也許,這應算是李珣與羅摩什的第一次對視。
雖然羅摩什不可能直正地捕捉到目標,但是直面這位邪道第一人的眼睛,李珣驀地發覺,在這一刻,對方的面部似乎整個地消解掉了,能留給他印象的,只有那一雙幽深不見底的眼眸……
以及那一條扭曲如妖魅的魔性紋路。
“鏘”的一聲大響,三面分光鏡中,中央那面像是被重拳猛捶了一記,李珣悶哼一聲,身體大幅度地后仰,那模樣倒像是拳頭砸在他臉上!
本來清晰的畫面上**漾起一層層亂紋,夜空、高崖等諸般景物支離破碎,最后只化為一條條細碎的彩光紋路,在銀白的底色上流轉不休。
“見鬼!這破爛玩意兒!”
水蝶蘭大罵一聲,彷佛徹底忘掉,先前她還對這“破爛玩意兒”贊不絕口。
一旁李珣晃著腦袋直起身來,剛剛他等于是被羅摩什遙空震了一記,腦袋還有些發暈,但見水蝶蘭這忘形態度,卻不由失笑。
稍稍吐息一下,定了定心,他決定先拋去羅摩什那歪打正著的推理不談,而將重點放在眼前的問題上。
再度啟動分光鏡,以數十萬計的龐大氣機聯機在他的調動之下,重構聚合,從事發地點周邊百里處慢慢推進。
分光鏡上再度現出清晰的光影,如果從這個角度看過去,甚至還能見到遠方高崖之上,那劇烈震**的元氣狂飆。
再向前推進,圖像便開始震**模糊。
李珣目估了一下距離,同時也長出一口氣:“沒想象中的那么糟,應該是他有所感應,干脆就將方圓十里之內的元氣徹底攪亂,使我們沒法就近觀察,僅此而已。不過……”
他看向水蝶蘭,神情依然凝重:“我送你出去一次,看你能否有所感應,若有,清晰程度如何?注意了,一定要仔細,再仔細!”
李珣極少用這種口氣對水蝶蘭說話,雙方都不適應。
不過水蝶蘭還是比較給面子,嗯了一聲,倒沒有什么反彈。
李珣點點頭,開啟門戶,將她送了出去。左側的鏡面也相應地展現出水蝶蘭所在地的景色。
這個試驗過程非常短,也就是十幾息的工夫,水蝶蘭便再度踏入軒中,神色陰沉如水:“確實,雖然并不明顯,但如果預先存疑,細細感應一下,確實能發現不少非自然的氣機節點?!?/p>
“找幾個最清晰的,指給我看!”
水蝶蘭依言在分光鏡上指出了幾個位置,李珣一邊控制著中樞,一邊細細體察那邊的氣機變化。
這是一個細致活兒,在千百萬條氣機聯線中,想要準確捕捉到特定的幾個節點,并找到其中的聯系規律,沒有過硬的禁法修養,無異于大海撈針。
以李珣之能,也花了足有小半刻鐘,才將分光鏡在那里所特有的氣機結構剝離出來。
而這時,從中央鏡面的角度遠觀過去,陰散人與羅摩什已經進入了高壓的對峙狀態,懸崖附近的元氣幾乎被擠迫一空,乍一看去,隨時都有可能爆發大戰。
對此情況,李珣自然心中有數,水蝶蘭卻只能用猜的。
對禁法,水蝶蘭造詣不夠,看了許久,早已氣悶非常,有心想問問情況,偏偏李珣低著腦袋,想了個沒完沒了。
此時見到陰散人那邊局勢一觸即發,她哪還能忍得住,低哼一聲,切齒道:“正好,趁機會還給他一記狠的!”
這個“他”自然就是羅摩什,可惜,這話剛出口,那邊李珣便回了句:“你可沒機會,他們打不起來的!”
李珣此時已經有了一些頭緒,心情似也轉好,抬頭對水蝶蘭笑道:“羅摩什可不是傻子,就憑他能感覺得到分光鏡的窺探,便知他對這霧隱軒必然有所認識!而且,你覺得他會以受創之身,和陰散人去拼死拼活?”
話音未落,高崖那邊便響起一聲大笑,羅摩什瘦長的身形在笑聲中騰空而起,直直飛入云端,只眨眼間,便沖上數十里的高空,離開了分光鏡的窺測范圍。
“果然,這羅老兒應是知道‘分光鏡’的存在,故而高來高去……誰能保證他在高空沒有后援?”
