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禮儀的角度而言,一宗之主,請宗外人士登上云輦,無疑就是極親近、極看重的表現。
算起來,明璣雖與秦婉如輩分相當,但在人前也不敢怠慢,依足了禮數。李珣隨著她進退趨奉,臉上肌肉都發了僵。直至進了云輦內部,才算松了口氣。
和明璣不同,李珣畢竟來過,方一進來,目光便自發地瞥向輦內臥榻之上。卻見紗簾之中,羽侍身軀之上,懸著一團深藍色的光球,旋轉不停。偶有幾道略淡些的同色光絲,從光球中投射出來,從羽待身上穿過。
明璣的目光也很快被這奇異的玩意兒吸引過去。
一旁秦婉如柔聲解釋道:“那便是家母了。她老人家身受靈滅絲之苦,需‘定魂藍星’方能解救。本宗費盡周折,才由千帆城的大匠師制成這一枚,眼見就要得竟全功,卻不想被妖鳳偷襲。幸虧厲宗主及仙子拔劍相助……”對此中情由不太了解,明璣也只能嗟呀兩聲。
秦婉如微微一笑,轉臉對李珣道:“當年靈竹道友年歲尚幼,修為平平,才有被救一節,而今不過七十載,卻已經名震天下。今日更將當時情狀,整個倒了回來,倒讓本座有了白云蒼狗之嘆?!彼龜[出前輩尊者的架式,似乎真是在敘舊,李珣不愿被她牽著鼻子使喚,只是喏喏謙遜了幾聲便罷。
明璣卻窺準了她話中枝節,一語卡在其中:“秦宗主今日所遇局面,應也是一時大意所致。只是妖鳳及其身后的散修盟會勢頭正勁,又有令堂這一節,卻不知秦宗主是否仍準備按原本計劃南返呢?”秦婉如知道明璣是把話題引向諸宗合作的方向,卻也不刻意糾正,只淡淡道:“家母此時狀況不穩,一時間倒急切不得。
我意欲暫留水鏡洞天數日,稍事觀察。此外,妖鳳欺人太甚,只恨我修為粗淺,一時尚抵御不得,所以……”她忽地將話截住,靜了一靜,方冷笑道:“我也修書一封,請師尊出山,為我主持公道。料那妖鳳也不敢再為所欲為!”說話間,她美目顧盼,在二人面上掃過。
李珣看得出來,秦婉如還在拿架子,顯然對諸宗會盟一事,仍有所抵觸。只是,她拿誰出來不好,偏指望陰散人。
要知道,此時陰散人只怕還在東南林海內照顧嬰寧那孩子呢,哪里趕得過來?
李珣強忍著笑,把目光移到別處。云輦內雖算寬敞,但男女有別,可以著眼的地方實在不多,他眼睛轉了一圈兒,只能盯著內壁上懸著的掛飾,耳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傳入兩位美人兒的“閑聊”聲。
正在無聊之際,李珣心中忽地微微一動。這沒來由的感覺就像是向心湖中投下一顆小石子,**起了一圈圈的漣漪,卻又不知石子是從哪里飛來,怪異極了。
李珣終究不再是秦婉如口中“年歲尚幼”的小鬼,幾十年來的風雨磨礪給了他極為豐富的經驗。
在這種情況下,他很快便澄清心境,保持原來的姿勢不動,一點點地盤查附近可能對心境造成影響的因素。
稍等片刻,在視界的極限處,李珣終于發現了變故所在。
那是床榻上的羽侍。
雖然姿勢和呼吸沒有任何變動,可在定魂藍星與其氣機交換的過程中,比之先前有了極輕微的改變,藍色的光絲好像比之前少了一些,速率也有所變動。
而明璣與秦婉如仍在閑聊中交涉,并沒有發現這邊的變化。
李珣皺皺眉頭,他對定魂藍星的運作不算了解,自然也不知什么才算正常,男女之別更使他不能死盯著床榻不放。是以雖是心中疑惑,卻只能按下不表。
恰在此時,耳中傳入秦婉如的柔軟腔調,里面涉及到他:“說起來,我與靈竹道友也算有些緣分。托大一些,還算是長輩,難得相見,不好讓道友空手而回……”李珣聽出她話中意思,驚訝過后,正準備開口推拒,秦婉如已先一步道:“明心劍宗御劍之道天下獨步,且用志惟一,最是精純。尋常那些法寶對道友而言不過是添亂,可有可無,我這里卻有一件小玩意兒,頗適合道友所用?!闭f著,秦婉如即從袖中取出件小東西遞上,乍看像是顆黃銅鈴鐺,只有龍眼大小,上雕簡略的紋飾。秦婉如將其置在掌心,稍一滾動,便發出低低震響。
