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地間激刮的風席卷過來,下至北齊山,上到這萬丈高空,怒潮般的大風排空直進,所有人都停了下來,事實上,在緊接著奔涌過來的元氣亂流中,如果沒有渾厚的修為底子,就是想御劍飛行,都不可得。
這只是余波,而就算是一個小有所成的三代弟子,也能清楚地分辨出,紛雜錯亂的氣機內部,來自兩大絕頂宗師的渾然神威。
像明璣、妙常、箕不錯這樣的真人境修士,則以更為高妙的方式,體察其中的精微玄奧,以推演遠方的實景,再猜測交手雙方的身分。
李珣也用半生不熟的方式,感應著遠方的信息。其實,只用眼睛,他便可以肯定其中一位的身分,而另外那位,再用腦子推演一下,便知端倪。
“嘖,看來正宗的心魔精進法還是有效的,那樣重的傷勢,才兩三月的工夫,便盡復舊觀……只是,她的火氣應該也成倍增長,否則,何必來這么一出?”
毫無疑問,在數百里外交手的,必是天妖鳳凰和天芷上人無疑。
偷眼看向明璣,卻見她玉頰上抹過一絲血色,好戰的心思顯露無疑。
李珣毫不懷疑,再過數百年,明璣必然能與這兩位宗師并列,直至戰而勝之!原因無他,只因明璣足夠純粹。
不過,真正讓李珣感興趣的是,妖鳳怎么來了?難道她不知這一回水鏡大會,就是為了諸宗會盟,共同應對散修盟會給此界帶來的沖擊?她如此高調地現身,是示威,還是別有用意?
心中轉著這些念頭,李珣反倒對遠方的激戰沒了興趣,目光游移,觀察著周圍的變化。
北齊山上從來不缺修士,被這驚濤駭浪般的元氣狂潮一卷,不知有多少人給驚出一身冷汗,只見下方劍光閃動,至少有近千修士御劍飛起,意圖靠近遠方的戰場,弄清事態變化。
在這其中,一道逆向飛近的人影便很是顯眼了。李珣利眼一掃,便知道了來者的身分,心中微跳,竟泛起幾分不自在來。
來人也引起了明璣等人的注意,她遠遠地便向這邊拱手道:“諸位前輩、道友安好?水鏡宗知客顏水月,在此有禮了?!?/p>
伴著話音,才月余不見的顏水月一身素白衣袍,手把摺扇,笑吟吟地靠上來。她使的是駕云之術,速度雖慢,卻是仙姿翩躚,又因男裝頗顯幾分瀟灑,早沒了當初脫衣逃命的狼狽模樣。
此地距離水鏡洞天雖然仍有數千里,可已算是水鏡宗的勢力范圍,顏水月出現在這里并不奇怪。
水鏡大會匯聚正邪諸宗,其間仇怨矛盾不計其數,若是沒有事先安置,像妖鳳、天芷這樣的激戰,恐怕會把水鏡洞天整個掀飛。
水鏡宗如此安排,也是煞費苦心。
只是,在看到這小妮子的時候,李珣心中當真有些緊張。
這種情緒似是突然冒出來,不過稍做自省,李珣便發覺,原來這情緒在昨天就埋下來了──看到那突然跳出來的墨絲蚶寶,他很難不有所觸動。
而在看到顏水月之際,他也就順理成章地想起,這小妮子月前泄露的“天機”。
雖然那墨絲蚶寶并沒有落入他手中,可是在此時突兀地出現,卻依然部分貼合顏水月的計算。
由此推論,小妮子演算的那些“可能”,將有相當一部分會成為現實,那可真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……顏水月烏溜溜的大眼睛一轉,沒有漏下任何一人,這才禮數周全地招呼道:“箕閣主、明璣仙子、妙常真人……啊哈,靈竹師兄你也來了!”
