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島上,所有人的心臟都是一緊。
很多人的情緒馬上就要噴發出來,但在冥火閻羅堂堂神威之下,最終還是沒有人動彈。
碧水君下抿的唇線越發深刻。
這位陰郁的男子,身體挺直,像一柄鋒利的長劍,冷冷地展現鋒芒。他唇齒微張,擠出來三個字……
“我知道!”
語音如冰珠滾落,沒有一絲溫度。
碧水君的瞳孔中燃起了兩團鬼火,縱然遠不及冥火閻羅的堂堂神威,卻另有一番附骨蝕魂的陰森妖異。
他扭頭看向閻夫人,似乎要穿透風帽攏起的陰影,半晌,他唇角弧線微揚。
“我知道,你選中了閻鴛。從百鬼回來那天……或許更早,你已經選中了她?!?/p>
他猛然回頭,直視冥火閻羅的眼睛:“冥火,你老了。老到還以為如今是鬼師兄在世時的局面!”
冥火閻羅聲色不動,眼中的強芒卻漸漸消散。
在旁邊的李珣清楚地感覺到,病癆鬼身子的支撐力越來越差,到如今,已經將大半個身子都架在他的胳膊上,如果他抽身退開,病癆鬼一定會栽到地上去。
只這一點,碧水君說得并沒有錯,相形之下,碧水君的氣勢卻不住地飆升,他的情緒正處在亢奮狀態,也許他平日三五天加起來,也比不上今天的話多。
“……所以,你寵信百鬼,你認為,他就是鬼師兄的傳人,連帶著,你開始支持閻鴛,想用他們,讓宗門回到你當年最得意的時間。冥火,你這個老糊涂!”
碧水君的臉龐已經漲成了紫紅色,距離情緒失控,怕也僅有一線之遙,嗓音則越發尖銳。
“冥火!咱們位列邪宗之首的日子,已經一去不復返了,正道九宗抱成了團、散修抱成了團、現在就連其它邪宗也已經抱成了團!而你,你做了什么?
“你縮起腦袋,藏在龜殼里,整日里昏昏大睡。還以為,只要有一個如你般會算計的,再加上鬼師兄那樣能打的,便能維持宗門不倒,做夢,做夢??!
“當今之世,三足鼎立,正道九宗、散修盟會,與我宗格格不入,不必多說。可那西聯乃為邪宗之盟,其間利益糾葛,無不是宗門切身之事。且其勢大,堪稱主導此界邪宗之權柄,我宗正應投身其中,把握話事之權,以圖振作。而你呢,你做了什么?
“前些時日,羅摩什誠心相邀,你卻因回護百鬼這外道妖魔,一口回絕,幾乎斷了宗門投身之路,西聯之內,多有與百鬼交惡者,他日大勢傾頹,你便要宗門陪這廝玉石俱焚嗎?”
言語音調如金鐵交鳴,聲色俱厲,一時間遠近皆聞,憾人心魄。
作為在這篇言論中的罪魁禍首、眾矢之的,李珣卻在想:由此刻起,宗門修士對碧水君的看法,應該會有極大的改觀。
世事真是奇妙,閻夫人一門心思提升自身實力,而碧水君則突然成了雄辯之士。
宗主大位的爭奪,真是磨練人啊!
若冥火閻羅不是如今這半死不活的模樣,再支撐宗門百余年,還真說不準兩個競爭對手會有怎樣的一番成就。
只可惜,時不我待,冥火閻羅等不得,自己也等不得了!
被碧水君論調撼動的,絕不是少數人。
祭祖大典至此已經開不下去了,湖邊趴在地上的宗門修士們開始竊竊私語,而幾千人的私語聲匯集在一起,那聲勢則相當不凡。
李珣可以感覺到,別說是碧水君一系,便是閻夫人這方,都有幾位長老望過來的眼神,變得古怪起來。
那一番長篇大論,效果出人意料的好!