“此物名為‘掃雪’,可綴在劍柄之后,用心精煉數日,其聲息退可守心澄意,進而干擾敵心。沒什么殺傷力,只可算是個小玩意兒,聊做紀念卻是恰好?!崩瞰懪c明璣對視一眼,都有些迷惑。
若是太貴重的寶物,他們自然是不會收的,可這“掃雪鈴”論珍奇還稱不上,僅是實用而已,正是紀念用的好物事,若再加以拒絕,未免有些不盡人情。
稍一遲疑,明璣略微點頭表示同意。李珣得了指示,方躬了躬身,從秦婉如手上接過。鈴鐺入手,他心中立時一跳,面上卻是不動聲色,只是再行謝過。
秦婉如送出紀念之后,也就順理成章地送客,明璣也不再多言,扯了下李珣,起身告退。
李珣偷瞥了下二女的臉色,觀其神情,其結果似乎還在雙方可接受的范圍內。
由于要掩飾開小差的舉動,在下了云輦之后,李珣也沒問明璣詳情。倒是明璣嘆了口氣。
“只陰陽宗一支,仍不足成事,也怪不得秦宗主如此謹慎。撇去西聯諸宗,與北盟有利益沖突的宗門,實在少之又少,會盟之事,可以休矣?!崩瞰懶⌒囊硪淼鼗貞溃骸斑@畢竟不是行軍打仗,北盟勢力雖強,也談不上各個擊破,百獸宗一事后,各宗應該不會給古音以犯事的口實吧。
“這樣看來,倒是玄海幽明城那邊,群情復雜,難保北盟沒有什么動作……”話未說完,肩膀上早挨了一記。這一劍鞘挨得好沒來由,李珣睜大眼睛,委屈得很。
明璣用劍鞘壓著他的肩膀,似笑非笑:“我總算明白你近些年把功課都用在哪兒了!自家修為還沒上去,哪來這么多計較?
就算你是古音肚里的蛔蟲,叫人家一個指頭彈飛,照樣不頂用呢!”李珣哭笑不得,只能搖頭道:“蛔蟲就算了吧,再說……不是已經有一位了嗎?”他有意壓低了聲音,話中若有所指,所得便是另一記劍鞘。
在他夸張的呼痛聲中,明璣的笑容忽地沉淀下去,顯露出沉靜的一面。
“此事不要再提,我看秦宗主在此事上多有保留,想必有所顧忌。說出來徒增麻煩?!崩瞰戇鲞鰬暎诿鳝^身后,緩步前行。走了沒幾步,忽聽得聲音入耳:“我倒忘了,借你的吞海靈犀還未還你。喏,接著?!睆拿鳝^手上接過掛飾,李珣仍在裝胡涂:“四師叔用這玩意兒干什么了?昨晚上……”
“昨晚上用它與‘血魔’交了回手,可惜,藥不對癥?!泵鳝^倒很坦然,三言兩語將昨夜的事情描述一遍。
“從前日徐亢等人的死法上來看,血魔應該深浸魔道多年,出手戾氣甚重,其燃血元息必受邪祟怨氣滋養。
“這‘吞海靈犀’固然比不上‘玉辟邪’那般效用,但也不至于毫無作用……故此,我與釋無涯宗主都覺得,昨夜出現的那血魔,與前日的,并非同一個!
“前日那個,修為更加老辣,暴戾之氣更重。而昨夜那個,應該降一檔次,修為卻比前一個來得精純,嘖,哪來這么多魔頭!”李珣聽得背后冷汗直冒,在一側強笑道:“那四師叔可知道,當日在星河殺死允星的,又是哪個?”明璣眉頭皺得更緊,半晌方道:“不能輕下結論。不過,經你這么一提醒,我倒想起件事來……”
“什么事?”明璣欲言又止,末了只是笑著搖頭道:“算了,你不用管這事,只要記得以后出門在外,萬分小心便是了!”聽她這么說,李珣自然沒法接著問下去,只能悶著頭思索,自己究竟哪句話出了樓子。哪知再走了沒幾步,明璣忽地轉過身來,李珣一個失神,差點兒迎頭撞上。
急切中,胸口被一只纖長的手掌輕輕按住,李珣借著一點力,停下身子,滿臉茫然地看過去,卻見明璣神采凜然,分明心中有了決斷。
“幫我個忙……厲宗主前面,替我道歉,我有急事,要先行一步?!?/p>
“???四師叔去哪兒……喂!”李珣真見識到她說做便做的性子,還來不及問個明白,便見她排空直上,向著東方飛射出去,有心想追上,又哪來得及?
