鬼門湖濃重的霧氣之上,已是星空璀璨。
用以照明的大火球光芒內斂,森林的陰影乘勢擴張領地,將鬼門湖的大半都納入到掌控范圍。
這時候,宗門弟子大都依天時淬煉真息,森林中一片靜寂。
驀地,南面天空一道暗紅火光貫空而至,在鬼門湖上空止住去勢,盤旋不休。
林中封禁均是躍躍欲動,不過數息之后,又都安靜下來。
火光順勢抹進來,一路顏色飛速淡化,落到湖心小島上時,肉眼已經分辨不出了。
葉如在小院中灑掃不休,被天空火光驚了一下,又低下頭,繼續自己的工作。
雖說隔了兩重屋宇,后進那邊傳來的呻吟喘息仍時時竄入耳中,勾心**魄,相比之下,那火光真算不得什么了。
又過了一會兒,她已經打掃了大半個院子,敲門聲忽地響起來。
不知道深夜還有誰來造訪,葉如遲疑了一下,最終還是前去開門。
門啟處,她的身子輕輕一顫,慌忙低下頭去:“閻如……小姐,是來找老爺么?”
對葉如的稱呼,閻如略有些驚訝,不過還是很快明白,這位與她同名的師妹,身分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。
相應的,她的性命暫時保住了。
“倒是個識時務的,可惜心志不堅,誤了前程?!?/p>
心中閃念,閻如卻不動聲色,順著葉如的稱呼道:“你家老爺可在么?”
其實不消問,閻如也能聽到屋里肆無忌憚的聲息,如此說法,只是個禮貌問題。
葉如臉上微紅,聲音倒是穩定許多:“老爺正歇著呢,若閻如小姐有事,婢子去傳喚一聲。”
閻如略一點頭道:“宗主醒來召見,有些事情要吩咐?!?/p>
葉如不再多言,燃起火燭,先引著閻如進正廳,又轉到后面,不一會兒,后進人聲息止,想必是葉如將話傳了進去。
沒人的時候,閻如終于皺起眉頭。
閻采兒平日里恃寵嬌縱,又總是偏幫著葉如,她一向是看不慣的,可再怎么說,采兒也是師尊最寵愛的弟子,百鬼如此肆無忌憚,又是在表明什么態度呢?
“閻師姐,宗主醒了么?”
突如其來的聲音響在她耳邊。
猝不及防之下,閻如身子緊繃,等辨清了百鬼的聲音,才暗吁一口氣,面上卻笑意盈然,回過頭去。
在她目光注視下,李珣仍不緊不慢地系扣子。
閻如心中微哂,卻不免想到后面狀況不明的閻采兒。
不過,雜念很快消除,她柔聲道:“百鬼師弟,宗主剛醒,便要人請你過去,現在動身可好?”
“那是自然?!?/p>
李珣裝束停當,笑吟吟地伸手虛引,心中也在盤算。病癆鬼親傳弟子七八個,隨便找位出來,都能過來傳話,何必隔閻如這一層?
兩人也不走常路,直接升上半空,向湖心小島飛去。霧氣靄靄中,忽聽到閻如輕聲說話:“此次師弟要小心些……”
“嗯?”
閻如神色不動,目光直視前方,低語道:“我從湖心島過來時,南方有飛訊傳入,是魅魔宗之主羅摩什親自發來,正與宗主隔空對話,語中似是涉及到師弟你……”
“羅摩什?”
李珣微微吃驚,想再了解詳細,閻如卻也只知道這一鱗半爪,再也問不出什么。
不過,李珣也大概明白了冥火閻羅多轉一個彎兒的意思。
說話間便到了湖心地宮入口,閻如止步,李珣獨自下去。
入夜之后,地宮內的氣息相應潛隱許多,李珣自發地調整氣機,腳下悄然無聲,倏乎間便到了陰饉的居所。也不敲門,鬼魅般飄了進去。
臨掀簾時,忽聽到里間冥火閻羅低弱的笑聲:“好盤算,好盤算。我自斷一臂,然后兩家罷兵,過一陣兒,沒等胳膊長全,讓他們再殺過來,無盡小兒一廂情愿的本領,確實見長了。”
李珣眉頭一皺,掀簾進去。
室內光線頗強,當日冥火閻羅用來看戲的墻上,水鏡張開,其上現出一個人影。
這種相隔萬里,仍可面對面說話的手段,他也只是在洛歧昌手上見了一回而已。
他進屋時,那人似乎也有所感應,臉面側過來,露出青灰長發之下,被妖異魔紋覆蓋的蒼老面孔。
果然是羅摩什!
