思的宗主座位,我的興趣也一日低過一日,如此說來,我又失去了什么?那不過就是順水推舟、借勢而為的借口罷。
“自始至終,我并沒有失去什么,所以,我也就體會不到,重羽當年終究是什么滋味……而現在,我有些明白了?!?/p>
陰散人目光落回到李珣臉上,在他疑惑的目光下,她唇邊泛起笑紋。
“何為犧牲?分明是苦痛摧心,偏要強迫著自己做下去!以前……都不算的?!?/p>
李珣的腦子已經給攪成一團漿糊,毫無疑問,眼下的陰散人,絕對不是正常狀態下的陰散人。
她究竟想干什么?李珣開始考慮自己是不是要提高戒備,而在這個時候,陰散人輕聲道:“我自認為做了很多,可偏偏就打不動你。細細思量,只能說明我做得還不夠好,你說,那要怎么才算?”
“呃?”
陰散人微微仰起頭來,吁出一口長氣,似乎要通過這個動作卸下什么重擔似的,然后,她忽的拉近了與李珣的距離,兩人幾乎是臉貼著臉,吐息可聞。
李珣眉頭緊皺,這種距離讓他頗不舒服,不過出于自尊考慮,他的身形紋絲不動,只是用冷冷的眼神看了回去。
兩人的目光在虛空中交集,出乎意料的,李珣的目光凌厲依舊,而陰散人則垂下目光,不與之爭鋒。
下一刻,陰散人的身形緩緩屈折,她光潔的額頭輕擦過李珣的胸口,貼著身體的中心線,向下移動,就這么……跪了下去。
是的,跪了下去!
她就這么彎曲著身子,后臀輕沾著腳跟,腰身以最大的幅度屈折,匍伏在冰雪上,將她的臉蛋兒輕貼在李珣的腳面上。
李珣頓時腦子一片空白,耳中傳入了對方喃喃低語:“幫幫我,請你幫幫我!”
當李珣終于理解了這短短的八個字之中的涵義時,火山噴發般的情緒,從李珣心底最深處激涌上來,直貫入腦際。
他感覺著自己的腦漿已經快要沸騰了,腦中每一根神經都在抽搐,在巨大的優越感中,在滔滔的滿足感下,他的魂魄都有了放聲高歌的沖動。
終于,他感覺到自己的手指在顫抖,不,不只是手指,他整個身子都在發顫,尤其是被陰散人的臉面貼著的腳趾,甚至開始了不自主的抽搐。而同時,他發現,陰散人的身子也在顫抖!
李珣猛打了一個寒顫,腦子一下子清楚了許多!
要知道,李珣從未對陰散人失去過戒心,但是不可否認,陰散人正通過一件又一件的事實,證明其所能具備的強大作用。
以至于此刻,李珣已經依稀覺得有些離不開她了,只是仍憑借著相當的戒心,來控制自己依賴的欲望。
然而,當這個美麗而成熟、聰慧而深沉的女人,像一條瑟瑟發抖的狗兒,不顧羞辱,匍伏在腳下,懇請你施舍的時候,又有誰能拒絕她的**?
而**之后,又是什么?
李珣眼中忽的燃起了火光。
他低吼一聲,一把扯著陰散人的臂膀,將她拉起來,又把她拽到了附近冰川的陰影中。
陰散人被他突然變得粗暴的手法驚了一下,但很快明白了他的念頭。
這一次,她的反應不再像靈識初復時那樣消極,只是嘆息般地吁出一口氣來,微昂起修長的玉頸,讓李珣的嘴巴順利地貼在上面,輕囓重咬,順勢撕扯開她道袍的結扣。
她低吟一聲,手臂內環,手指輕輕扶著李珣的后腦,身子則抵在后面的冰壁上,隨著李珣越發深入的口舌挑動,輕輕顫抖,繼而呢喃出聲。仔細聽來,那仍是先前懇切至乎絕望的語句─
“幫幫我,幫幫我!”