只是,言論中所指的三位主角,冥火閻羅、李珣還有閻夫人,都是不動聲色。
至少,表面上如此。
不過,碧水君的攻勢還未結束。
周圍的嗡嗡亂聲已開始擴散,碧水君似乎覺得自己說得太多了,微側過臉,向蒼冥子示意。
蒼冥子深吸一口氣,或許是興奮的緣故,干瘦的面孔也滲上一層紅光。
不過,他終究和碧水不同,踏前一步后,先與冥火閻羅行禮,方揚聲道:“碧水師兄已與西聯八位宗主商定,登位之后,實時加入邪宗聯盟,以確保本宗在此界的地位。
“西聯諸宗,也愿派出道友,在大典之日,前來觀禮,并賀碧水師兄接掌幽魂噬影宗宗主之位。
“碧水師兄登位后,不分親疏,諸位長老,包括閻夫人在內,只要認同新任宗主者,一概留任,供奉不減。唯有外道妖魔百鬼道人,循聯盟之意及此界之規,格殺勿論,不容寬赦!”
蒼冥子聲音清亮,一番言語,聲震四方,湖心島附近人人入耳,一時間,絕大部分修士,已經聽得呆了。
這番聲明與碧水君的講演同樣撼動心魄,但卻是兩種不同的味道。
這聲明更現實、更凌厲、也更具針對性。
剎那間,目光所及,所有人都將注意力轉到了冥火閻羅身邊,那個最關鍵的人物身上。
李珣眉頭跳動兩下,繼而啞然失笑。
原來,他已經到了過街老鼠,人人喊打的地步!
完全可以這么說:隨著蒼冥子的宣告,百鬼道人,可以說已成為了大半個通玄界的公敵。
有哪個宗門會甘冒天下之大不韙,來維護他呢?
也許,冥火閻羅有這個魄力,但已是垂垂老矣,不多時便要完蛋;那么,還有閻夫人,這位心思深沉的婦人,具備如此魄力嗎?
這個時候,“師徒”二人倒是心有靈犀,閻夫人恰好扭過頭來,雖說面容遮掩在風帽之下,卻仍是向李珣略一點頭,肢體語言分明就是最明確的表態。
然后,她便站了出來,凜然道:“碧水,你何其愚也!”
用一句話使所有人的注意力轉向,卻不給碧水緩沖的機會,她已經冷冷說話:“西聯初時,僅僅是西方諸宗臨時的聯盟,其目的不過是爭搶玄海幽明城的巨量寶藏,從沒有長期為之的打算。
“而近日來借散修盟會的威脅,短時間內,攏進去此界大半邪宗,正如你所說,利益糾葛何其多,如何能得長久?宗門加入與否,有何關礙?
“你還說大勢傾頹,那更是危言聳聽。西聯非但長久不可期,便是這段時間,他們大部分人馬,都在玄海之上,與正道九宗對峙,還要分出力量,警戒散修盟會,便是有對我宗不利的心思,難道還能再分兵前來,滅我宗道統?
“至于百鬼之事,更是可笑。所謂西聯提議者,不過就是冥王宗而已,近年來,其與本宗的仇怨,絕不只是關聯在百鬼身上,如此說法,不過是讓本宗自毀長城,與百鬼交惡。以后西聯星散,他再反噬一口,我宗內外交困,如何能擋?”
她言語比碧水君更加流利,便是其中有似是而非之處,也盡給遮掩過去。
碧水君分明聽到其中含糊之處,可要開口辯駁,卻又被她搶在前面:“西聯為何要吸納本宗?還不是因為本宗九幽祖師,與玄海幽明城有千絲萬縷的聯系?
“宗門之內留有許多關于此地的記載。哼,玄海幽明城之寶藏確實引人垂涎,可那畢竟還有個限數。若是依你所言,并入西聯,以本宗如今的實力,你可有能耐,從羅摩什、七修尊者等人嘴邊分得一杯羹?”
碧水君終于卡在話間,森然道道:“我既為宗主,自然傾力為宗門謀利……”
“你就算傾盡全力,又有何用?剛剛可也是你說的,我宗實力大不如前,早非當時邪宗第一的威勢。此界強者為尊,你碧水君能排老幾?
“而魅魔宗有羅摩什、天妖劍宗有七修尊者、毒隱宗制毒煉丹天下獨步,此三宗方為西聯之魁首。至于其它,戰魔宗好勇斗狠、只是充作打手;大千光極城有金甲十萬,卻遠在西北,此來僅是湊數。
“落羽宗根基虛緲、隨波逐流;至于冥王、極樂之流,更不過是因人成事,依附其上;便是傳聞要加入的一斗米教、無心宗,也均是泛泛而已,在這里面,你碧水君又算什么東西?