李珣還記得在東南林海時,透過分光鏡,看到他與陰散人交談,確是一派宗師風范。
此時再見,明知對方相距萬里,仍微有凜然,面上卻僅是淡淡地點頭致意,徑直走到冥火閻羅身前。
“宗主……”
冥火閻羅的氣色比幾個時辰前要好一些,仍舊口舌不動,聲由腹部震**而出:“百鬼啊,你來得正好,且聽聽摩什上師的言語,也和你有些關聯?!?/p>
李珣也懶得做態,聞言即回眸看過去,卻不見羅摩什有任何情緒流露,只淡淡道:“無盡提出的條件,你若不允,也可以商量。本座只不愿西南一脈在此局勢下再起刀兵,徒令旁人看了笑話?!?/p>
“條件?”
李珣自然又回望冥火閻羅。
這病癆鬼臉孔微微抽摔,似是露個笑臉,方才聚氣回應道:“剛剛摩什上師提議,愿接納本宗加入西聯,共謀玄海幽明城的藏寶……”
“接納?那可真是奇哉怪也,旁的也就罷了,冥王宗那兒怎么說?”
旁邊陰饉咧開無牙老嘴,笑呵呵地道:“容易得很,無盡小兒還有銷魂妃子提出來,只要本宗將‘血魔’交出去,甚至只需做個切割,一切前仇舊怨,悉數化解。
“哦,對了,便連南邊兒奪過去的幾個礦山靈脈,也一并歸還。好啊,好啊?!?/p>
李珣聞言失笑,同時感覺到羅摩什的目光再次落到他身上,而且長駐不去,意蘊難明。他只作不知,一笑之后,便尋了旁邊的椅子坐下,只看對方如何收場。
羅摩什依然從容,在打量夠了李珣之后,目光再移到冥火閻羅身上,平靜地道:“這便是‘血魔’百鬼了,確實是人才難得?!?/p>
冥火閻羅身子抖動兩下,嗓子的雜音卻不知是發笑還是喘氣:“哄孩子的話,你堂堂摩什上師,就不要再說了。遙空通訊所耗不菲,魅魔宗財大氣粗,我可心疼得很呢!”
羅摩什不以為忤,微笑中,蒼老的面孔竟頗有幾分和藹安詳,與李珣記憶中深邃難測的形象大為不同。
“冥火啊,你死到臨頭,還是那模樣……罷了,我不再多說,只是剛剛的條件,一月之內,不管你身前身后,都一樣有效,當然,也有商量的余地。”
冥火閻羅翻動眼皮,不再看他。羅摩什搖了搖頭,道了聲“保重”,水鏡上光芒陡消,不見痕跡。
室內響起一聲悠長的嘆息,嘆聲中,冥火閻羅**嘴角:“羅老兒確實毒辣……他倒有信心,我活不過一月去!”
陰饉嘎嘎直樂,笑得沒肝沒肺。“他要沒瞧準這關節,怎會放出話來?那老貨,我從小就不待見他,不過,卻總佩服他見事準,忍得住。嘿嘿,當年他不和小鬼爭‘邪宗第一’的虛名,不就眼瞅著小鬼去挑鐘隱,一去無回?”
兩個垂死的老人議論往事,隱然懷念著既往擊天振翅的豪情,但更多的還是故作淡然,難掩悲慨。
李珣暗嘆一聲,適時插言道:“羅摩什怎么想到與我宗結盟來著?”
陰饉瞅他一眼,道:“也不是只拉攏本宗,據那老小子說,戰魔宗、落羽宗甚至包括極西瀚海的大千光極城,都在近兩日入了伙,正磨拳擦掌,挖那寶藏呢!”
以李珣此時的膽色也為之倒抽一口涼氣:“大千光極城也就罷了,戰魔宗在東北、落羽宗在東南,又來湊什么熱鬧?如此,此界邪宗豈不是給囊括大半?”
“還不止!更遠一點,無心宗已派出人去接洽,便連一斗米教,似乎也有意向來著?!?/p>
“好氣派!”
