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再去關心崖下那久別重逢的戲碼,李珣和水蝶蘭無聲無息地潛走,轉眼間便去了百里開外。尋了個僻靜地方,這才停下身來。
水蝶蘭的狀態非常不好,才走了這么一段路,她臉色便很是難看,一停下來,她立刻就盤膝坐下,連續數次吐息,才緩過勁兒來。
“羅摩什‘天損’絕學,果然名不虛傳!”水蝶蘭咬牙發笑,看得出來,她對羅摩什是恨到了骨子里。
“這回他算計了我,我認了。下一回,就輪到我去算計他,哼,不要讓我知道他什么時候度劫!”
李珣咧了咧嘴,這可真是通玄界最卑劣的報復方式啊,水蝶蘭這般發狠,這虧必是吃得大了。不過他還是不明白,羅摩什怎么算計到,水蝶蘭會在近期去東南林海呢?
在水蝶蘭調養的空檔里,李珣提出了這個問題。
水蝶蘭皺皺眉頭,最終還是做出了正面回答:“因為羅摩什埋伏的不是‘水蝶蘭’而是‘百幻蝶’,就這么簡單?!?/p>
“他們知道你的真面目了?”這句話才出口,李珣就覺得不對,可一時間又想不到別的,只好問道:“有說乎?”
“嗯,其實這事很單純,通玄界有點兒年齡和見識的,都知道,如果惹怒了青帝遺老,其實便等于同時惹上了兩個最頂尖的妖魔。因為……青老對我有養育之恩?!?/p>
“有這事兒?”
李珣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了起來。不過,水蝶蘭好像不太愿意說,只是簡單答道:“我靈智未開時,便以采集青老身上靈花粉蜜為生,也因此能早早開悟,青老對我實有再造之恩,就是這樣了。”
這可真是“妖怪式”的秘辛啊。李珣聽得有些好笑,但也總算明白了一些前因后果,而且,也由此,他忽地想清楚了一個水蝶蘭仍有所保留的話題。
“其實你對霧隱軒那么感興趣,是為了保住曲徑通幽的秘密吧。耶,你還真有知恩圖報的一面呢!”
面對李珣的調侃,水蝶蘭哼了一聲:“彼此彼此,我也不是剛看到某人除了陰謀詭計,竟然還有茹毛飲血,瘋魔癲狂,佩服,佩服!”
兩個陰陽怪氣的臉色碰在一處,正撞了個兩敗俱傷。
霎時間,故意堆積的嘲弄消散干凈,兩人放聲大笑,在空曠無人的原野上,愈顯恣意輕狂。
這已經不再敵對的兩個心靈碰撞─至少在現在看來是如此。
或許仍在勾心斗角,或許永不可能達到一對“夫妻”所應該臻至的感情深度,但是,現在的二人,正逐漸地將彼此視為平等的個體,而一切的“火花”,也都是在這樣的態勢下,摩擦出來。
李珣跳起身,這是一個少年人的動作,然后,他向已笑得仰倒在地的水蝶蘭伸出了手,稍一用力,將這位美麗的蝴蝶精靈拉了起來。
水蝶蘭似是笑岔了氣,咳了兩聲之后,嗆出的卻是鮮血。
“……天損奇功,真是厲害!”
李珣感嘆一聲,剛剛莫名其妙起來的氣氛,就因為這口血,又沉積下去。他將手輕按在水蝶蘭背部,正要真息透入,探探情況,卻被水蝶蘭一手拍開。
“我體質與你不同,不用白費力氣!”
李珣低低一笑,也不介意。不過,也就一轉眼的工夫,水蝶蘭忽又抓著了他的手腕:“咦,好像你現在的體質,也與當初大不相同了吧?”
說話間,她真息透入,在李珣體內一繞,臉上便不由自主現出了些訝色來:“怎么?”
李珣不動聲色地將手抽出,平淡地道:“這就是修煉魔功的直接后果了,先把自己的身子鼓搗得人不人,鬼不鬼。不過,這樣也好,你妖我魔,也就更配對了!”