在原地怔了半晌,李珣習慣性地想撓撓頭,手剛抬起半截,他才發現,自己手上還捏著“掃雪鈴”。心念微動,他勾著手指晃了晃,聽著清亮的鈴聲,腦子里卻想著之前秦婉如做的手腳。
在他剛從秦婉如手中接過這鈴鐺的時候,他清楚地感覺到上面過熱的溫度,立時明白,秦婉如必定是有什么消息,通過這手段傳達出來。
由此回想起妖鳳臨去時大有深意的感嘆,再聯系云輦中微妙的變化,李珣感覺到,這其中應該有秘密等待他去挖掘。
有意思!
手指探入內壁,敏感的指尖初一接觸,便知道里面確有文章。李珣不動聲色,目光四面一掃,重將鈴鐺收入袖中。甚至還有閑情就近找了個水鏡宗修士問路,才施施然向目的地行去。
向厲斗量等人解釋,并向明惑報備之事可以不提,等到諸事齊備之時,天光又暗了下去。
此時,與會宗門大多已經回返,水鏡洞天周圍便顯得十分清凈。
由于正道九宗還要商議一些事項,李珣一行人只能繼續逗留下去。不過,因為正道九宗弟子相處和睦,水鏡先生干脆在洞天內劃撥了幾處住所,將諸宗弟子一古腦兒送了進去。
李珣不管其它人如何興奮,他在有了新住所的第一時間,便隨便找了個理由,將自己埋在屋子里,繼續研究“掃雪鈴”中的秘密。
倉促中,秦婉如不可能做到盡善盡美,所以李珣也沒花多少時間,便找到鈴中機關,摳住鈴壁內的鐵珠,輕輕扯動,便有一塊只有綠豆大小,似是碎玉的殘片掉出來。
怪不得鈴聲有些雜音,原來是這東西搞怪。
李珣笑著搖搖頭,拈起碎玉,稍一透入真息,便知這是塊類似于記錄玉簡的玩意兒。秦婉如在其中留下一條信息:“宗門不穩,嬋玉為內鬼,師尊分身乏術,故借師弟之劍一用。”接下來,便是陰陽宗內部相互聯絡的方式,秦婉如希望李珣在一月之內,能以此將那個叫嬋玉的內鬼引出來,一劍斬了。
“哼,陰重華分身乏術,難道我就清閑了?”李珣對陰陽宗內鬼什么的不感興趣,倒是對信息中那句“分身乏術”頗為在意。
看這意思,大概是秦婉如認為陰散人應來水鏡宗保護姐妹徒兒,沒時間去管宗門的閑事。
只是,這決斷的語氣,味道怎么這么怪呢?
想了半天不得要領,李珣只能轉念去想那個“嬋玉”,如果他記憶不錯的話,此人應是陰陽宗元老一流,在秦婉如搶奪宗主之位時,似乎也是出過死力的……不過,想想星璣劍宗的畢宿之類,李珣倒也能理解。
嬋玉、羽侍、秦婉如、古音、妖鳳,甚至還加上陰散人,這些名字在他腦海中來回流動,漸漸地似乎有一條線索將其勾連在一處,只是恍惚間好像還缺了一節,以至于越想越胡涂。
正想著,外面忽然又是一陣騷亂。李珣撇撇嘴,口中嘟噥著“多事之秋”,順手將玉片捏成粉碎,再起身出門。
其實,說是騷亂未免有些過頭了,不過就是幾個修士在那里嚷嚷“祭煉法寶”之類,李珣聽了半晌,才明白,是某個千帆城的大匠師借了水鏡洞天內一口寒泉泉眼,正在煉制某件法寶。
千帆城打造法寶的手段,向為此界翹楚,平日里極少現于人前,卻不知為何一反常態,弄得如此高調。
不過,李珣對此興趣缺缺,搖搖頭,正要回去歇息,忽聽到后面有人喚他:“靈竹師弟?!甭曇舯容^陌生,李珣愕然回頭,入目的也是一張不怎么熟悉的面孔。此時,他的博聞強記才發揮了效用,只一愕的工夫,他便記起來人的身分:“季涯師兄,好久不見?!眮砣苏遣灰钩堑牡靡獾茏?,三代首席季涯。
李珣與他有過數面之緣,最近的一次,就是在不夜城舉宗內遷之時,兩人雖交情泛泛,卻還算談得來。
看季涯行色匆匆,不像偶然遇上,倒像是專門來尋人的。李珣的腦子瞬間就跳到“那位”身上,旋又暗中發笑,搖頭否決。