李珣贊嘆一聲,反倒平靜下來。
不管新擴張的西聯向心力如何,相較于之前一盤散沙的局面,正邪雙方壁壘分明,倒也清楚明白。
水鏡大會上力主的諸宗盟會,甚至算是不成而成,剩下的宗門,只需要各自站隊、表明立場便行了。
但同時,幽魂噬影宗便處在一個相當尷尬的位置,有很大的可能被其它宗門孤立。
這對一個曾經執掌邪宗牛耳的強勢宗門而言,無疑是絕大的恥辱。而羅摩什一句話,又將宗門的尷尬轉嫁到李珣一個人身上,更糟糕的是,“血魔”的身分,讓轉嫁變得順理成章,誰都說不出錯處。
轉過幾個念頭,李珣仍維持著姿態的穩重:“宗主回絕此議,百鬼自然感激……”
“有什么可感激的,宗門沿續,從來不是圖一時之快的買賣。若連這個都看不透,還做什么一宗之主。”冥火閻羅闔起雙眼,雖是腹語,其中也有著掩不住的疲憊。
李珣聰明地保持沉默。聽冥火閻羅低聲說話:“不求謀萬世之基,只要自家選的后人,看得順眼、信得過去,也算是極了不起的成就。只是,便是這般,也不容易……”
“雖不容易,宗主此時也應該有了決斷才是?!?/p>
冥火閻羅也不睜眼,微微**嘴角:“決斷?兩眼一抹黑的時候,決個鳥斷!”
李珣微怔,旋又笑道:“此時局勢已經明朗,怎地……”
“明朗?”
冥火閻羅翻開眼皮,瞥他一眼,“你說的是哪門子明朗?”
明知病癆鬼在套話,李珣也不在乎。
在明白羅摩什那批人在打什么主意之后,若他還不表明立場,只會落得腹背受敵,全無著落。
稍一頓,李珣便回應道:“宗主明鑒萬里,自然明白。碧水君圖謀宗主大位,引接外援。若先前還不明晰,此時便能看出,除了西聯,再無其它可能。
“羅摩什提出的條件,固然事關仇怨,卻也暗合碧水君的立場;另外,也能作為西聯插手的理由。”
冥火閻羅不動聲色地嗯了聲:“不錯,早在十年前,碧水便和褚老兒勾勾搭搭,后又經他介紹,與羅摩什扯上關系,順理成章地和西聯打成一片,如今倒是握得一手好牌。”
所謂褚老兒,便是毒隱宗的現任宗主褚辰,是個相當低調的老狐貍。
聞言,李珣略有些吃驚,剛剛對病癆鬼“明鑒萬里”的評價,竟出人意料地合適。
雖說這幾年他的身子骨越來越差,但消息之靈通、情報之準確,可令很多人汗顏。
正想著,冥火閻羅忽又道:“碧水如此……閻鴛呢?”
閻鴛便是閻夫人的名字,冥火閻羅如此稱呼,其中意味兒頗值得推敲。
不過,既然打定主意站穩立場,李珣也就不再多耗心思,淡然回應道:“夫人與碧水君不同。碧水乃因人成事之輩,偏又性情剛愎,自以為是,借西聯之力,也許有望升位,卻絕對抵不過羅摩什、七修、褚辰等人,宗門未來可慮。而夫人心思縝密,見事周全,只是實力稍遜,不過……”
他稍稍一頓,旋又斬釘截鐵地道:“若當真是夫人接位,百鬼愿全力護持,維護宗門基業。而若碧水成功,我勢必不能與之兩全。碧水之流,焉能逃過我的手段?”
前面什么都是虛的,且不乏胡言亂語。只有這完全符合他本身利益的表態,才真是擲地有聲,一語定性。
他干脆的表態,出乎室內兩人的預料。
陰饉游絲般的目光在他身上環繞數周,好半晌才消去。冥火閻羅也勉力偏轉頭顱,盯視過來。
室內稍靜,病癆鬼才用腹語道:“你能這么想,自然最好……”
說完這句話,便再沒了下文,只有枯干的手指,敲擊扶手,發出“篤篤”的濁音。
看得出來,冥火閻羅心中也頗不平靜。李珣抿住嘴,任單調的聲音一直持續。
好半晌,病癆鬼方再度說話:“閻鴛為主,由你輔佐,正如當年,我與鬼師弟所做的一樣。這本是我所能想到的最穩妥的法子……只是,我卻沒想到,僅過了數月,你就翻出個‘血魔’的幌子來,嘿,碧水正想睡覺,你送個枕頭上去!”