李珣頭向下移,手掌則貼過來,輕扣著她的脖頸。
陰散人會意,她的嘴唇顫抖幾下之后,終還是停了下來,嘆了一口氣,手臂正想往下移,脖子上忽的一緊。在這一剎那,她甚至聽到了皮膚、軟骨摩擦的怪音。
她的驚呼聲被死死地卡在了喉嚨里,緊接著便是天旋地轉,砰的一聲響,她被李珣扭倒在雪地上。
李珣的手掌依然緊扣著她的脖頸,但真正致命的,是李珣通過幽絡透射過來的風暴一般的神念強壓,在這樣的重壓下,她脆弱的靈識火光便如風中之燭,隨時都有熄滅的危險。
再看李珣的眼睛,那其中燃燒的幽幽冷冷的火苗,卻像是可以直接烤炙到她靈魂中去。
被粗暴地從悲切絕望中扯出來,那瞬間的氛圍變化,讓陰散人驚得呆了。而很快她就明白,這是李珣在操控她的情緒,把握她的內心。
至此,她總算清楚地認識到,李珣,這個以前的小小爬蟲,正掌控著她的一切!
如果他愿意,他隨時可以將自己剛剛復生的靈識,再度打回到渾沌狀態。甚至,還可以更進一步,直接除去她身上的幽玄印記,抹掉她立身存世的最后一點兒依仗。
六十年風水輪轉,此時,她為蟲蟻!
完全與生靈無異的身體反應,忠實地體現了她的心情─皮膚血色消褪、心跳增速、瞳孔縮小,甚至于在滴水成冰的天氣里,生出一層薄汗來。也因此,她微露半邊的酥胸香肌越發膩滑。
只是她不明白,這突如其來的情緒爆發,究竟是緣自于什么,她自問沒有露出……
這一次,李珣主動地低下頭來,讓二人的臉龐只隔著短短數分的距離,吐息可聞。
在這冰原上,二人每一次呼吸,都帶起一陣白霧,而此刻,他們的呼吸都有些急促,以至于在裊裊的霧氣中,讓雙方的臉都模糊了起來。
即使這樣,陰散人也無法忽略掉李珣那一雙陰沉詭譎的眼睛,她甚至覺得,自己魂魄都在那樣的眼神下顫抖。
這是一種新奇,但絕不讓人喜歡的感受。
這時候,李珣低聲開口:“你說,你是為了自己的妹妹?這真是個好理由!那么,你為她做了些什么呢?”
不等陰散人說話,他便將那些事情一件一件地說出來。
“你幫著我進入陰陽宗的權力圈,這很好;你救了我的命,教給我如何消除體內隱患,我很感激;還有剛才,你的提議他媽的簡直就絕了!我更是沒什么話說。
“是的,只憑這些事,我應該給你幫助,去幫你弄那個什么定魂藍星??墒?,我不放心,相當地不放心,你知道為什么嗎?”
陰散人不由自主地搖搖頭,這是在她身上極罕見的乖巧。
李珣則微微一笑:“我也是剛剛才想到。因為,你從來沒有給我一個稱呼!總是你你我我,包括在剛才,你像狗一樣搖尾巴的時候。哈!”
自顧自地笑了會,他語氣一變,幽幽地道:“我可以叫你師叔,叫你師父,或者其它的一些什么,而看看你,是用什么來稱呼我!這會讓我覺得,你非常地不尊重我,更直白些,是看不起我,你依然對你現在的地位保持著嚴重不滿。而且,似乎沒有一點兒改正的跡象。
“所以,我當然要懷疑你的態度,進而懷疑你的用心。其實,這是很簡單的一件事,就像這樣……”
兩人的臉面貼合,陰散人感覺到李珣吻了一下她的面頰,又將嘴巴貼在她耳邊,輕輕吹了一口氣。然后……
“陰重華!”