水蝶蘭無語。
而此時懸崖附近元氣已經恢復正常,李珣旋即取了個近景,卻看到陰散人神情微妙,看著羅摩什離去的方向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從心中回饋感應來看,陰散人此時頗有些陰郁不樂。莫不是剛剛受了什么刺激?可她與羅摩什交談的每一句話,李珣都清清楚楚,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對啊。
李珣留了一份心,但現在卻不是解決心理問題的時候,他透過心神,與陰散人做了一下交流。
分光鏡中,陰散人微一點頭,身形飛動,轉眼便將這高崖拋得遠了;在軒中,李珣則及時調整分光鏡的視野,鎖定陰散人的身形。
“她去干什么?”
“找個沒人的地方,布置下禁制。”李珣瞥了水蝶蘭一眼,順口開了個玩笑:“要是某人能爭點兒氣,我也不至于繞這么個圈子!”
話一出口,他便有些后悔。
也不出他所料,水蝶蘭揚起眉毛,臉上似笑非笑,偏偏眼神凌厲如刀,眼見便要翻臉。
可就在李珣準備退讓以求自保之時,妖女反倒又像沒事人一般,只是輕哼一聲,自顧自別過臉去,看陰散人在森林上空飛行。
李珣正奇怪間,水蝶蘭悠悠開口:“我還不至于和你的奴才斗氣!哼,她現在應該叫我主母吧?對了,你讓她去弄什么禁制?!?/p>
“還說不斗氣……”李珣暗笑水蝶蘭欲蓋彌彰,臉上則一點兒不顯,只是笑道:“布置一個水鏡而已,我剛剛已找到癥結所在,正好讓她去試一試?!?/p>
水蝶蘭雖然對禁法一竅不通,卻依然十分感興趣:“那是怎么一回事?”
“其實很簡單。分光鏡確實是件了不起的法寶,不過,它的功能與我們之前想的并不一樣。與其說是分光鏡明鑒萬里,還不如說是這寶鏡所照之處,天地間水氣便會自發具備水鏡功效,再回饋到寶鏡之上。
“也就是說,分光鏡僅是一個誘因,或者說是一個制造水鏡的模子,真正讓我們看到當地景致的,還是浮游水氣。
“問題就出在這兒,經由分光鏡這個誘因或模子,當地的水氣變化固然微妙,卻仍瞞不過你們這些絕頂高手。若是對禁法有高深造詣的,甚至可以能透過分析這其中的氣機轉變,從而找到霧隱軒的一些端倪……嘿,危險得緊哪!”
李珣這一描述還是比較清楚的,至少水蝶蘭聽懂了大半,她皺眉道:“這不就麻煩了?不管是誘因也好,模子也罷,這總是固定的吧?豈不是說,除非將分光鏡打碎重造,否則就解決不了問題?”
“嘖,你正說到了點子上!”李珣哈哈一笑,拍了拍身邊的石桌,揚眉道:“可若是分光鏡這般僵化,又怎能安在霧隱軒的中樞所在?
“這寶鏡妙就妙在這里,它名雖為‘鏡’,其實卻是由此間中樞統御的一股精純元氣聚合而成,正是由于諸般氣機牽動、構造,經由元氣互相作用,才生出這種妙用來。
“也就是說,只要能明白其中構造原理,便能在不損其精妙的前提下,將原來的‘模子’再做改良,去蕪存菁。”
在自己最專業的領域,李珣說得有些停不住嘴,也不管水蝶蘭能聽明白多少,只是自顧自地說下去。
“我已看出來了,原先這‘水鏡模子’,接近水鏡宗的法門,事無巨細,均清晰無比,只是看守門戶,自然夠了,但用來偵測窺探,隱蔽性上則差了些。而我這里有一個……”
水蝶蘭看他頗有點兒大言不慚的味道,心中好笑,便開口截斷他的話,冷嘲道:“好嘛,水鏡宗的法門你也看不上眼。那你手里的玩意兒,又是哪門哪派的?”
李珣張了張嘴,卻突地失了聲。
就在水蝶蘭以為將他套著的時候,他又搖了搖頭,咧嘴一笑:“鐘隱!”
這兩個字在喉嚨間震動,再從牙縫里透出來,倒像是冰窟里嗡嗡的回響。
水蝶蘭滿肚子的嘲弄語句,被這兩個字硬生生給堵了回去,胸口悶得厲害。
李珣似乎和她一樣的感覺,因為在說出這兩字后,他也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,臉色恢復到正常狀態,最多就是加上點兒自嘲。
“這玩意兒當年能瞞過妖鳳、青鸞外帶古音,現在要瞞過羅摩什,也差不多吧!”