這話什么意思?
反悔了?
正奇怪的時候,忽見冥火閻羅大睜雙目,深陷的眼眶中像是燃起了兩團火焰,令人望之心驚。
火光很快就熄滅了。
冥火閻羅又回到半死不活的狀態,但在他胸口上方,卻突兀地現出一面半圓形的鐵牌,黑沉沉的,其上縷刻的花紋卻顯出暗綠的瑩光。
“這是……鬼門?。俊?/p>
李珣還有點兒不確定,冥火閻羅卻長長吁出一口濁氣,腹語發音也越發沉緩低弱。
“宗門大典在即,各處禁法布置都需要檢查修整,你既然精擅此道,便把此事攬過來吧。此印便是調派資源的信物……”
如此布置,與托附何異?
李珣驚訝之后,也不推辭,應聲接過印信。
冥火閻羅也不看他,只是睜眼望著灰黯的屋頂,忽然笑道:“閻鴛有你襄助,碧水之流,確實不放在她眼里。所謂身后事,當然要尋一個長命的人物,這點,你做得很好。
“其實,血魔的身分,你暴露了也好,至少能助你決斷。若非如此,我心中終歸還有個死結,無法解開?!?/p>
他又喘了口氣,稍做休息。
李珣不動聲色,靜靜聆聽。
“身兼三個身分,無論如何都免不了機心權衡。你天生便有這方面的資質,想必是如魚得水了。不過,機心如絲,拋出去時輕飄飄,拋得多了,只會把自己糾纏進去。所謂快刀斬亂麻,便是對應于此,可真揮出刀去的,能有幾個?
“當年,鬼師弟便曾勸我:個人也好,宗門也罷,權謀之術過甚,便如五音五色,亂人耳目,偏又欲罷不能,與走火入魔無異,唯有脫身出來,方有大作為。
“只恨當時,我身在局中,若非是劫雷轟頂,猶自不悟!你能借血魔之事抽身,且更增果決,這很好……”
他已經說了多個“好”字,話音卻漸不可聞,眼睛仍然大睜,怔怔出神。李珣有些疑惑,轉頭去看陰饉,卻見老太婆嘿嘿冷笑─
“當年你為了一己之私,不設個接班的人物,弄得宗門弟子無所適從,現在再后悔有什么用……權謀、權謀,為權之謀,你既要掌權,就免不了這個下場。要悔過,等到了地下,向列祖列宗分說吧!”
這話是相當重了,冥火閻羅聞言,已無半分活肉的面頰抽搐幾下,分不清是笑是哭。
陰饉嘆了一聲,搖著頭,慢步走出內間。
李珣又等了一會兒,見冥火閻羅已沒有說話的意愿,便不再多言,起身退了出去。
外間,陰饉枯坐在榻上,見他出來,混濁的眼神掃過。李珣心中微動,卻也不多說,行禮之后,便要離開。
哪知老太婆忽地咧嘴發笑:“百鬼小子,你且停下,我給你說件事。”
李珣停下身,頗恭敬地回話:“陰長老請說?!?/p>
“老太婆說的,其實你也應該知道?!?/p>
陰饉笑瞇瞇地道:“上回冥火就說過,論眼光,小雀兒是比碧水強得多,這做宗主啊,要的就是眼光、謀算,至于自身修為,馬馬虎虎也成,反正還有你護駕。
“可是呢,小雀兒賭性深重,那是不可救藥,動轍便投入全副身家性命,這一點,你也要擔待?!?/p>
“這個……自然?!?/p>
李珣當然聽出來老太婆話里有話。
聯想到閻夫人和古音的“曖昧”,他忽然感覺到,想要做出如此承諾,也不是件容易的事。
不過,妖鳳、青鸞的態度正有關鍵轉變,古音如今自顧不暇,無論如何,最近他都會有些喘息的機會。
至于以后,那就再說罷。
不過,他的神情變化都被陰饉看到,老太婆老眼一翻,嘿然道:“當年,前面留下的欠債啥的,也等于是老一輩弄的爛攤子,臨走前當然要吃干抹凈,我都不急,你這小輩,操什么心!”