水蝶蘭如何看不出,李珣此刻是強作歡顏。不過,若是她能體貼入微,她也就不是水蝶蘭了。
不管李珣心中如何想法,她故態復萌,嘻笑道:“世多傳言,《血神子》修至極處,便為‘血魘血魔血神子,血心血體血分身’,你現在練出了個‘血什么’?”
“哪有那么多‘血什么’?其實,這兩句雖不差,實則兩兩對應,血魘對血心、血魔對血體、血神子對血分身,前者為表,后者為里,表里合一,方是此法的奧妙所在?!?/p>
李珣很奇怪,明明這妖女拿了本《血神子》的手稿,怎么到現在都還缺乏基本常識?不過,他倒不介意講一講這些,因為,他正好可以借此,梳理一下思路。
“除了‘不動邪心’這個魔煉必修課之外,修通《血神子》還有要五大轉關,即‘鍛體’、‘外化’、‘化形’、‘分身’、‘不滅’,我此刻,應該修到‘化形’了吧……”
“咦,這么快?”
“是啊,太快了,但總比沒命了強!”雖是這么說,但李珣臉色陰沉如水,顯然心情糟到了極處。
“當時化陰池恨不能將我一身骨肉化盡,若不是陰散人……嘿,我此時怕已是融入化陰玉液中,尸骨無存了。那時,什么鍛體、外化,都不得力,我只能選‘化形’一篇來救急,眼下,也就是個‘血體’層次吧?!?/p>
“血體?倒是挺形象,就像被血流沖刷一樣,五臟六腑全不成形,嗯,劃開你這層皮,里面的玩意兒會不會噴出來啊?”
“喂,別開玩笑!”
李珣避過她比刀鋒還要尖利的指甲,沒好氣地道:“你確定你受了重傷?眼下可是一點兒也看不出來??!”
話音未落,水蝶蘭便又是一口鮮血噴出來,李珣看得眼皮直蹦,且頗些尷尬。
水蝶蘭倒不怪他,只深吸了一口氣,暫時壓下傷勢:“這傷短時間內是好不了的,需要慢慢地靜心調養,最好是去霧隱軒,喂,你會陪我去吧?”
“當然!”李珣答應得很是痛快:“就憑你萬里回援,我也……”
他驀地停口,眼睛卻一直盯在水蝶蘭臉上。水蝶蘭有些疑惑地揚起眉毛,有點兒弄不明白,發生了什么。
良久,李珣忽又笑了起來,他伸出手,輕放在水蝶蘭肩膀上:“抱歉,當時我也沒有想到,事情會變得那么糟糕。不過,夫人萬里回援的恩情,我是一定會記在心上的?!?/p>
水蝶蘭何等聰明,立時便明白李珣想到了什么,不過,她更在意的還是李珣那種稱呼。她抬眼掃了一下,似笑非笑地伸手,輕按在李珣的胸膛上:“真難得你還有這份自覺!咦,你的心跳有點兒……呀!”
她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,而稍前一點和時間,李珣突然發力,將她摟進了自己懷中,兩人的肌體發出一聲碰撞的悶響,在水蝶蘭的呼痛聲中,李珣緊緊地摟著她,幾乎要使她窒息。
頸后火熱的噴息幾乎是在灼烤著皮膚,李珣是在劇烈地呼吸,而水蝶蘭則在沉默。因為她發現,當她不再用居高臨下的態度,來與這個奇特的家伙交往時,許多事情都已經脫出了控制。
她對人類的情緒變化有著極深刻的理解,但是將這結論放在李珣身上,有時候卻會誤差。
比如現在!
當李珣這樣深沉內斂的個性,因為一個極微妙的誘因,而突然迸發出如巖漿般灼熱滾**的情緒時,她本能地有些失措。
她只知道,造成這**的微妙元素,在事后只會隱藏得更深。而唯一可以肯定的是,這“元素”,不是自己。
所以,水蝶蘭沉默了。
李珣終于發現了自己的失態,在水蝶蘭出奇的沉默中,他有些尷尬的松開手,然后解釋說:“呃,真像你說的,修煉《血神子》太快,情緒總有點兒把持不住。不過……夫人你不盡一下妻子的義務嗎?”
這個玩笑宣告兩人的關系恢復常態。水蝶蘭白他一眼,接著看他一身打扮,有些想笑:“你就這模樣護送?靈竹不靈竹,百鬼不百鬼,或者是想換個新的身分玩玩兒?”