片刻之間,季涯來到近前,與他把臂笑道:“靈竹師弟,真是讓我找得好苦。”
“呃?”沒想到向來沉穩的季涯會如此急切,李珣一時間怔住。
季涯略有些不好意思,緩了緩勁,正要說話,卻見周圍人聲不少,又有些遲疑。
李珣察言觀色,知他有難處,便笑道:“不如我們到屋里去說。季涯師兄有事,只要小弟力所能及的,必當效力?!彼@雖是套話,卻也動聽。季涯感激地點點頭,與李珣走到屋內。他也是有養氣修為的,初時的急切過后,也知道自己頗為失態,趁進屋喝口茶的功夫,也慢慢調適過來,再開口時,便平靜許多。
“我剛剛太過急切,失了常態,還請師弟見諒。只是此事于我太過重要,所以……”李珣忙道無妨,心中卻在猜測季涯會提出什么難題來。
哪知對方再飲一口茶后,卻蹦出這么一句話來:“我記得師弟你說過,當年你初見上人時,上人曾贈你一顆虹影珠,可是如此?”
“不錯,確有此事。此珠珍貴無比,又曾救我于大難之中,上人的恩情,我一直記著?!崩瞰懺谶@事上倒不含糊,說出的話不似以往,起碼有八九分真實。
季涯聞言,身子一緊,勉強才壓住腔調,小心翼翼地問下去:“那虹影珠,師弟可還帶在身上?”
“嗯,如此至寶,怎能不隨身攜帶,確實在我身上?!奔狙哪樕弦蜒诓蛔∠采?,他深吸一口氣,放下茶杯,用希冀的目光看過來,甚至連聲音都略微有些打顫:“那,師弟可否將此珠借我兩日,兩日后,我必定歸還!”李珣完全搞不明白這是怎么一回事,但他深知人心變化,是以也不猶豫,點頭道:“這寶珠本就是上人贈予我的,如今師兄你要用,盡管拿去,也不用訂什么歸期?!闭f著,他伸手入懷,將那黝黑的珠子拿出來,只見珠子在掌心里滴溜溜打轉。
季涯站起身,先鄭重謝過,這才將珠子小心翼翼地拈起來,透入真息,半晌才吁出一口氣,如釋重負。
“這回多虧靈竹師弟,否則我必是后悔終生?!?/p>
“哦?什么事情這么嚴重?呃……若是事關貴宗機密,師兄就不用說了?!奔狙拇藭r正滿心感激,兼又喜事臨門,哪還收得住口,呵呵笑道:“對我雖是大事,靈竹師弟聽聽也無妨。
“其實也就是剛才,上人對我說,將傳授我‘先天五色神光’的法門……”
“啊呀,恭喜師兄!先天五色神光堪稱貴宗極光玄法的最高法門,師兄得授此法,無疑是上人認定你登堂入室,可傳道統?!奔狙膸装倌陙硭艹傻姆€健沉著,此時已不知飛到了哪里去,直笑得合不攏嘴。
“承師弟吉言,我初聽聞這個消息,也是歡喜得傻了。哪知上人還說,這五色神光之法,需實地演示,而其威勢所及,除山岳強壓之外,對神智沖擊尤其厲害,像我這般修為,非有護持心神的法寶不可。
“本來,我也有一顆‘虹影珠’來著,只是不巧,參加水鏡大會之前,把它送給一位師弟沖關所用。
“事到臨頭,自己反倒給難住了。偏偏上人又說,水鏡大會之后,她便要閉關修行,只有這么兩天有閑。還好我急切之下,及時想到了師弟你,真是天幸!”說罷,他哈哈大笑,李珣陪他笑了兩聲,才似若無意地問道:“上人要閉關么?遷宗不過數月,宗門里的事情應該不少才對?!?/p>
“確有不少雜事,不過,上人說她正在沖關的要緊處,一時也耽擱不得。好在宗門內還有師尊和各位師伯、師叔可以分擔,短時間內,想來并無問題?!崩瞰戉培胚B聲,腦子卻記起,天芷上人雖然修為絕頂,卻沒有親授弟子,像眼前這位三代弟子首席,其師尊便是天芷的師兄,極影真人。
兩人再說了一會兒話,季涯便開口告辭,臨別自然又是連聲的感激,并說必在兩日內歸還云云。
李珣有口無心地應著,腦中想到的卻是另一件事。
天芷……終于還是忍不住了嗎?