言罷,也不管李珣什么表情,她徑自閉目打坐去了。
“吃干抹凈?好大的口氣?!?/p>
想到羅摩什、七修尊者、褚辰這一批人,再看看室內這兩位老弱病殘,李珣深切感受到,所謂“哭笑不得”的由來。
不過,這念頭只在心頭一閃,又被他掐滅。既然有志于做三散人之流的人物,他便絕不會忘記了,陰、血二散人的死因─“輕視”之類的心思,絕對要不得。
“也許,這二位還能弄出些驚喜來?”
帶著這個心思,李珣緩步出屋,走出幾步,才記起手中還拿著東西。
把那牌子拋了兩下,深綠的瑩光在昏暗的環境下閃爍。有了這個東西,鬼門湖幾乎已可以算做是他的領域。
讓一位禁法宗師,掌控宗門總壇的一切禁法布置……
這是信任么?
“左首三十步,側移六步,三平脈。那邊,熄脈輪,側上移位,吞吐十息,等我過去。”
李珣嘴上說著,手中一點兒不慢,指尖輕挑,幽明陰火哧哧點燃,在霧霾中撐開一片空隙,周圍安置的禁法如斯響應。
沙沙聲中,十余步外,站著的三名弟子臉色發白,只覺得頸后有幾十條長蛇蜿蜒扭動,隨時會噬食上來。
“百鬼師弟,在修改‘陰蝮網’嗎?”
數百年都是半大少年模樣的鬼機在旁瞅了半天,終于忍不住過來搭話:“兩日來,宗門禁法已給修整了十七處,師弟固然是精益求精,可總是從細微處著手,整體效果可未見改進啊?!?/p>
李珣瞥他一眼,臉上露出笑容。
鬼機雖師承冥火閻羅,事實上卻是鬼先生身殞之后冥火閻羅代收的弟子,姓氏也為“鬼”系,地位頗不一般。
由于牽扯到鬼先生,他和李珣的關系便非常微妙,在某些風言風語漸起的時候,更表現為莫名的親熱投緣。
而在李珣這方,也許是因其也有個“機”字,李珣也頗給他臉面。至少看上去言語投機,很有幾個值得深淡的話題。
“由此及彼、由小見大,才算功夫……”李珣半真半假地應付著,忽地轉眼瞥向側方某處。
“宗門禁法,防外不防內,本就沒什么修改的余地,我若大費周章,擅加改動,知道的也就罷了,不知道的,還真以為老子閑得沒事,要宰幾個同門耍耍!”
周圍氣氛立時僵滯,遠處三個弟子中,終于有人撐不住,求饒道:“師兄……”
話音未落,李珣指尖陰火彈射出去,在三人身邊一繞,附近擇人欲噬的“毒蛇”陰氣便無聲無息地消褪。但在相反的方向,陰暗的叢林里,卻響起一聲慘哼,接著便是有人倉促遠去的聲響。
那人是碧水君派出來的探子,這幾日總是跟在李珣屁股后面,探查禁制的改換情況。
如今恰好尋個理由,打跑了清凈!
李珣微笑看向鬼機,鬼機眨了眨眼,清秀白皙的面孔上露出猶帶稚氣的笑容:“這邊算是完工了?”
“虧得他們用心?!?/p>
李珣召回幾個幫手的弟子,施施然向下一處禁法行去。鬼機理所當然地跟在身邊。
大典之日在即,鬼門湖里至少插下了兩千弟子,平日里極偏僻的角落,如今都有人跡閃現。
與流動的人員相對應,無數真真假假的信息,也以飛快的速度在這片叢林中蔓延開來。
不需要太過留心,李珣和鬼機都能從一路上接收的只言詞組中,得出大概輪廓。
大部分人的注意力,都集中在“西聯”身上。
在魅魔宗、天妖劍宗、毒隱宗、極樂宗、冥王宗五大宗門之后,又加上了大千光極城、落羽宗、戰魔宗的名頭,“西聯”已完全可以稱之為“邪宗聯盟”。
而且,再過數日,什么一斗米教、無心宗也可能去湊熱鬧,使得上面的稱呼,越發顯得名正言順。
不住膨脹的西聯,一躍成為可與散修盟會比肩的龐然大物,再加上正道九宗,隱然已是三足鼎立的局面。針對此,眾弟子的竊竊私語中,總有揮不去的郁悶和不安。
“千帆城、雁行宗、不言宗、陰陽宗……還有這么多沒表態的呢,怕什么?”