聽她語氣忽然變得飛揚跳脫,又大是親密,李珣也不知是該放心,還是擔心,只能點頭一笑,算是招呼。而顏水月似也知道自己有些失禮,吐吐小香舌,面上自顯出一派精靈天真,竟將知客的圓滑全拋到了九霄云外。
可面對稚氣未脫的小鬼,有幾個人能生出氣來?等她向眾人致歉時,得到的全是寵溺的微笑,連箕胖子都不例外。
“狡猾的小妮子!”
李珣心知肚明,這才是顏水月想得到的結果。
明心劍宗、無量天宗、四空千寶閣三宗齊至,任是最圓滑的知客,面對這樣的場面,也要頭痛萬分。
而顏水月別辟蹊徑,一句話的工夫,便讓費心耗力的知客任務,完全成為她自由發揮的舞臺,即使她出了什么錯誤,也不會受到責難,而這只是賣賣乖巧天真便成,何樂而不為?
當然,顏水月也不是除了賣乖之外一無是處,她言語伶俐,很快將三宗在水鏡洞天的居所分派清楚,又很聰明地叫了其他兩個同門過來幫忙。
一番口舌之后,她才有機會發揮道:“剛剛北面的師兄傳來消息,那邊交手的正是妖鳳與天芷上人……難道這就是真一級數的拼斗嗎?說起來,當年在北極,我也沒見過這種場面呢!”
兩句話的工夫,便讓眾人的注意力又放回到遠方的交手上去。顏水月得了個空閑,長出口氣,目光又瞥向李珣,很有些偷偷摸摸地湊上來,在李珣大皺的眉頭下,極神秘地道:“喂,小心點啊……”
李珣心中一抽,還好及時穩定住心緒,不咸不淡地回應:“小心什么?”
“這么久不見,你怎么變笨了?”此時的顏水月依稀便是當年在不夜城那個驕傲的黃毛丫頭,笑語晏晏,并沒有絲毫戒心。
“自然是要你小心仇人,昨天,你在幽魂噬影宗的老朋友來了,嘖,一腳便踢死了大千光極城的黃金甲士,鬧得沸沸揚揚呢!”
“老朋友?百鬼?”
看著顏水月大點其頭,李珣忽覺得有些頭暈,還沒等他反應過來,旁邊靈喆已經探過頭來,先對顏水月呲牙一笑,接著便奇道:“百鬼道人,那家伙不就是和珣師弟齊名那個?水月妹子,那家伙很厲害嗎?”
顏水月對靈喆的稱呼相當不滿,沒好氣地回應道:“你一腳踢死個黃金甲士看看?大千光極城的‘渾落金光甲’,一般的飛劍都劈不開,更何況用腳!你沒看,郁雷神將的臉色有多難看,卻連個屁都放不出來!”
她口無禁忌的模樣落在眾人眼中,當即收獲了連聲悶笑,顏水月也知失態,俏臉上紅了紅,卻仍頂著脖子道:“我是好心耶,你不知道那個百鬼道人有多可怕,他、呃,我是說……”
小妮子一時口快,差點兒把自己經歷的事情漏出去,還好收得及時,但也嚇得她一身冷汗,忙改口道:“郁雷神將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吧,身邊更帶了三百甲士,諸宗數他帶得人多,卻讓百鬼趨退如電,瞬間擊斃同伴。
“最后連火都撒不出來,不知有多尷尬呢。我看那百鬼可能是修了什么邪功,實力比傳說中要厲害太多了!”
最終她還是忍不住露了點兒口風,也算是點醒李珣。不過,李珣現在卻沒心思考慮這個,反倒是對小妮子所說“趨退如電”有些看法。
這種形容,好像是……正想著,前面的明璣轉臉過來,同他說話:“瞬間擊殺單體防御出眾的黃金甲士,就算出奇不意,我也只能勉力為之,那個百鬼的修為強到這種地步了嗎?”
聽到明璣自承不如,李珣心中的感覺驀地清晰起來,面上則搖頭道:“百鬼精擅幽明陰火和驅尸傀儡術,除此之外便是禁法,速度上并不出眾,至少以前是如此。否則我也活不到今天!”