“而在此之前呢?若我宗當真并入西聯,首先便要送去宗門典籍,再派人出力,能否尋到玄海幽明城舊址,還在兩可之間。就算最終尋到,還要與正道九宗、散修盟會大戰連場,僥幸得勝,才可談及寶藏分配之事……
“件件折算,到頭來,除了依著他們的意思,逼走百鬼之外,碧水,你敢向此地同門保證,本宗得益幾何?”
四周略靜,繼而嗡嗡的議論越發地響了,碧水君和閻夫人針鋒相對的言語交鋒,固然稱得上精彩,卻使得宗門弟子越發無所適從。
當然,宗主的歸屬從來不在普通弟子的意向之中。
閻夫人所說的話,最大的效果,便是打消碧水君咄咄逼人的態勢,穩固己方陣營。
而真正的歸屬,還是要靠實力說話。
至于實力……
李珣將目光移向南方的天空。
要知道,在純凈、純粹到極點的陰氣大潮中,縱然是最頂尖的高手,想完全隱匿其格格不入的氣息,也是件麻煩事。
就在剛才,李珣利用幽明氣的適應性,以及對生機脈動的敏感,捕捉到了十四個強弱不一的反應。
不過,他很清楚,這絕不是真實的數目。
至少還有一到兩個修為絕頂的人物,游移在陰氣潮汐的起落間隔中,以此干擾他的感應。
這應該就是碧水君的外援了。
根據他們生機脈動的不同特點,應該是各宗高手的集合。雖只有十幾個人,但若突然闖入,以精銳武力擒殺首腦,懾服余眾,也確實有翻覆乾坤的可能。
可是,就算碧水君再怎么霸道,他所希望的,應還是利用這些人背后涵蓋通玄界大半邪宗的巨大勢力,不戰而屈人之兵。
從某種意義上說,他和冥火閻羅的想法倒是不謀而合。
只可惜,“不謀而合”的結果便是激烈至不可調和的沖突。
他稍一思索,扶著冥火閻羅的手臂輕輕抖動兩下,利用宗門秘信之法,通過體內陰火起伏頻率的變化,將一個很簡單的意思傳達出去:“南方,十五人左右,高手?!?/p>
冥火閻羅瞥來一眼,臉面又側向另一邊的陰饉,稍停,陰老太婆便開口說話。
“碧水啊,老太婆活不過今日,旁的也不管了??晌矣浀茫銊偛耪f,西聯要派人前來觀禮,什么意思?”
此時,碧水君的情緒已恢復常態,聞言冷冷響應:“自然是觀我繼任宗主之典禮?!?/p>
不理他話中的自負,陰饉嘿嘿冷笑:“好啊,你要在此日繼任宗主也沒什么,可這鬼靈返生的日子,宗門向來是謝絕外客,你卻反其道而行之,專門請人過來。還有那些威風的話……老太婆品著,你這味兒不對??!”
拐杖與地面撞擊,發出咚的一聲悶響。陰饉已差不多全禿的眉毛倒豎起來,竟然也有幾分凜然之威。
“琢磨西聯的意思,非此即彼─若你碧水當不成宗主,他們反手便把本宗給滅掉?那么,南邊鬼鬼祟祟、探頭探腦的鼠輩,便是你請來的貨色?”
在拐杖觸地的剎那,李珣腳下微麻。他稍一怔,心中便已通透明白。
他另一只手背在后面,利用無所不在的陰氣大潮的掩護,不動聲色地移開了某處禁法關竅。
細微的氣機變化由湖岸某處開始,飛速向遠方延伸,不過三五息的工夫,一股巨力,便撞擊在鬼門湖周邊的觸發機關上。
陰饉那邊尾音未絕,李珣小指一抽,遠方的氣機變化回饋回來。稍遲半刻,南方天際便是一陣隆隆震**,夜空中閃過數道顏色各異的弧光,美麗至極。
由于方圓千里均彌漫著巨量的陰氣,宗門所有修士的耳目感應都較平時增進許多,早在震**初始之際,這邊的高手便都有所感應。扭臉去看時,正好見到這驚人的場面,一時間為之嘩然。
這時候,冥火閻羅開口了。
相對于碧水君的金石鏗鏘、還有閻夫人的流利圓潤,病癆鬼的嗓音可是低啞虛弱到了極致,似乎所有的力氣,都在瞬間展現的神威之后,消散干凈:“碧水,這便是你請來的客人?”