轉眼又是一天過去,正道九宗內部的商議已經告一段落,可有些尷尬的是,等他們抬起頭來,發現事態和會前幾乎沒有任何差別。就連陰陽宗,也仍然保持著不冷不熱的態度,并沒有熱心倒貼的趨勢。
李珣對此毫無興趣,因為他正緊張著。旁人或許還不覺得,可他本人已經有了危機四伏的感覺。尤其是今天靈喆無意間說的一句閑話,更讓他心生觸動。
“今天怎么沒見水月師妹?”靈喆只是隨口說說,李珣卻從中感覺到水鏡宗所持的微妙態度,這也給了他更大的壓力,就像有人在后面,拿鞭子抽他的脊背。在沒法將知情人滅口的前提下,他只能把其它的事情做得盡善盡美。
沒有明璣在旁,李珣的顧忌便少了許多。他隨便找了個名目,告知幾位同門一聲,便出了水鏡洞天,消失在莽莽群山中。
水鏡洞天位于北齊山中段。這北齊山靈脈眾多,是此界最大的藥材集散地,本是修士來往較密集的地區。
不過,由于地勢及封禁的存在,以水鏡洞天為中心,方圓數千里,還是顯得頗為幽靜。
尤其是水鏡大會結束后眾人離去,周圍又有“血魔”出沒,更是很難看到人影。
不過,李珣仍然小心謹慎,因為他知道,不管是陰陽宗這香餌,還是不久之后的剃刀峰之會,都使得妖鳳一行人不會離開太遠。
他尋了一個相對隱蔽的山坳,此地為茂密的長青樹木遮掩,長年不見陽光,腐枝爛葉厚近尺許,輕易不會被人發覺。
李珣在山坳的斜坡上清出一塊相對干凈的地面,彎腰刻畫禁法紋路,這沒有耗費他太多時間。
禁紋刻畫完畢,李珣再一次確認周圍數十里內再無修士打擾,這才啟動骨絡通心之術并寄魂轉生的法門,將一身真息盡數轉化為幽明陰火,并重啟無底冥環。
剎那間,他真息質性天翻地覆,已壓抑了數月之久的滔滔陰火,灼然膨脹,幾乎有些彈壓不住。
深呼吸了兩次,李珣才將狀況穩住,由此也可見出“血神子”的干擾并不只限于玄門正宗,便連幽明氣的修行也受到影響。
李珣潛心觀察,發現本來幽微杳冥的陰火質性,沾染了不少兇厲之氣,或許殺傷力更上一層,可許多精微變化又使不出來了。
皺皺眉頭,他也知道這不是一時半會可以解決的問題,便先放在一邊,集中精力,運轉驅尸傀儡術。
這比之前要來得容易,不過數息,久違的幽一便從虛空中跨出來,雄壯的身體卻比幽靈還要來得無聲無息。
也在此刻,李珣體內的幽明陰火便像決堤的河水,噴涌而出。
幽一隱在風帽后的雙眸亮了起來,赤紅的光芒像是兩把燃燒的利劍,與澎湃的力量融作一處。
“砰”地一聲,幽一周身數尺的空氣,真的燃燒起來,殃及地面上的枯葉層,一時間飛灰彌漫。
“好家伙!”驚奇之下,李珣拍拍幽一的胸口。
幽一紋絲不動,反而李珣觸手又是一驚。幽一軀體的溫度,竟像是火炭一般,差點灼傷了他的手。
由于天冥化陰珠臨近報廢,李珣與幽一間只能是直接的質氣往來,感應越發敏銳。
他很快就察覺到,或許是注入幽一體內的幽明陰火中夾雜著“燃血元息”的余力,幽一竟對此大起反應。周身同源同質的能量如滾如沸,大有火上添油的效果。
如此強絕的反應,偏又能統御在“驅尸傀儡術”的構架之內。無意中,李珣竟使傀儡的戰力更上一層樓,堪稱意外之喜。
由此可以看出,作弊與自身修為還是有差別的,若是天冥化陰珠仍在,傀儡相對獨立的狀態,又哪會有這種驚喜?