“只是權宜之計吧!”
李珣隨手脫下已被鮮血污損的外袍,露出其中一身短打打扮。他皺著眉頭想了想,道:“百鬼仍在閉關,過早出來又是麻煩。還是用靈竹吧,雖說突然在西南冒頭有點兒突兀,不過總體來說,還能應付。”
說話間,他已經運功變化臉型,又喚出幽一,將靈竹的一身裝備都拿了出來,正想往上套,水蝶蘭忽地叫了一聲:“等等!”
李珣“嗯”了一聲,回過頭來,但很快他便抽了一口涼氣,手臂很明顯地后縮。一聲微響,水蝶蘭看得真切,有個玉制的小玩意兒掉落在草叢里。而李珣怔了半晌,才攤開手,手心里,一片焦黑。
水蝶蘭立刻明白過來,她將那小掛件撿起來,果然,這就是李珣身上最寶貴的法寶之一:玉辟邪。
這個自李珣少年時代便放在他身上的絕妙法寶,此刻卻翻臉不認人,以一記重擊,給了李珣好看。
水蝶蘭嘆了口氣,對李珣道:“完了!”
李珣怔怔抬眼看她。水蝶蘭微一搖頭:“不能再變回去了,《血神子》的修煉表征太過明顯,就算是你變成靈竹的臉,也掩不住那一身血腥氣。這個玩意兒……你也不要戴了!”
李珣沒有說話,只是怔在那里,良久,方搖了搖頭:“不對??!”
“沒什么不對,這也許就是你為了活命,所要付出的代價。天底下從來沒有白吃的午餐,如果你要占盡所有便宜,到最后,只會有更可怕的事情在等著你!”
水蝶蘭難得地講了些大道理,但很顯然,效果不佳。李珣的神情變得非常沮喪,他只是無意地翻弄手中的袍服,臉上忽青忽白,看得出,他心中極不平靜。
皺皺眉頭,水蝶蘭正待再說,李珣猛地盯住她:“天芷為什么沒事?”
“她還沒修到那么高段,而且現在情況什么樣,誰也不知道!話說回來,喂,你干什么!”
她一個不注意,竟然被李珣劈手將玉辟邪奪了回去,水蝶蘭一驚之下,本能地出手想要奪回,李珣卻側過了身,讓這一擊拿在肩背上。
與之同時,水蝶蘭清楚聽到了,在手心處,那一連串“滋滋”做響的皮肉爆裂聲。
“笨蛋,你若連一個身分都放不下,還修個什么道!”
水蝶蘭反手又去搶,但還沒發力,便被李珣詭秘的神情嚇住。李珣此刻應該是極痛苦的,眉角肌肉都在微微抽搐,偏偏還要露出笑臉,且以手指比唇,做出噤聲狀。
“你聽!”
聽什么?水蝶蘭靈敏的耳朵里,只聽到了皮肉撕裂,鮮血滴落的微響??衫瞰憛s不這么認為,他閉上眼睛,用盡可能平穩的狀態,長吁一口氣,似乎在將一切的疼痛都呼出體外。
“聽不到嗎?我卻聽到了,這是我的筋骨皮絡在適應。這里面的變化極其玄妙,一旦我找到關竅,就會即刻水到渠成!”
聽這顫抖的嗓音,水蝶蘭覺得李珣是瘋了,可是,在看到他愈來愈平靜而從容的眸光時,這個結論忽又站不住腳。
李珣咧嘴一笑,飛快地穿上了衣物,但不是靈竹,而是百鬼的。
緊接著,他又將靈竹的裝備一古腦塞給幽一,使其隱去,但仍留下了一件東西:玉辟邪!
這件無數次幫助他,此刻卻又持續殺傷他的寶物,被死死地扣在掌心,沒有一點兒露在外面。
“沒辦法,就用百鬼的身分吧?!崩瞰懞軣o奈地撇撇嘴,“不過,宗門那邊就不好說話,你幫我想個理由先!”
此時的他,沒有一點兒痛苦的表情。水蝶蘭盯了他好一會兒,才低哼出聲,用嘲諷的笑容回應:“還用想嗎?就說某人腦袋燒壞,足夠了!”