碧水君面色僵冷,顯然也被此突發事件弄亂了心神。
而冥火閻羅根本不給他細細思索的機會,語音不停,可語氣卻是出人意料的柔和。
“宗門易主,是為宗門生死存亡之事,多用分兒心思是不錯??扇魧⒆陂T生死操之人手,何以當得宗門之主?”
話語中,鬼門湖上空,點點星光飛濺,那些高手在禁制發動之后,以為事情生變,當機立斷,向鬼門湖中心突進,一連攻破三道禁制,幾乎掀動了半個天空,轉眼間,已逼近湖心島不足二十里。
外敵?
外援?
立場分明的雙方,在此劇烈的矛盾中,都陷入了茫然。
碧水君的思路也被這意外打亂,局勢急轉直下,可卻恰恰符合他所做的最極限的設想。
他的面孔漲起了陣陣潮紅,素來陰郁的眼睛也在興奮與不安中,光芒閃耀。
他屏住呼吸,培養胸中血氣,在窒息的壓迫下,他再上前一步,厲聲道:“宗門之事,我一身當之,如何做不得宗門之主!”
“你想當然了。宗門之事,自有一二鐵則,不可觸動。我現在便能對你說……”
冥火閻羅的聲音依然低弱,他似乎承受不了碧水君極具沖擊力的眼神,瞇起眼睛,枯干的手掌卻輕拍李珣前臂上,口中的聲音相當含糊:“不能授人以柄,不能予人口實……”
“退后!”
突如其來的叱喝,將冥火閻羅的言語攔腰打斷,卻攔不住從他身邊暴起的血虹。
凄厲的血色,把兇殺暴戾赤祼祼地擺在了桌面上。
這才是宗主爭位的實質!
碧水君的反應已經是相當迅速了,早在聽出冥火閻羅話意不善的時候,他便提起十二萬分的注意,一見冥火身邊百鬼殺出,想也不想猛地后移。
后面,有己方的長老,五名長老連手合擊,就算是眼前殺來的是血魔,也要掂量掂量。
只是,他還是低估了血影妖身的絕世神速!
碧水君眼前一花,傾瀉而來的血光虹影消失得無影無蹤,等到他再回神的時候,哧啦啦的怪音已在腦后響起,兇猛的沖擊直貫入腦,把他撞得前撲出去。
耳邊分明響起一聲輕咦。
在受到撞擊的剎那,碧水君周身驀然暴起一圈青白色的火焰。
火光并不刺眼,閃耀時便好似同色的玉石,并自發旋出七個層級,中間以火鏈相接,環繞周身,恍若寶塔。
受撞時濺射的火星,便是塔上綴飾的風鈴,似要吹散,又掛綴其上,搖**不休。
“好一個‘曜魅環’?!标庰~重頓拐杖,老臉上是說不出的詭異陰森,“羅摩什倒是好大方!”