水蝶蘭沒有再抬杠,而是用一種相當奇特的眼神看他。
李珣短時間內,也無法一一分辨出其中的復雜意蘊,只覺得在這樣的目光下,他心中特別地煩躁,有那么一刻,他甚至想一巴掌抽過去,管他后果是什么!
最終這一巴掌還是沒出去,他只是在左手上加了把力,將玉辟邪在自己的血肉中擠得更深些。
在隱約的滋滋聲中,李珣聳肩道:“不管怎么說,鐘隱總還教了我不少玩意兒。更重要的是,若有似無間,總會覺得只有用這些玩意兒,才他媽的能辦成事!”
爆出粗口之后,李珣覺得心情舒暢了些,他開始努力將方向引回到現在的事情上。
“由于修為問題,布置這個水鏡對我而言,還是有點兒難度。所以我讓陰散人去,先由外而內,嘗試一下,若是有效,再運用到分光鏡上不遲。”
他轉移話題的嘗試不可謂不努力,只可惜水蝶蘭對于鐘隱更感興趣。
她一點兒都不體諒李珣的心情,完全無視前面幾句話,直接問道:“鐘隱都教了你什么?讓我聽聽,指不定里面有我喜歡的法門呢……你不會吝嗇吧?”
李珣也很想把這些話無視掉,不過為了避免在接下來的工作中,水蝶蘭可能的搗亂活動,只有耐著性子道:“也就是三門而已:青煙竹影劍訣、骨絡通心之術,還有就是這水鏡秘法,你要想學,我也沒什么可吝嗇的?!?/p>
“青煙竹影我知道,水鏡也不用提,那個骨絡通心是什么玩意兒?”
“是易經換脈、通絡骨肉的法門。主要是能讓我兼修兩宗秘法而免于自損,除此之外,就沒……”
話音驀然斷絕,水蝶蘭正聽得有趣,不禁訝然看來,李珣卻顧不得她的反應了。
剛剛無意間說出的“易經換脈、通絡骨肉”這八字總綱,便如同八道閃電在夜空中接連劈下,映得他靈臺一片光明。
“原來如此!”
他一掌拍在石桌,發出“咚”的一聲大響。一邊的水蝶蘭用看瘋子的眼神看他,但這一刻,李珣什么也顧不得了。
在一段時間的緩沖之后,他深吸一口氣,在皮肉的撕裂聲中,努力打開已蜷了數日之久的左手,掌心中的玉辟邪終于再見天日。
因為這幾日來用力內握,再加上其本身對血魔之體的強烈排斥和凈化,此刻,玉辟邪已經深陷入掌心數分,有小半截都“長”在了血肉中,在其與皮肉交接處,滋滋的血泡漲縮不停,讓人看得肉緊。
即使如此,玉飾外觀依然光潔如新,在血肉模糊的掌心處,也顯得分外刺眼。
水蝶蘭對此撇嘴評論:“自討苦吃!”
李珣沖她一笑,左手仍保持著穩定。他試探性地用右手食指碰了下玉辟邪,旋即被一股斥力彈開,指尖略顯焦黑。
水蝶蘭冷眼看他施為,卻也隨時準備再諷刺他幾句。
然而,李珣卻先一步轉過臉來,神情微妙至極:“喂,你有沒有試過被人當木偶扯著動彈的滋味兒?”
“???”水蝶蘭怔了怔才回過味兒來,很快便冷笑回應:“有啊,某人倒是當真健忘,可我還記得很清楚呢!”
她說的自然是數月前被李珣算計的事情,能被她如此“稱道”,李珣也應該深感榮幸吧。
不過,李珣仍沒什么表示,而是又問一句:“那么,從小到大,幾十年上百年,幾乎每一步踏出去,都被人看在眼中,算在心里,這又是什么滋味?”
水蝶蘭哈地一聲笑,傲然道:“且不說天底下有沒有這種能耐的家伙,便是有,不是被我殺了,便是還沒生出來!”
“哦……那真好啊!”
“呃,你什么意思?”
李珣眸光斂下,看著手心處的玉辟邪,忽而自嘲一笑:“我是說,我這問題問得蠢了。像你這樣的大妖魔,縱橫八極,幾無抗手,天底有幾人能扯得動你?嘿,像我這樣,就完全不同了!”