李珣往攥緊的拳頭上連吹了幾口涼氣,末了,他聳聳肩:“隨你怎么說吧。不過,這也是你說的:天底下從來沒有白吃的午餐,若是這時放過,以后要得到,豈不是會付出更大的代價?
“而且,我也剛剛才發現,事情比想象中還要糟!我剛出化陰池時,體內臟腑經絡還勉強有個形,可是殺了這幾天,燃血元息充溢體內,把這些沖了個七零八落。
“眼下,我恐怕連最基本的幽明氣、或者青煙竹影劍訣都使不出來了。幾十年的修為,毀于一旦,如果輕易放過,還有比這種代價更慘重的嗎?”
這么嚴重?水蝶蘭很有些吃驚,現在她越發明白,當年血散人為何放著這本宇內獨步的魔功秘法不用,而要另辟蹊徑了。
見李珣理由如此充足,水蝶蘭也就沒法再說些什么,不過,她依然嘴上不饒人:“如果能恢復,那自然是好,不過,希望這不是你的幻覺吧。”
“怎會?我的身體,我自然清楚……去,爽快得很!”
“哦,清楚了!”
帶著笑聲,兩個人影同時一閃,破空飛去。
西南角的變故,并沒有攪亂通玄界的大勢,只是在一個較小范圍內,**起層層波瀾。
令等著看熱鬧的人們很吃驚的是,當水鏡宗救回其宗門弟子,得到玉嵐道人被軟禁的消息后,并沒有趁勢站在大義的名分上,向西聯要人,甚至連一份措辭強硬的聲明,都沒有出現。
而更荒謬的是,西聯此時卻主動站出來,很隆重地送回了玉嵐道人,并表示了對“行事過激”的歉意。
而對整個通玄界竊竊談論,有關“玄海幽明城”一事,代表整個西聯發話的天妖劍宗宗主七修尊者哈哈大笑:“寶地惟有能者居之,這玄海幽明城,西聯是要定了!”
對這種態度,此界各宗門自然各有反應。不過,已臨近東南林海的某人,卻是搖頭感嘆:“真狠!”
“什么狠?”
看著打獵回來的李珣如此說話,水蝶蘭有些摸不著頭腦:“碰到什么厲害的野獸了?”
“哪有的事!”李珣將一只獐子扔在地上,又遞給水蝶蘭幾顆她愛吃的果子,搖著頭,將剛剛從一位散修口中得到的消息復述出來。
水蝶蘭對這些事情不太感興趣,聽得直打呵欠,更不愿去費腦子。最后才憑著幾分好奇問他:“你是說西聯狠嗎,狠在什么地方?”
“陰狠!放回玉嵐這一手實在陰險。就我估計,玉嵐那道姑嘴巴嚴得很,就算是羅摩什,想從她嘴里撬出東西來,也很困難。所以,干脆就做個姿態,把一切都公開?!?/p>
李珣輕輕晃動手腕,讓受創嚴重的左手緩緩勁兒,一邊又道:“對玄海幽明城不感興趣的就罷了,但只要稍微有點兒意向,會懷疑什么?”
“懷疑?哦,是了,玉嵐一定是把玄海幽明城的位置算了出來,并交給羅摩什才得以脫身!”
“正是如此,而且,退一萬步講,就算玉嵐道人沒有交給西聯情報,甚至沒有算出確切位置。但事情已經明擺著,要想在這事上摻一腳,要么,就跟著西聯的人馬到處跑;要么,就到瑯琊水鏡之天,直接去問水鏡宗好了!今年水鏡大會,不是馬上就要召開了么?”
水蝶蘭嘖嘖兩聲,已經完全明白過來。
“果然好狠!就算先前不知道,在事情公開之后,整個通玄宗門的壓力,也要逼著水鏡宗去推算玄海幽明城的位置……當然,不管算不算得出,水鏡宗從此也是不得安生了!”
“還有呢!”李珣開始為獐子去皮,同時道:“東南林海這邊,麻煩恐怕也要來了。我一點兒都不認為,羅摩什在這種情況下,還會為咱們遮遮掩掩的!也不需要多說,只要稍稍放出風聲,就足夠了!這,就是第一個!”