這是一聲突兀的低喝,聲音并不大,但這短短的三個字,卻如同萬斤巨石,隆隆地自她脆弱的靈識之火上碾過。
從靈魂深處傳來的痛苦,瞬間蔓延到她的全身,她的身子劇烈地抽搐起來,一身的雄渾元氣,彷佛在瞬間被抽了個干凈,那極度的虛弱感,使她本能地想要大口吸氣。
然而李珣此時手上猛地加力,死死地扣著她的脖子,讓她無法從外界獲得任何能量!
她喉嚨里發出了“呵呵”的氣流閉塞聲,神智不可避免地昏沉下去。
恍惚中,似乎有一只黑沉沉的大手,攥緊了她脆弱而又含蘊無窮的靈識之火,粗暴地揉捏,要擠出其中所有的秘密。她本能地要反抗,然而,沒有任何作用。
她感覺到了虛弱,徹頭徹尾的,從肉體一直到心底最深處的虛弱。
她已經無法阻止任何事,以至于她要絕望地嘶喊起來,她也真的喊出聲來─李珣不知何時已經收回了卡在她咽喉處的手,但她聲音卻比一只垂死的羊羔更低弱,被狂風一吹,就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“有意思!”
她聽到李珣這么說。
緊接著,一連串低沉的音符流入她的耳中、心中,像一聲聲碾過天際的雷鳴,從肉體和精神兩個層面,攻了進來。
“陰重華,你想干什么?你準備怎么做?你做了什么?你……你……你……你……”
她無法回答,也不用她回答,傀儡之于操控者,便如同一個透明的容器,外面只鋪著一層黑布。乍一看去沒有縫隙,但只要掀開這層布,里面有什么,將一覽無余。
無疑,之前的李珣并不熟悉這個。然而一旦等到他有所了解,那么,所有的秘密都將不再是秘密!
初始時,無數個問題便如同無數只黑手,貪婪地從她的靈識之中,粗暴攫走相對應的答案。
而到了后來,這就變成一場比任何颶風都要再狂暴一百倍的沖擊,足以席卷一切;又像是一個暴徒,猛烈地踹著她的肚子,要將她的五臟六腑都倒出來,看個分明。
保存在她靈識之內的一切,都被翻倒出來,從她記事起的種種記憶開始,一起到嵩京城外的種種,包括她成為傀儡這數十年中,渾渾噩噩卻依然忠實記錄的場景……
千百年的酸甜苦辣一起翻涌上來,又在轉眼間被人無情地攫走。那種直接掏空靈魂的空茫與虛弱,讓她只來得及發出一聲本能的呼叫,便喪失了最后一絲力氣,軟軟地躺在地上,眸光迅速地失去了神采。
靈識之火閃了一閃,迅速地衰弱下去。
在火光熄滅前的一剎那,“轟”的一聲巨響,直落在她心底深處。霎時間,她的生命似是又從頭來了一遍,無數似熟悉又陌生的情景流水般注入進來,與她的靈識契合如一。
然而,她可以感覺到,在這緩緩流淌的情景之外,還有一個巨大的陰影,在同她一起觀看。
看她最痛苦的過往、最不堪的記憶和最隱秘的思緒。
只一轉眼的工夫,自己對他,便再無絲毫秘密可言。
她的神智比剛剛清楚一些了,但在某一刻,眼睛卻喪失了焦距,眼前的男子的形象漲大又能縮小。等她所有的感官都恢復正常的時候,她發現,自己**,下面是冰冷的雪地,李珣則壓在她身上。
猶記得小時候,在宗門典籍上看到:目迷五色,故袒身而易藏心跡。重衣容而輕于心,取敗之道也。
那她現在,又算什么?
肉體的沖擊、千百年的情感洪流、再加上所有隱秘盡付他人的恐懼,三股巨力匯集,齊攻之下,她就像是一只被利箭射穿的大雁,在一聲尖鳴之后,猛地墜落到無底深淵中去。
重羽啊……這就是你最熟悉的感覺嗎?
溫熱的**自眼角輕輕滑落,擦著她鬢邊的發絲,滴在雪地,轉眼不見了痕跡。
李珣撲倒在陰散人**的肉體上,精疲力竭,但卻忍不住想笑。
成了!