聽到陰饉的言語,李珣才知道,方才是一件寶物擋住了他勢在必得的殺手。
感覺中,這曜什么環的應與“玉辟邪”在同等層次,雖不如后者可辟邪毒,可在防御力上,卻是遠勝。
這般設計,分明已和冥火閻羅想到了一塊兒去。
況且……
就是一耽擱的工夫,湖岸邊沿,低輩弟子群中,忽地彈射起一個人影,瞬間跨越湖面,撲向小島。
看方位,正是剛才大呼碧水君“退后”的家伙。
李珣瞥去一眼,立知此人修為不俗,能在彌漫陰氣的鬼門湖中發揮這等實力,其水平恐怕比碧水君還要高出一籌。
如此身上法寶護命、身外高手保駕,想的也真是周全。
島上反應最快的是閻夫人。
見有人從湖對岸沖來,她低叱一聲,袍袖擺動中,身形扶搖直上,將來人擋住,也為李珣爭取時間。
她一動,小島上其它人也要動手,可此時彼此氣機交纏,反而投鼠忌器,動彈不得。
于是,在短暫的時間里,小島上空,只有四個身影閃動交鋒。不過,兩處戰場,都有些一邊倒的傾向。
交手只一合,閻夫人不知中了什么道兒,身子晃動,差點被來人摔下去。自然也就擋不住對方的去勢,只能追在后面,落后至少三個身位,且有被愈拉愈大的趨勢。
不過此時,碧水君也在經受著李珣狂風暴雨般的沖擊。
血影妖身的速度盡情展開,燃血元息的霸道陰毒也發得淋漓盡致。只不過一眨眼的工夫,寶塔狀的火焰屏障便被無間斷地沖擊上千次。
因為擁有“玉辟邪”,李珣對這類防護型法寶頗有認識。
他沒有使用集中力量,攻擊一點的手段,而是利用出神入化的真息操控技巧,或撞或刺、或割或削,偶爾配合扯動撕裂的手法,幾乎把火塔屏障當成面團來**。
碧水君的反應根本跟不上。
他也想過反擊,可是剛舉手,便是近百次沖擊降臨,瞬間打消掉他所有的自尊和信心。
碧水君就像海潮中的一片樹葉,似乎永遠浮在水面上,卻隨時有可能被巨浪砸成粉碎。
終于,在連續數十聲錚錚尖鳴之后,火塔屏障的外形首度扭曲,而這變故立刻被李珣捕捉到。
就著火光偏移的機會,李珣嘬口厲嘯,回身一記肘擊,像是搗出去的利鏟,噌聲中,將突出的尖角切落。
箍在上臂的“曜魅環”剎那間變成了燒紅的烙鐵,碧水君慘哼一聲,本能地架起手臂。
陰火迸發,與瀕臨崩潰的火塔屏障,擋住了李珣甩手一擊。
碧水君身形再次后退,精巧華麗的火焰之塔則在退避過程中化作無規則燃燒的火團,再被李珣探手一攪,便徹底消散。
與之同時,后面的“保鏢”和閻夫人一前一后,撲了過來。
百忙中,李珣回眸望去。
“保鏢”穿著一身低輩弟子的祭袍,也學閻夫人一般,將風帽罩緊,遮住臉面,頗有些神秘莫測的味道。
他的身法也很符合氣質,似是被風吹動,飄忽不定,偏能處處卡在人前,永遠比身后的人快出一線。
一眼的印象就是這些了,李珣再將注意力放回到自己的目標上。碧水君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致,與李珣目光相接,全憑著長年積累的傲氣,才沒有就此崩潰。
此刻,“保鏢”距離李珣已不足四丈??蛇@段距離,對他而言,幾乎就是不可逾越的天塹。
了解形勢,不過是一眨眼的工夫。
李珣身形稍頓,隨即再度化虹飛動,碧水君死咬牙根,竟然不退反進,瘦高的身軀便如同一柄利劍,劈刺下去。
李珣血紅的瞳孔中殺意凝聚,正待出手,忽地眼前發花,碧水君的身影一分為三。
與之同時,眼前的虛空也如波浪般扭動,模糊的人影變成長蛇怪影,撲面而來。
影像不只是干擾視力,而且干擾他的氣機感應。受此影響,李珣即將出手的殺著不得不稍緩,純憑借本能的靈覺,略偏角度,撞了上去。
他穿過的是一片虛無。
“噬影大法?不……見鬼!”
瞬間的恍惚過后,李珣迅速恢復,然而,高速的奔襲已使他和碧水君擦肩而過。
等他轉過身來,擋在他眼前的,已經是那位通體罩在祭袍內的“保鏢”。碧水君則在莫名其妙中,和閻夫人面面相覷。
李珣被戲耍一通,卻也不生氣。隔著兩人,向閻夫人那邊瞥了眼,很快便收了心,直面眼前的“保鏢”。
如此精妙的幻術,還有那能夠在陰氣濃度驚人的環境下,扮演幽魂噬影宗弟子的能耐,讓此人的身分呼之欲出。
地面上,幽習、蒼冥子等人恨不能大聲叫好。
“保鏢”妙至毫巔的手段,頃刻間將戰局扭轉。
血魔雖狠,“保鏢”暫時也敵得住,可碧水君則穩壓閻夫人一頭,不需勝過,只要僵持一小會兒……
念頭未絕,眾人耳邊便暴起一聲刺耳的呼嘯。
嘯聲來自閻夫人!