“咱們也能和人家比?人家冷眼旁觀了幾萬年,也不差這一回,咱們正好讓西聯包在里面,想獨善其身,也要看別人的臉色吧。”
“包個屁!東邊是三皇劍宗?!?/p>
“有區別嗎?更東邊還是嗜鬼宗呢!對了,好像有消息說,嗜鬼宗也想加入來著?!?/p>
話音略停滯了一會兒,便有更激烈的聲音響起來:“開什么玩笑!”
“冥王宗和嗜鬼宗都加進去,那不是逼著咱們和西聯結仇嗎?玄海幽明城的事情一了,四面夾擊,大伙兒全死他娘的去球!”
“何必等那么久?隨便擠段時間出來,十宗合圍,咱們還能討得了好去?我看,祭祖大典便是個好時辰,正好一網打盡!”
“滾你媽的蛋……啊,百鬼師兄、鬼機師兄?!?/p>
被兩人目光一掃,幾個私下閑聊的低輩弟子,都有些吃不住勁。只是李珣二人并不沒在意,停都不停,便走得遠了。
幾個低輩弟子面面相覷,看著李珣的背影,等他去得遠了,聲音降了許多。
“那個消息,聽說了吧,無盡冥主把百鬼師兄恨之入骨,那種丟臉面的事情也做?!?/p>
“可百鬼師兄本身,不也是……”
“你找死啊,這種話也能說!沒看到現在連鬼門湖的布防都由他一手操辦,里面的味道,你還品不出來?”
“當然,宗主的態度是明擺著的,可情形不對啊。我剛剛為啥那么說,還不是回來的時候,附近不太平……”
此人說了半截,也有些發怵,便停了嘴。幾個人沉默了一下,再看周邊時,都有些戰戰兢兢的味道。
末了,終于有人咒了一聲:“他娘的……呃!”
幾個同伴見他表情古怪,回頭望去,一個個也都僵在當場。
在他們背后,鬼門湖少數的實權人物,大姓弟子冥璃,不知何時停在他們身邊,白臉上碧綠瑩光閃滅不定,陰森森地盯過來。
他與百鬼、鬼機不同,是真正掌握著宗門刑殺之權的實權人物,為人又陰狠辣手,平日里眾低輩弟子見他都是繞道走的。一時間眾人噤若寒蟬,垂頭不語,已做好了受重責的準備。
哪知,冥璃只是將他們盯了一遍,開口時語氣竟然頗為和緩:“你們百鬼師兄,剛剛是不是從這過去?”
眾弟子中有個較機靈的,忙點頭回應:“正是,百鬼和鬼機兩位師兄剛過去沒多久,瞧方向,是去了松林那邊?!?/p>
冥璃嗯了聲,回臉笑道:“如此,我們便追過去吧?!?/p>
此時,眾弟子才發現,冥璃身后跟著兩人,一男一女,均是姿容秀逸,女子手上還捧著禮盒,不像是宗門中人。
冥璃大約是看在有外客的份兒上,才留了臉面。三人也不停留,很快走遠了,幾個弟子如蒙大赦,打定主意再不多嘴,均作鳥獸散。
走在最前面的李珣等人并不清楚后面的事情。在漫不經心的閑聊中,他們已到了下一處需要維修的禁法所在。
李珣先讓三個打下手的弟子去做些前期準備,他則與鬼機一起繼續還沒有聊完的話題。
哪知才幾句話的工夫,不遠處哎呦之聲連響,剛走到林子深處的三個弟子接二連三地滾出來,趴在地上呻吟不絕。
在第一個弟子倒飛出來之時,李珣已經身形閃動,撲向林中。
飛至半途,左邊眼角處人影閃動,迅若鬼魅。李珣心中一悸,扭頭看時,卻見空林寂寂,絕無異常。倒是前方簌簌之聲響動,有人走出來。
他眼神微冷,轉眼看去,卻又怔?。骸昂熃?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