這些日子以來,辛苦思慮的法子果然有效。
自從當日他心念大變之后,他就一直為了彌補以前所露出的種種破綻、弱點而努力。
陰散人這個不確定因素,自然是重點照顧對象。
宗門秘法上當然有控制傀儡的高招,只可惜李珣是借著“天冥化陰珠”而一步登天,火候差得實在太遠,最關鍵的控制傀儡、精進修為的“通心”之法,連想都別想。
無奈之下,他只能琢磨一下“笨功夫”,就像剛才那樣,以粗暴的手段,強行攻破陰散人的靈識,擷取其中記憶。
結果很讓人滿意。
他不但確認了陰散人的“清白”,而且趁其最虛弱的時候,在她心中留下刻痕,便于以后控制,可以說是一個簡化版的“通心”之術。從此以后,他可以對陰散人徹底放心了。
只是就長遠而言,這不是件好事。尤其對他自己的修為影響更大,甚至有可能使他再無法窺得“驅魂煉魄通心大法”的至高層次。
可一個安全無害的陰散人,難道不比這個要強上百倍?
唯一可惜的是,因為手法的過于粗暴,陰散人剛恢復不久的靈識,又受到重創,起碼在最近一段時間,是無法派上用場了。
李珣嘆了口氣,撐起身子。
陰散人怔怔地看著天空,她的肉體無損,然而心神上的重擊,卻是比任何傷損都可怕得多。
也許她身內已經恢復了足以移山倒海的力量,但她甚至連動一下小指頭的力氣都沒有。
李珣居高臨下打量她嬌艷動人的身姿,眼中仍像是燃著火,目光所到之處,仍能引起她一陣本能的抽搐。
不過最終李珣還是沒有再做什么,只是自顧自地穿上衣服,這才命令道:“你去歇著吧!”
隨著這句話,李珣收回了最后一絲壓制著她靈識之火的殺氣,這讓她暫時有了一些力氣,吃力地略撐起半邊身子,嬌艷的身姿自然生成一幅起伏有致的勝景圖畫。
她昂起頭,看著李珣的臉:“想得到墨絲蚶寶等材料,對你而言,并不吃力。而且不只靈滅絲,那只血吻身上的鎖魂圓光,說不定也要用到……”
李珣顯然沒想到她心中還記著這個,怔了一下,才笑道:“我知道了……等你恢復了以后再說?!?/p>
他這話顯然有些敷衍了事,陰散人神情一黯,張了張口,似乎想再說些什么,但卻又卡在喉嚨里。
這欲語還休的姿態,顯出她的精神確實不濟了,正常狀態下的陰散人,又怎么連說話的勇氣都沒有?
李珣不愿再多說,正要施法將陰散人收回,耳中忽地聽到一聲低嘆:“那不過是舉手之勞吧……主子!”
李珣驚訝地看過去,而在此刻,陰散人卻別過臉去,不讓李珣看到她此時的神情。
只是,下一刻,她便被捏著下顎強行扭過臉來,她飛快地閉上眼睛,但李珣的眼神打在皮膚上,卻是熱得發燙。
在這一刻,她聽到李珣平靜的聲音:“你的腦子還能這么好用,我就放心了!”
無可違逆的意志突入進來,代她開啟了通往僅屬于幽玄傀儡的獨立空間,將她吸攝進去。
李珣吁出一口長氣,不得不說,剛剛做完的事情,以及收集到的信息,實在是很巨量,他必須緩緩,讓心中意緒平靜下來。
偏在這時,擊掌聲響起─
“嘖!厲害,真是厲害!”
李珣偏過頭去,正看到水蝶蘭笑吟吟站在一個小冰峰的頂部,居高臨下,撫掌叫好。李珣也不知道她什么時候到了那里,但可以肯定的是,剛剛那一幕,她一定從頭看到尾!