李珣拋出一塊牌子,水蝶蘭一眼便認出,這是幽魂噬影宗的飛魂敕令。
這種時候,發過來這牌子,無疑就是證明宗門那邊已經知道,百鬼已經悄悄破關,跑出來了。
“露餡了!大概是聽到了什么風聲,找我商量的時候發現的。你瞧,這話說的多有意思:師徒一心,雖萬難而不懼;只身在外,當謹慎小心。哈,萬什么難,小什么心?難道我還不知道嗎?”
水蝶蘭低低一笑,旋又拍了下巴掌,吸引了李珣的注意:“想知道是什么難處么?本來想讓你吃個安穩飯,但既然提到了,喏,看這個!”
她的手在背后掂了件東西出來。李珣一見,便是微怔。
這是一只灰羽白喙的鳥兒,說不出是什么名字,只是渾身發硬,指爪僵直,早死得透了。
水蝶蘭特意給他看的東西,自然不會只是普通的死鳥。李珣細細地察看,果然有所發現:“這鳥兒似乎是‘容器’吧,乘載靈體用的?”
“不錯,這就是鼎鼎大名的‘告死鳥’,知道了?”
告死鳥?這個倒是聽過的。李珣口中嘖了一聲:“落羽宗?還真是陰魂不散呢!”
水蝶蘭笑吟吟地看他,揚眉道:“怎樣?我知道你是向來不吃虧的,被落羽宗的差點兒拍碎,那感覺一定不怎么樣,要不要找回來?”
“沖我來的?”李珣倒是挺有自覺,不過回頭一想,又覺得有些不對:“貌似你也是落羽宗的目標之一吧,而且怎么算,你的標準都要比我高些。”
“我們還分什么彼此?”水蝶蘭說這話倒是一點兒不臉紅:“既然見到‘告死鳥’,那邊就一定知道我們二人在一起,此刻恐怕早將諸般手段準備好了。
“不過,我將這鳥兒承載的靈體滅掉,便等于告訴他們,我已經知曉底細,正好打亂他們的布置,也爭取來一點兒時間,接下來,我們一個傷員,一個病號,又該怎么辦呢?”
李珣摸摸下巴,然后開始觀察四周的環境。
這里是通玄界東部的一處丘陵地帶,若以勢力范圍論,應是華嚴宗所屬。只是那群一天到晚只是念經吃齋的和尚,對這些身外之物,倒真的不太看重,所以,這地方諸宗修士、散修的活動非常頻繁。
二人現在處身的是一個小丘陵的陰面,因為是冬日,又不如西南氣候濕暖,此時滿山丘的樹木,已盡數凋落,兼又今日天光不好,只余下枝椏怪影,挺陰森的樣子。
不過,純以感覺論,李珣的嗓音一點兒都不遜色:“雖然不知道現在已經傳出了什么風聲,不過,可以肯定,落羽宗絕不會允許我們大搖大擺地走進東南林海,所以……我們試探一下?”
水蝶蘭想了想,忽地伸手虛引:“那請吧,禁法宗師,百鬼道長!”
天色急劇地暗了下來,在黑暗中,看這枝葉稀疏的林子,便如同無數妖魔林立,怪象紛呈。
一只灰羽小鳥撲飛到樹枝上,又扇扇翅膀,這才用長喙梳理自己顏色黯淡的羽毛。
看上去,這像是一個在喜在夜間游動覓食的尋常鳥兒,不過如果細看它的眼珠,便能發現,這鳥兒瞳仁中散出來的綠色瑩光,吞吐流轉,絕非凡物所有。
在一根樹枝上待膩了,鳥兒又飛起來,準備投到密林的更深處。然而就在它以優美的姿態躍動樹枝之間時,大氣發出“嗡”的一聲震鳴,下一刻,灰羽小鳥四分五裂,似乎黑暗的空間內,有無數利刃,交錯掠過。
出奇的,碎裂的鳥兒身上,沒有迸出任何血液。當碎羽灑落之后,密林便又恢復了平靜,平靜得讓人窒息。
這種氛圍持續了很長時間,直到夜色即將褪去,才便被一個外來客打破。這人一身青衣,來得速度極快,且又有著明確的目標,直直地向著鳥兒被分尸的所在地奔去。
“嘖,雖說身手不錯,可不像是殺手出身???”