很難想象,外表溫婉柔美的閻夫人要怎樣禍害她的聲帶,才能發出這樣的尖音。嘯聲便如一把鈍刀重重插在心口上。雖不致命,卻重撼內臟,令人氣血不暢,憋悶欲絕。
碧水君根本就是驚魂甫定,猝不及防之下,立時中了招。他的身形劇烈顫抖,滋味絕不好受。
不過,他還是強忍不適,身形上騰,要拉開空間。
閻夫人的反應好像慢了半拍,等到碧水君遠去十丈外,才發力去追。
有此緩沖,碧水君總算回過氣來。
看著追上來的閻夫人,他心神漸定。血魔他擋不住,難道閻夫人還應付不了么?
同門千載,他對閻夫人的實力可說是了如指掌,只觀其發力的程度,便能精確地估算出她的速度如何、可能的攻擊方式、甚至于后續的變化。
“閻鴛速度一般,近身格殺之道平常,必然是用碧火流瑩咒法?!?/p>
碧水君的反應已近乎本能,所以,后移的余力還未完全消褪,他手上已經結印。
為了充分發揮咒法的效果,閻鴛一定會在半途轉向,而轉向的剎那,就是他扳回主動權的最佳時機。
指尖掌心同時冒出翠綠煙氣,他此時尚有閑向遠方瞥去一眼。
從這個角度可以看到,西聯的絕頂高手已破開第四層禁法攔截,距離不到十里。
他贏定了!
便在此刻,耳邊灌入一聲極熟悉的驚呼。
那是……
大腦還沒有分析出來呼聲的來源,他胸口忽地一涼,緊接著便是無可抵御的虛弱感瞬間蔓延全身。
他的身子僵硬得像塊石頭,只能吃力地下移眼珠,入目的,是一只底色白皙,卻凸現無數青筋鬼絡的手掌。
這只丑惡的手,正瘋**吸他的元氣和生機!
此后,他的腦子一片空白,只是本能地驅動眼睛,想看清把他一擊致命的兇手。
漸漸散亂的眼神穿過了風帽形成的陰影,捕捉到里面的輪廓:“閻……怎會,那是妖魔啊!”
可怖的景象卻充盈著諷刺的喜感,這感覺倒流進來,剎那間啟動了他一切的思維。
他覺得自己從未像此刻般清醒,清醒得想放聲大笑。
可是,他的嘴唇只是開了條縫,他最后一線生命以及滿脹的野心,便從中飄散出去,徹底崩散。
手掌抽回,指尖方一離體,整只手掌便恢復了白皙柔嫩。碧水君的尸體直挺挺地摔下,在數千修士目瞪口呆中,先撞在小島邊緣,翻了個身,才滑落湖中。
化陰池上方,通往九幽之域的裂隙再度擴大,已經沉寂許久的陰火在此刻沖破了無形的屏障,狂噴的陰火直入高空數十丈,聲發如雷,而島上,卻是一片死寂。
碧水君,就這么死了?
如夢般的情景在眾人腦中復現。
在那一刻,閻夫人爆發出來的速度,較之身為“血魔”的百鬼,也毫不遜色。最可怕的,是那突然的節奏變化,完全將碧水君騙過,再一掌貫胸,取他性命。
什么時候,閻夫人的修為精進若斯!
閻夫人沒有覺得自己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。
在冥火閻羅傾向明確的時候,碧水君的下場也就決定了。
碧水君自己也應該有此認識,只不過,他自以為能夠破局而出,最終,卻還是身殞于此。
閻夫人飄然下落,凝視著湖面上浮起的尸身。
另一側,李珣輕贊道:“一斗米教‘白蓮化生’果然名不虛傳。只是道友既然前來敝宗觀禮,幻術戲法等輕俗之舉,還是少用為好?!?/p>
言罷,他身形偏折,讓過半空中數道青白流光,不緊不慢地飛回到冥火閻羅身邊,將那位“保鏢”晾在半空。
尷尬還未徹底浮現,半空中又是一道裂帛聲響,鬼門湖上空最后一道禁法被強行撕裂,十余道人影紛紛閃現。
可他們看到的,只是數千修士復雜的眼神,還有湖面上飄浮著的碧水君的尸身。
而在人們看到當頭兩人的相貌時,**漸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