“見笑了!”李珣的反應不慍不火,看上去倒像剛剛完成了一件值得稱道的畫作之類,沒有半點兒不好意思。
水蝶蘭對他的反應嗤之以鼻,身體就像沒有重量,被寒風一刮,便輕巧地落在他身邊。似乎近了些,又特意退了兩步,這才點點頭,表示滿意。
李珣以目光相詢。
水蝶蘭笑吟吟地道:“我現在明白了,不和你在一塊兒,沒意思。但和你挨得太近又過于危險,只能這樣保持距離了……話說回來,天底下能這么整治陰重華的,你大概是頭一個,誰知道你后面會不會把這手段發揚光大?”
“發揚在你身上嗎?”
這話李珣當然沒說出來。對這種事情他還是要講究些避諱的,見水蝶蘭相當知趣地沒有深究,他也一笑岔開話題:“我聽陰散人說,你又去千極關了,那邊情況如何?”
“還能有什么情況?都撤回去了,哼,連個催我的信息都沒發過來……”
“哦?”被她這么一說,李珣倒想起之前沒有問清楚的一件事來:“對了,你還沒說,你是怎么接的這件生意?”
“自然是對方先下單子,詢問意向,我確認接手后,那邊才表示身分。其實我知道竟然是古音時,也給嚇了一跳?!?/p>
想到上一次分別時,水蝶蘭的理由,李珣順口問了一句:“上次分手,就是為了辦這事的?”
水蝶蘭眼珠一轉,笑嘻嘻地搖頭道:“那是另一件,這是我叛出朱勾宗之后,才接手的。我也是給千機和素懷羽逼得緊了,否則,哪會把這麻煩事兒一口答應下來?”
李珣感覺她話有些不盡不實之處,但還是裝作不知,倒饒有興致地問道:“已經叛宗了,還能接生意嗎?”
“誰沒有幾個單獨的生意管道?否則,只從宗門接單子,珍稀的寶貝、法訣,什么時候才能落到自己手里?”
水蝶蘭一臉的理所當然,但她很快又沉吟道:“不過這次接這單子還是有些古怪,一開始,古音說由她創造機會,要我伺機而動,在極地附近擊殺天芷。
“為此,我還費心思弄了個假身分出來,可就在不夜城確定遷宗之后,她又修改計劃,要我到夜摩天去下手……后面就是你看到的了。
“之所以說它古怪,是因為,單子派下來之后,怎么動手,便是殺手的事情,很少有雇主連殺人的時間、地點、方式,都做了規定的。如果這么做了,只能說她所圖不僅僅是天芷的性命。哼,當我是傻子嗎?”
李珣摸了摸下巴,搖頭道:“修改計劃?嗯,那恐怕不是主動變化,而是因為天芷的行動,使古音‘從善如流’吧。
“不過話又說回來,自己明明有機會,卻寧愿花費代價請外人動手,古音這愛好還真是奇特啊!你和古音見面時,就沒發現什么異常?”
水蝶蘭應道:“見面?外行人不懂就少丟人現眼!你要知道,在絕大多數時候,雇主和殺手見面可是壞規矩的。我們從頭到尾都是通過特定管道交流,從沒見過面!”
李珣聽得一怔:“沒有?那你怎么知道雇主就真的是古音?也許別人可以托她的名義之類啊?!?/p>
“應該不會吧?”水蝶蘭有些撓頭:“雇主的印信確實是古音的沒錯,我記得當年和她交易血吻時,她用的就是這個,上面妙化神術極盡精純,兩次的氣息質性也吻合……”
她雖是這么說,卻也不敢一口否定掉這個可能。
李珣心中立時活絡起來:“如果不是古音,這便能引申出一種可能:在古音身邊,除了鯤鵬老妖等人,還有一個隱藏著的、給她使絆子的家伙─有意思!”
李珣開始將妙化宗、散修盟會上層的所有人逐一分析,想從中找一個“嫌疑犯”出來。只是,這是一個比較費腦子的舉動,想了半天他也沒有個結果。
而水蝶蘭則提醒他:“天芷好像完功了,你要不要去看看?”
“啊,當然!”