明璣微蹙眉峰,又道:“你一個多月前不是還和他交過手嗎?那時候,他的修為依然沒有變化?”
李珣這才想起,他曾對明璣說過,自己在趕赴星河之前,是在西南與百鬼放對,忙補充道:“近些年來,我和百鬼大都是比拼禁法……”
說到這里,他忽然想起一事,心口猛然抽搐,目光已掃向了顏水月。
這小妮子正專心地聽他和明璣對話,臉上神色沒有什么變化,見他目光投注,甚至還笑了笑。
暗吁一口氣,他又繼續補救道:“尤其在月前,西南亂成一鍋粥,百鬼似乎也有些麻煩纏身,我與他只是一觸即分,也沒來得及細品?!?/p>
“是啊是啊,當時西南好亂的,我和師父差點兒就沒命回來了呢!”
顏水月在一旁附和,無意間為李珣敲了邊鼓。
明璣也沒多想,微微點頭,旋又囑咐道:“既然水月說那百鬼修為突飛猛進,你更要小心才是。他與你是幾十年的冤家對頭,他修為精進之后,想到的第一位,恐怕就是你了……務必小心謹慎!”
李珣想像著一個被競爭對手壓過之人所應有的態度,略有些不甘心地點頭。明璣仍有不放心,看了他好一會兒,才轉過臉去。
明璣一扭頭,旁邊靈喆、靈機等人便都湊了上來,又好奇又擔心地和李珣說話,十句中倒有九句離不開百鬼身上。
應付著熱心的師兄弟,李珣的眉頭卻不自主地緊皺起來,在別人眼中,這是為百鬼造成的威脅而擔擾,但李珣自己明白,他只能為進一步的圓謊而苦惱吧。
他的目光再瞥過顏水月,這小妮子正繪聲繪色地講述百鬼的“魔功”,引得師兄弟們越發擔憂。但看她神情變化,均十分自然,應該沒有聽出李珣話中的漏洞。
也對,有那么一個月,小妮子都被關在騰化谷中,很多事情都一知半解,再加上先入為主,想不到才是正常。可有些人就不一樣了……李珣尚記得當日,明璣詢問青玉劍斷裂的元兇,他隨口道出的人名中,有天妖劍宗的徐亢,還有一個已經死了的羅姓修士。
當時這謊言自然無懈可擊,可如今諸宗盟會,如果那徐亢也到此,并與其碰面,三句兩句,這謊言便要給拆穿了!
暗嘆一口氣,他并不后悔當時撒下的謊言,因為那已經是最好的辦法。至于因此而造成的麻煩,正如陰散人所說,當世事分不清利或不利時,只要按照自己所想的去做便是。
最大的代價,也不過是為自己的行為負責,僅此而已!
心中已有定論,李珣也迅速地制訂了新的計劃。藉著一個話語間隙,他將顏水月扯到一邊,低聲道:“我們住的地方,離‘通天巨木’有多遠?”