利用禁制藏起身來的李珣和水蝶蘭竊竊私語,不過,李珣很顯然問出了一個蠢問題。
水蝶蘭輕嗔一聲:“笨蛋,看天空啦!這是落羽宗最喜歡使的‘請君入甕’的陣勢,周圍至少還有四個與這人同級的高手虎視眈眈,一旦你攻擊此人,其它人便會以‘四方殞生印’合力一擊……就算是我,也要掂量一下的!”
說話間,修士已半蹲下身子,細細察看鳥兒的尸身。
當然,他也很快發現了刻在周圍樹干上、地面上的禁紋,很自然的,他的注意力又集中的到這些禁紋上,很是投入的樣子。而這也正是被人偷襲的“大好良機”。
李珣舔了舔嘴唇,對那個“笨蛋”的評語,他是絕不承認的。之所以漏過這一條,還是他對新的功法的不適應的緣故吧。
不過,經過水蝶蘭的提醒,他著意捕捉,果然在虛空中發現了幾條隱秘之至的氣機。
這微弱的氣機便如同蛛絲一般,輕輕粘在來人身上,看似虛不著力,其實最敏感不過。他一點兒都不懷疑,如果他沉不住氣,輕易出手,那么他的下場也將慘不堪言。
很快的,那修士就直起身來,李珣感覺到他周身氣機稍稍一揚,似乎是發了個信號,緊接著,便有一個黑衣人影自空中閃掠下來。
兩人簡單地交流幾句,似乎是給這個陣訣定了性,青衣人點點頭,從懷里掏出一個玉盒來,小心翼翼地打開,一道冰線“錚”地一聲彈射出來,林中轉眼便生出些許涼意。
“麻煩!”在看到那件東西的外形時,李珣嘆了口氣。
沒想到落羽宗竟然這么肯下本錢,竟然將大名鼎鼎的‘搜神冰蚨’也帶來了!
這小東西是出了名的靈異之物,對一切生靈氣息,都有極敏銳的感應,有這小家伙在,純憑禁制,定是躲不過去了。
而且,就算此刻殺了這些人,只要被這小東西逃掉,以后便真的是跑到天涯海角,也脫不出落羽宗的手掌心!
既然如此,不如爽快些好。
他輕咳一聲,身體燃血元息勃然而起,便如同黑夜中突然燃起的火炬,一瞬間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。
在兩名修士驚訝的目光中,他從陰影中施施然走出來,微笑道:“兩位,是在找我嗎?”
他的舉動固然是迫于無奈,但眼前兩人顯然受到了更大的困擾。
落羽宗從來就不是擅長正面應對的宗派,所以,在看到李珣一臉和煦笑容的時候,兩個修士甚至有些手足無措。
天空中,則有一道無形的弓弦慢慢崩緊。
偏在這時候,又有一個聲音響起:“不,我們今晚,不做生意了!”
李珣訝然循聲望去。只見一個人影緩步走來。
一身雪白的袍服,在漸沉的夜色中,分外顯眼,可身上的氣息則收斂至一個極微弱的界限,與穿著極不搭調。
這人無疑是極其英俊的,雪白的皮膚與同色衣衫幾乎分不出界限,甚至可以令諸多女修為之嫉妒,臉上線條卻又非常硬朗,但篤定從容的神情,又賦予這輪廓以柔性的特質,非常矛盾,但也更具魅力。
然而,在看到此人溫潤晶亮的眼眸時,李珣便從心底生出疑惑來。
從這對眼眸中,看不出任何可以確切描述的情緒─之所以這么說,是因為如果粗略點兒看,也許他會認為,已經抓住了此人意識的流動方向,但是毫無疑問,這些所謂的“方向”,在下一刻,又會全然不同。
危險的家伙!
李珣還從未見過這樣一類人物,似乎他舉手投足之間,就是為了迷惑別人,誤導別人,最終,再圖謀別人。而更可怕的是,這種感覺,也有可能不是真實的,這是最要命的一點。
突然間,他有點兒后悔,如此托大地跳出來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