李珣立時想到自己還有一個最急切想知道的問題卡在喉嚨里,他向著水蝶蘭點點頭,轉身要走。
而這時候,他耳朵一顫,一個極低微,但卻實實在在的聲響,透過尖銳呼嘯的暴風雪,不可思議地傳入他耳中。
這聲音乍一聽去,似乎只是幾十個音節串在一起,沒有什么特殊的意思,但若是一個神思敏銳之人靜下心來,便能從聲音極微小的起伏轉折中,品出溫潤祥和,又灼然生輝的味道來。
“大灌頂光真言?”水蝶蘭在一邊訝然道:“這是‘西極禪宗’哪個大和尚在此?這真言神通從夜摩天外透進來,卻差不多遍及夜摩天……呃,老虎和尚?”
七妖之間相互稱呼的名號,倒真有不少頗有趣的。
李珣早就想到是哪一個,此時便要糾正一下:“不是和尚,是居士,半成居士!”
水蝶蘭顯然不管那是“半成”還是“一成”,她只對事情本身感興趣,這個戰力驚人的前妖魔,此時此刻來到夜摩天外,總不是還要沒完沒了地超渡亡魂吧!
李珣和她對視一眼,同時想到了天芷上人。
李珣神念在那邊一掃,忽地叫了聲糟糕,猛地轉身,向天芷棲身的冰層趕去了。
水蝶蘭卻沒有立刻跟上,她低下頭,看著剛剛李珣和陰散人留下的痕跡─雖然已被風雪遮擋了大半,但還是可以辨認的。
最終,她嘆了一口氣道:“可怕的家伙!”
李珣當然不知道她在后方的評價,他只花了數息的時間,便趕到天芷棲身的冰層之上。
正要進入,身子忽的一緊,就停在那里,輕聲道:“上人可無恙了?”
約一息后,天芷淡淡應了聲:“還好!”
果不出他所料,天芷的聲音比先前氣若游絲的慘狀不知好了多久,想必是不動邪心已開始發揮作用。
雖然心脈依然脆弱,但六識感覺都已恢復,若是李珣傻傻地沖下去,臉面必然給看得清楚,那可就糟糕極了。
天芷語氣平和,聽不出從生死在線走一圈回來,有什么變化,她道:“半成居士到了,恐怕其它道友也已不遠,我現在必須要和他們會合,以免受到無謂損失?!?/p>
李珣就知她會這么說,哈哈一笑,也不多說什么。
他知道,以后他和天芷的交易,還是會長長久久地進行下去。
他絕不寄望于天芷會像陰散人那樣完全為他所用,也不妄求像水蝶蘭那般和他“同生共死”,但這種游走在“生命”、“名聲”之間的選擇,天芷應該會很感興趣才是。
笑罷,他心念一轉,點頭道:“也好,大家買賣做成……”
話方說了一半,此時天外忽的響起一聲呼哨,那熟悉的波動,讓李珣心中一奇。
飛魂敕令?
念頭方動,一塊非金非木的牌子已從天空中落下,直墜入他手中來。
怎么就卡在這個時候?
不過,這時也不能多想,李珣將敕令往懷中一放,繼續道:“如此,就不攔著上人了。當然,在此之前……”
他目光轉向已經隨后趕來的水蝶蘭,笑得非常古怪。
裂帛之聲響起,水蝶蘭極肉痛地將那本由蕭重子輯錄、以天蠶絲帛織就的《血神子》殘篇遞了過去,看著李珣稍一確認之后,干脆利落地撕了一頁下來,使力釘在冰層一側。
“這是心魔精進法的完整法門,雖然我都已經講給上人,但可能有些細節未臻完善,這篇手稿便給上人參考吧,有緣再會!”
說罷,他向水蝶蘭做了個手勢,二人一起閃退。
而下一刻,冰層碎裂,天芷修長的身影現身出來,在漫天的碎冰中,精確地抓住了那篇殘稿,同時,目光四面掃射,只可惜,被遁法天下無雙的水蝶蘭帶著,李珣早就不見了蹤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