顏水月先是一怔,又很快反應過來。再看李珣時,眼中便有些憐憫的色彩,她斂去笑容,正色道:“總有一千五六百里……”
李珣稍做計算,通天巨木則是瑯琊水鏡之天正門的標志,也就是說各方精舍距瑯琊水鏡之天都差不多是這個距離。
而水鏡宗為了讓與會各宗門減少沖突,將他們居住的精舍都隔開甚遠,這樣輻射開來,李珣便對整個的地域范圍有了初步的估計。
雖說幾千里對修士而言不算什么,可利用好了,卻是一個極好的變化余地。
李珣心中有了底,接下來便按照顏水月所估計的那樣,向她提出了要求──去通天巨木下,祭奠自己死去的恩師,林閣。
一言既出,所有人都沉默了。
對明心劍宗的修士而言,在宗門內什么都好,而在外面,林閣這個名字,幾乎就是個禁忌。近百年來,死去的修士不計其數,然而,像林閣那般屈辱的死法,在通玄界歷史上,也屈指可數。
就在瑯琊水鏡之天正門前的通天巨木上,在諸宗修士眾目睽睽之下,赤身**懸掛在突出的枝椏上,讓全天下的人都看到,他已經萎縮如短針般的**,那時,他還有一絲余氣。
妖鳳就守在他身邊,一次又一次將以洛南川為首的意圖營救的修士打落,盡可能地將更多的人看到盛名一時的天心劍的“風采”。直到林閣油盡燈枯,生機斷絕。
明心劍宗的名聲也在那時受到重挫,還好當時鐘隱仍在世間,雖沒有任何舉動,卻依然在無形中震懾四方,才沒釀成不可收拾的后果。
李珣不管明心劍宗在此事上位于一個怎樣尷尬的位置,他就把握住了一個點:在正道宗門里,一個“孝”字,往往比任何謀略算計都來得便利。
早在他第一次參加水鏡大會時,他便以素裝在通天巨木下祭奠亡師,視背后的指指點點如無物。
此后,只要他前往水鏡宗,通天巨木之下,便是必去之地。次數一多,連顏水月都形成了條件反射。
明璣眼眸中閃過強光電火,但最終還是化為一聲長嘆。她點頭道:“你去吧,也替我向大師兄……”
她忽地斷去話音,但李珣也明白其未盡之意。
以林閣的屈辱死法,明心劍宗一行人浩浩****去了,反而不美,不如李珣一人以弟子身分前去,孝字當頭,誰也沒有話說。就像旁邊那妙常真人,黑臉上雖有不以為然的意思,最終卻別過臉去,只當聽不到。
李珣不再耽擱,當即告別同伴,要直接趕往瑯琊水鏡之天。身邊顏水月見同門知客已經趕過來,忙跳出來叫道:“我陪你去吧,宗門那邊亂得很,有知客在,會少很多麻煩。”
她說的無疑是實話,只這么一會,李珣他們便看到有幾十名散修,不是去旁觀遠方的爭斗,便是趕往水鏡宗的方向。
畢竟,水鏡宗可以安置三十余個宗門,卻沒辦法安置成千上萬的散修。此時水鏡洞天那里不知成了什么樣子,李珣行道幾十年,結下的仇怨頗是不小,天知道會跳出什么麻煩來。
不過,這好不容易擠出的空檔……稍稍遲疑,明惑仙師倒開了口,以一貫的溫和語氣道:“這是最好不過,顏知客在旁,干擾必然會小些。靈竹你也要謹慎,此次大會與以往不同,不知有多少好事的人物會出山……可明白么?”
被他這么說,李珣什么拒絕的話都咽回到肚子里去。但引起他注意的是,明惑言及“與以往不同”之時,顏水月分明撇了撇嘴,很不以為然的樣子,微妙極了。
罷了,正好從小妮子嘴里套些消息出來。李珣打著這個念頭,向顏水月一招手,也不再御劍,直接使出駕云之術,接著她一路騰云駕霧去了。
也許是御風駕云的感覺太好,今天的顏水月顯得十分興奮,一路嘰嘰喳喳和李珣說話:“說起來,我們有五六年沒見了吧。好像這幾年的水鏡大會,你都沒參加……忙著斬妖除魔嗎?”
“嗯,算是吧。”
李珣當然不會告訴她,自己不參加水鏡大會的最重要原因,就是不想在通天巨木前做那些沒有意義的事情。而且,每做一次,他都能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虛偽──那絕不是什么愉快的經歷。
不想繼續這個話題,李珣扭頭道:“對了,百鬼那廝殺了大千光極城的人,我看你好像不怎么擔心?。俊?/p>
顏水月沒聽明白,瞪大眼睛道:“擔心什么?”
“諸宗盟會?。∶罨诓槐叵?、星璣劍宗已經確認不參加了,如果再惹出點麻煩……”
話到半截,便被顏水月揮手打斷。小姑娘有氣沒力地道:“靈竹師兄啊,你不要太天真好不好?你以為這次退出盟會的,只有星璣劍宗一家嗎?”