水蝶蘭自然能看出來,李珣此刻心情低落到極點,甚至于頹喪。只可惜,她不是溫柔如水的賢內助,便是想勸慰幾句,話到嘴邊也變了味道:“是嗎?我還以為某人天生就是來算計人的呢?嗯,那又是哪位能比你……”
話說半截,她猛然醒悟。
這一下,打掉了她心中僅有的調笑心思,水蝶蘭不自覺用一種類似于牙疼的表情說話:“呃,如果是鐘隱的話,那就當我沒說,你自認倒霉算了?!?/p>
“自認倒霉……這就是你的態度?”
被水蝶蘭這么一說,李珣的心態反而放開了些,他無奈地搖搖頭,再次伸出手來,輕撫上左掌心處的玉辟邪。
與前幾次不同的是,這一次,玉辟邪上發出青色的瑩光,斥力應是更重,只一閃,便將李珣手指彈開。
便在水蝶蘭以為這會同前面幾次一樣結果的時候,李珣低喝一聲,周身氣機忽地為之一變。
旁邊的水蝶蘭吹了一聲響亮的口哨。
在這一刻,充斥在小軒內的氣息,絕對是最為純正的玄門真息,與之同時,深陷左掌心的玉辟邪“彈”了起來,在半空中連續幾個翻滾,通體青芒繚繞,反應之強烈,遠超之前任何一次。
玉辟邪就在李珣頭頂飛過,但李珣卻沒有抓住它的意思,而是眼看著這件珍貴的法寶,翻翻滾滾掉向水蝶蘭那邊,被她一把接著。
水蝶蘭將其放在掌心中把玩一會兒,卻看不出什么來,末了只能皺眉道:“你玩什么……咦?”
軒中氣息再度轉變,先前那清靈醇正的玄門真息彷佛只是一個錯覺,此時以李珣為中心,流散出來的“氣味”,已經是灼熱酷烈,且帶微腥,恢復了早先的味道,甚至更為強烈。
而李珣手上皮肉,則以一種驚人的速度愈合,水蝶蘭瞥去一眼,看到的只是一團蠕動的血沫。
“真惡心!”她很誠實地將觀感說出來,很快又表示了疑惑:“剛剛是怎么回事?”
“沒什么,剛才想通了骨絡通心術里幾個晦澀的法門,又試了一試,看起來,還有點兒效果?!?/p>
“耶?你的玄門修為不是給廢了么?”
李珣聳聳肩:“話是沒錯??晒墙j通心,不就是為這種情況準備的么?以心竅為中樞,統御骨肉筋脈,除了易換之外,也有無中生有的功效,正適合我現在的情況。
“當然,本質上還是魔功,只是外相不同罷了,而且,暫時還不能保持太長時間。”
“哦,這就是骨絡通心嗎?很不錯啊,聽起來倒有點兒天魔萬相的味道。”
兩人說話間,李珣左掌心只留下了一圈深紅的印痕,他一邊甩手,一邊冷笑道:“是啊,又被人牽著脖子走了一步,好極了,當真是好極了!”
水蝶蘭能夠理解這“好”字的意思,而且,看戲看到這兒,以她的聰慧,也能猜出個大概。
她有意轉變一下氣氛,便將玉辟邪拎在眼前,輕吹口氣,看著青碧的波光流轉閃亮,嘖嘖贊了幾聲后,方不緊不慢地說話。
“你才真是好沒來由,便是個聰明的畜牲,也懂得吞餌不吞勾,便宜占去,陷阱不跳,難道你就不明白?”
李珣瞥她一眼,只是冷笑。
水蝶蘭揚眉道:“不對嗎?不管鐘隱是死了,又或是飛升了,總是不在這一界了,便是他胳膊再長,還能揪得住你?你修道也有七八十年,連這都弄不明白,莫不是幾十年都修到狗身上去了?”
“這就對了!”
“???”
李珣用手指著她,一句一頓,手指點點:“這就是關鍵,你說我修道七八十年,對不對?”
“廢話!”
“你怎么說也是見多識廣之輩,見過修道七八十年,就能把你玩弄在股掌之上的人物嗎?”
“你找死……”
水蝶蘭火氣方起,話音便卡在了喉嚨里。
她也明白過來,不錯,心計也就罷了,可她何曾見過一個修道不足百年的后生小輩,竟還能有這般修為的?
七八十年幾已修到“真人境”,這與其稱為奇跡,還不如說是噩夢吧……
窒了半晌,她才勉強笑道:“也許是你有狗屎運,畢竟幽玄傀儡不是哪個人都能有的。”
“狗屎運說到底還是狗屎一堆,你什么時候見過能用狗屎建成城墻的?”李珣語音竟是出奇的柔和。
“從我修道至今,有多少難關,眼見都要坍塌一空,都是鐘隱伸了把手,幫我做起了支架!你不是我,所以你不會明白我的感受,他那是什么態度?他欣賞我?看好我?狗屁!那是設計,設計!”