當然,這與他躍升到真人境也有極大的關聯。否則以他之前的修為,一刻鐘左右便要被幽一抽成人干,什么威勢也沒有意義。
按下心中喜意,他給幽一下令,去周圍警戒。自己則深吸口氣,稍一定神,啟動了山坡上已設置好的法陣。
李珣做此一番動作,就是為了聯系遠在萬里之外的陰散人。即使他與傀儡之間,有極穩固的精神聯系,卻因為距離過遠,不得不借助于特殊的禁法手段。
隨著陰火注入禁法紋路,外界的元氣也隨之運轉不休。
透過這特殊的增幅手段,胸口的無底冥環也隨之共振共鳴,李珣的一縷神念也就透入無底冥環的深處,與冥冥之中,別辟天地的“九幽之域”勾連在一起,他也自發進入內視狀態。
內視中,境界提升的表征越發明顯。
就他看來,無底冥環的運轉已極符合典籍所載的“虛空自陷,通絡幽域。天地往來,混茫如一”的境界。
說白了,就是無底冥環與他自身及“九幽之域”氣機往來,循環不絕。相較于之前單方面的求取,已上升到可堪與之“并立交流”的層次,用意、境界自有高下之別。
受九幽之域的輻射影響,他周身的陰火升降,越是靠近無底冥環,其質性便越接近于“隱微幽昧”的精純本質,而稍外一些,則不免摻雜著兇厲血殺之氣。
周身內外兩層陰火,又隨著陰升陽降的真息流轉,而彼此交換,慢慢淬煉精純。
李珣細細品味,依稀中竟得出幾分暗合天地至理的心得。至此,他更深刻地理解到《幽冥錄》這部邪道奇書的寶貴。
“只可惜……分心數用,最可能的結果,便是樣樣稀松。自己的性情,恐怕也不適合心無旁騖的精修苦練。這部奇書,落在自己手里,還是被糟蹋了嗎?”念頭未絕,深入無底冥環最深處的神念嗡然震**,再靜下來時,已經投影到那杳冥幽微,淵深難測的九幽之域中去。
這一絲帶有本尊烙印的神念,在彼方虛空中稍一動作,便有其獨一無二的波動,通過特殊的管道遠遠發散出去,轉眼間,就有與之同源的波動,遙遙相和。
通過這個玄妙之至的通道,李珣成功地和陰散人聯系上。花了一點兒時間克服新方式的不適感,很快的,他就發送了一個問題過去。
“嬰寧可還好么?”陰散人的回應中,有著純粹精神上的愉悅感:“還好,哭鬧幾次后,已開始筑基,進境很快?!睆倪@里,李珣可以想象陰散人高明的手段,卻不知可憐的嬰寧怎么熬過來的。
不過,他很快將此事放下,又問道:“那邊能離開么?”
“不能,天魔舞筑基時,心魔甚重,她定靜之力又差,非要人在旁提點不可。”
“多長時間?”
“至少一月!”
“一月……”那時黃瓜菜都涼了。李珣眉頭皺緊,有些埋怨陰散人心急。如此不但秦婉如那些事,就連剃刀峰之會都要耽擱。
可是,誰又能想到水蝶蘭竟然會拖著傷勢跑出來玩?
“那邊出什么事了?”陰散人的感覺依然敏銳。
“嗯,沒什么……嬋玉這個人怎么樣?”雖然不掩驚訝,那邊還是很快回應道:“是我在陰陽宗時的師妹,交情不錯,也支持婉如登位。怎么了?”李珣沒義務回答陰散人的問題,而是繼續問道:“那個嬋玉知道什么秘密嗎?關于你妹妹的。”
“秘密?重羽能有什么秘密可言?”陰散人回答得干凈利落,毫不拖泥帶水。而李珣在她的精神中,也沒有找到任何隱瞞的跡象。
對此,李珣相當滿意。這種遙空通訊畢竟太耗精力,說了這么幾句,李珣已有些疲倦,便干脆地掐斷通路,從入定的狀態中回醒過來。
“看來事件相對單純。殺個嬋玉倒沒什么,只可惜,我也是分身乏術啊……”沒半點誠意地喃喃自語,李珣一點也不去考慮,來去陰陽宗只需二十五日左右的事實。
畢竟,手邊的事情還是太多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