“呃?”
“十山七海、九真四異、三洞天,此界三十三個宗門,玄海幽明城死絕了、百獸宗被滅了,都不算;妙化宗是賊窩,不算;星璣劍宗,不算!
“然后呢,不言宗只是插了塊牌子,說封閉山門十載,說不來就不來了;朱勾宗到現在也沒有個準信兒……滿打滿算,這次會盟也只剩下二十七個宗門。
“可這還不止!在會盟這種事情上,你永遠都不要指望雁行宗、千寶閣、千帆城這些像商賈而非修士的宗門;一斗米教的基業在人間而非此界,自然也不會盡心。
“更要命的是,西聯諸宗已有默契,擺明車馬是別有打算,你再算算,還有幾個會用心在會盟上的?”
李珣稍一思量,搖頭苦笑道:“是了,一個也沒有!”
這話未免有些過火。李珣也知道,至少正道十宗……撇開水鏡宗,正道九宗是真心想維護此界秩序的,西聯諸宗除了自私的想法重一些,倒也無意改變。
可糟糕的是,雙方已經形成相對穩定的派系,行事方法又截然不同,再加上千萬年來愈積愈厚的仇怨──在沒有類似于四九重劫之類的滅頂壓力的條件下,你憑什么讓雙方聯起手來?
對古音這樣優秀的縱橫家而言,不是鐵板一塊,再強大的對立面,也毫無意義。
如果他是古音,他就會用溫火煮青蛙的方式,利用手中的資源,慢慢提升自身的威望。
不需要明面上的擴張,只要類似死鬼畢宿那種方式,再過上三五百年,也許此界就再沒有她辦不到的事情了──雖然李珣到現在也不知道,她究竟要做什么!
至此李珣便明白,為什么明心劍宗對此次盟會并不重視了。
說實話,李珣對此并不怎么上心,只是話說到西聯這邊,倒給了插入話題的機會,他擺出隨口一說的姿態,道:“對了,西聯諸宗怎么個別有打算法?這回他們來了多少人?”
“兩個!”
顏水月伸出兩根手指,似笑非笑:“西聯六宗,就來了兩個人。全是天妖劍宗的,規格還不錯,宗主七修尊者親至,還帶個了徒弟。哼,虧得本宗在東華山上為他們準備的那片精舍。”
“原來如此。七修身分雖高,卻向來剛愎自用,由他來參會,那就是擺明了不合作……咦,不是五宗嗎,怎么又多了一宗?”
“落羽宗啊,不知素懷羽發了什么瘋,硬說把在宗門說成了中部偏西,去貼羅摩什的臭屁股,呸,他離西邊至少隔著嗜鬼宗、法華宗還有幽魂噬影宗,他要是西邊,你們坐忘峰都要飛到北齊山上來了!”
素懷羽啊……李珣回想起那個心機深沉的男子,終于有些明白當時他話中的意思?,F在想來,那人對水蝶蘭還是頗有幾分感情的,當然,更多可能還是將水蝶蘭做為其宗門在西聯地位的籌碼。
算了,不想這些!李珣更感興趣的還是七修尊者帶來的那個徒弟,他當然不會直接去問那人姓名,也不試探,只是隨口問了下東華山的位置,暗自將之記在心里。
此時數百里外的火云似乎也收斂了一些,只是這并不意味著激戰有所緩和。
風暴中挾帶的信息表明,交手雙手的攻勢越發地凌厲,以至于余波涌至此地,竟然還發出鬼哭神泣的怪嘯聲,云氣周邊也產生了一圈圈回旋的軌跡。
李珣不由感嘆宗師人物的恐怖破壞力,據說當年諸宗合圍妖鳳、青鸞,數天混戰之下,十萬大山竟然崩塌近半,核心區域方圓萬里被夷為平地,至今寸草不生,今日交手的兩人,應該已是相當克制了。
想到這里,他心中忽地浮起一個疑問:既然諸宗會盟注定沒有結果,妖鳳何必前來畫蛇添足,徒生變故?