在猛然拔高的尖音中,李珣情緒砰然潰堤,就如同積壓萬載的火山猛然爆發,在這一刻,他口中噴濺出的已不是唾液,而是滾燙的巖漿。
“不管他在不在這一界,我能知道,他在看著我!我為什么到現在還活著,因為他不讓我死,他沒有玩夠!我知道,既然他能為我做起支架,那也一定能輕而易舉地毀掉它!
“每次在止觀峰看那‘斬空’劍,我便連氣都喘不上來,你能想象到,那是什么滋味兒嗎?”
不知不覺的,李珣的嗓音已經啞了。
水蝶蘭看著他因過度激憤而不自主**的面部肌肉,以及不住顫栗的身體,只能無語搖頭。
在這一刻,水蝶蘭恍然明白,眼前這男子已真正入魔了。
也許在此之前,連李珣自己都不知道,他在潛意識中,對鐘隱的恐懼已經到了這種地步─撕裂道心,成為難以痊愈的傷痕。而在修習《血神子》之后,這個心靈裂隙很快就成為滋生心魔的沃土。
之前情緒的失控,正是心魔由內而外大擴散的開始,也是不可挽救的過程,就算她有心相助,也完全使不上勁兒。
而且,她為什么要使勁兒呢?
只要李珣依然是李珣,便足夠了。
水蝶蘭用微笑來迎接事情的發生,她攏在紗袖中的手指悄悄捏碎了幾顆香料,真息催發之下,生出一縷奇異的香氣。這香氣在軒中散布開來,在李珣不知不覺間,安撫著他涌動的心魔。
這一刻,水蝶蘭的語氣分外溫柔:“好啦,我明白你的苦衷,可是,你又能怎么做呢?就這么按部就班地走下去么?”
“當然不!我不會干坐等死的!”
連李珣自己都沒發覺,他的語氣已經冷靜了很多。
“暫時,我不會也不可能去和他對著干,我需要提高修為,更重要的是,我要弄清楚,鐘隱他留著我,給我好處,究竟是要怎么樣!在弄清楚之前,我只能順著他的意思走下去。
“所以,‘靈竹’的身分一定要保留,星河那邊我也一定要去的,在宗門中人沒有懷疑我身分之前……我總要去做點兒什么,就是這么簡單!”
水蝶蘭眨眨眼睛,奇道:“你去那里能干什么呢?別忘了,你親口說的,骨絡通心這玩意兒,撐不了太長時間?!?/p>
“不,可以的!”
李珣心情越發地平靜下來,他微微一笑,示意水蝶蘭將玉辟邪遞過來。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法,行若無事地將這法寶接在手中,然后,他做了個讓水蝶蘭翻白眼的動作。
他旁若無人地解開袍帶,袒胸露乳,接著,他深吸一口氣,將玉辟邪貼在了心口處。
幾乎是同一時間,他胸口皮膚“哧”地一聲響,下陷了近兩指深,順勢將玉辟邪“鎖”在心口上,表面幾與皮膚平行。
以水蝶蘭的見識,自然不會大驚小怪,反倒是頗感興趣地湊過來察看:“這個有什么用?”
“剛想到的。以玉辟邪壓制邪氣,同時以骨絡通心之法,再造筋脈,運用明心劍宗諸多法門,絕無妨礙,若是關鍵時候,還能以之為緩沖,回上幾口氣。我估摸,撐上幾天沒有問題,若能偷個閑,緩緩勁兒,還可以接著再用?!?/p>
“聽起來不錯,不過,這對你的實力應該有影響吧?!?/p>
水蝶蘭可謂一語中的,李珣點頭道:“確實,用這個法子,我的實力起碼掉下四成,不過,近日來我精進極速,就算是六成的修為,也能勉強趕得上‘靈竹’的實力……這法子如何?”
“還成,虧你能想得出來?!?/p>
水蝶蘭眼下自不會與他抬杠,點了點頭,旋又皺眉道:“你若去北邊,這霧隱軒怎么辦?羅摩什看來已經把這里盯住了,其它人也就罷了,要是他再請來個什么禁法高手,我可不知道該怎么應付!”
難得見到水蝶蘭服軟的時候,李珣只覺得胸懷大暢,也眨了眨眼,笑道:“那就要看羅老兒所說,是真是假了!”
看他這胸有成竹的模樣,水蝶蘭揚起了修長的眉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