這個念頭在腦中閃過,李珣并沒有在上面用心,因為迄今為止,他對古音、妖鳳還是了解得太少了。強自解讀,只能是徒耗心力而已。
顏水月并不知道李珣在短短的時間內便轉了這么多的念頭,她自覺得剛剛的話題還是太過沉重,便決定說些有趣的事情:“喂,你知不知道,那個百鬼,其實和你挺有緣分呢!”
作為水鏡宗的弟子,她口中的“緣分”一詞必然不同于尋常。李珣心中一緊,臉上露出了饒有興趣的神色。
“有件事,以前我沒對你說過。你的眼睛和平常人不一樣哦!”顏水月比劃了一個非常古怪的符紋,似乎代表了某種意義。
頓了一頓,看到李珣越發投入,小姑娘才接著笑道:“你的眼睛,在我水鏡秘法中,被稱為‘血瞳厲魄’,可是極罕見的呢。有這種眸子的人,手上的血腥一定不少……嘻,這幾十年下來,你應該也有點認識才對?!?/p>
李珣“嗯”了一聲,心中對水鏡宗的秘法大起警惕之心,這種類似于“相面”的術法,似乎無視了人們外在的偽裝,直指核心,任是誰面對這種手段,心里都不會太自在吧。
等等……血瞳厲魄,這個詞他好像在哪兒聽過?
顏水月卻還沒察覺出來,而是更進一步道:“很湊巧的是,這世上還有一個人,和你有著一樣的眼睛──哈,那當然就是百鬼啦!當時真把我嚇一跳呢!嗯,你們兩個這么不對盤,難道就是同性相斥?”
小妮子笑得沒心沒肺,李珣則不知道該露出怎樣的表情。
“百鬼”的名字便像是一道電光,將他腦中映得煞白,有那么一瞬間,他差點兒就伸出手去,捏斷顏水月的脖子,還好及時反應過來,指掌僅伸縮兩下,也在此刻,他發現自己手心里,已滿是汗漬。
果然,“血瞳厲魄”一詞,顏水月曾批給過“百鬼”。
李珣甚至可以想到,如果不是那邊的“百鬼”先露面,使顏水月下了定論,這妮子絕不會如此輕松地將“血瞳厲魄”的信息透露出來。指不定什么時候,這個把柄便會給他以致命一擊……水鏡宗,真是太可怕了!
腦中思緒不斷,他試探性地問道:“這個‘血瞳厲魄’有什么講究沒有?”
“嗯,書上說“血瞳厲魄,殺劫無窮”,其實是不太好啦。不過天機無限,一半一半。只要持心嚴正,殺氣多一些也沒什么,最多在天劫來臨時有些難辦。
“但怎么說你修習都是玄門正宗,在度劫法上自有章程……不用怕啦,你們鐘隱仙師飛升時,碰上了‘血煞陰劫’,還不是一劍破開,輕松自在?”
顏水月語氣相當輕松,但臉色變化極快,轉眼便是疑惑萬分:“說到這兒也真怪了,鐘隱行道世間,斬妖除魔,殺劫再多,可功德也多啊,怎么會引來“血煞”的?
“嘖,也虧得是鐘隱了,若是旁人,反應不及之下,被‘血煞’徹底展開,那和四九重劫也沒什么分別了?!?/p>
說到這里,她猛然醒悟,抬頭看到李珣極是難看的臉色,知道自己說錯了話,忙干笑補救道:“別擔心,別擔心啦,“血煞陰劫”也不是拉個人出來就會有的。一般都是傷天害理的事做得多,又或者不小心干涉天機,引來后患……“嗯,鐘隱應該是后者,就像是幽魂噬影宗的開派祖師,不就是因為放出魔羅喉這個大魔頭,才度劫失敗,神形俱滅的嗎?
“至于你,修為不到,別說干涉天機,就是做壞事,也做不到那一步的!”
不得不說,顏水月勸人的口才真是拙劣到難以忍受!
李珣再不想壞了心情,瞪了顏水月一眼,別過臉去,準備將她冷落一段時間。
顏水月吐吐舌頭,也不敢再多話,只是她是天生閑不下來的性子,只消停了片刻,便忍不住瞪大眼睛,上下打量李珣的外貌衣飾,掐指暗算,準備以李珣為材料,復習剛剛學到的功課。
顏水月的舉動,李珣如何不知,但總不能蒙了小妮子的眼睛吧!因此,雖是渾身不自在,也只能隨她去了。外表還要做出君子坦****的模樣,辛苦無比。
“咦?”
一聲驚呼,讓李珣忍不住閉眼長嘆,末了惡狠狠回頭道:“又怎么了!”
顏水月迎上他的目光,拍手笑道:“我發現你和百鬼另一相似的地方了!”
暗叫“老天爺”,李珣第一次生出抱頭鼠竄的念頭??杀砻嫔线€必須詢問:“什么地方?”
顏水月嘻嘻一笑,吐出兩個字來:“虛偽!”
“虛偽?”
這可真是個了不起的罪名,李珣又好氣又好笑,他知道顏水月對百鬼全無好感,可是也不至于遷怒到他的身上來吧──雖說這才順應天理!
“好吧,你就說,我虛偽到什么地方?”
“你虛偽到……臉嘍!”
顏水月瀟灑地打開摺扇,得意洋洋:“我剛學到的相面之法,可從人的肌肉、骨骼的輪廓中,推演出此人面目真假與否。剛剛一試,果然有所發現?!?/p>
李珣聽了這話,反倒鎮定下來,笑道:“我這臉可以如假包換,沒有什么易容之類。”
“這個我知道,不過……”顏水月拉了個長腔,笑吟吟地道:“不過,我還知道,你少年時肌體未定型之際,必然有改換容貌之舉,嘖,原來你還這么愛美?。 ?/p>
“胡扯!”李珣沒好氣地回應:“我一個大老爺們兒改什么臉!”
顏水月啪地一聲合上扇子,嗔道:“你才胡扯,我都看出來了,你脖子上的肌肉紋理和面部似斷非斷,分明就是改過,然后再憑自然生長定型,成了現在這副模樣。
“我甚至還知道,此變化一定是在十八歲之前,這是我宗門秘法,怎會錯了!”
見她如此篤定,李珣倒是怔了,半晌才搖頭道:“說沒有就是沒有,我也不會在這種無聊事上和你……等等!”
李珣忽地想起一個人來,那身姿倩影從心頭流過,讓他胸口瞬間悶塞,差點兒喘不過氣來。
還好,這感覺很快淡去,李珣強抑住心境,皺眉道:“我剛結成金丹之時,有位宗門長輩曾因某事為我掩飾面容,說是化嬰之時便可盡復舊觀,莫非……”
“他才是胡扯!”顏水月一蹦三尺高,大起同仇敵愾之心:“他明明就是騙你的,便是織錦布匹,揉成一團還有褶子呢,更何況人身肌理?
“就算你是天縱之資,從金丹到化嬰怎么也十年八年吧,那時候肌肉早已定型,就是肉體重塑,也不可能再改回來了。喂,他不是看你長得太帥,嫉妒了吧!誰啊,他是誰??!”
李珣臉上陰沉如水,默然不語。顏水月看得竟有些害怕,那些叫囂自然也就咽回了肚子里去。
哪知她才閉上嘴巴,李珣竟又展顏一笑:“算了,我現在這張臉,不也還過得去嗎?”
“喂,你不會怕了吧,就算是宗門前輩,也不能……”
“無所謂,反正那位長輩已經故去了。我總不能和……斗氣,是不是?”
他中間有意將兩個字含糊過去,對此顏水月有自己的理解,想了想,覺得也是,便恨恨地不再說話。至此兩人突然找不到話題,一路沉默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