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放屁!”
閻飆憋了半天,終于憋出了說話的力氣。
他當然沒膽子和妖鳳動手,可是破口大罵的能耐還是有的。然而,在第二句臟話出口之前,一點火星已彈到他額頭上面。
火光乍現!
橘紅的顏色,在灰白陰森為主調的鬼門湖上,有提神的效用。
不過,閻飆已經享受不到了。
火星撞在額頭,迸發的焰流破開護體真息,幾乎將他的腦門打陷,身體倒飛出去,撞在后面一座石俑上,人摔俑倒,一塌糊涂。
祭臺附近,十多位真人級數的高手,竟然沒一個來得及伸手。
李珣也許算例外,卻不愿浪費力氣,因為,妖鳳難得手下留情,饒了這渾人的性命。
這也許就是真一和真人兩種境界的差距了。
此界不乏后者力抗前者的先例,但在妖鳳這般,站在修為、技巧、精神等一切之巔峰的強者面前,兩境界的差異,實在不可以道里計。
然而,她如此做派,任閻夫人心思再沉穩,也難以忍受。
吐息兩次,穩定心神之后,閻夫人終于冷冷說話:“元君欺我宗門無人耶?”
妖鳳微笑起來:“鬼先生去后,幽魂噬影宗還有人么?”
話音未落,閻夫人的身形已從原地消失不見。
妖鳳輕“哦”了聲,身體微微偏轉,左側方燃起三五朵跳躍的紫焰,長袖翩然若彩蝶,自焰火中穿過。
閻夫人低哼聲中自那處現身,想斜抹進去,卻被長袖舞火的手法擋在周邊。
她身形再轉,那數朵紫焰,卻如有靈性一般,追逐而去,便若在她身后拖了條尾巴。
閻夫人錯步退開,素白的手指從袖間伸縮幾下,哧哧聲中,紫焰盡滅。但她蒼白的臉上,也顯出幾分暈紅,許久才散去。
此時,全場再度啞然。誰也沒有想到,一貫圓滑有余,強勢不足的閻夫人,竟然會有如此激烈的表現。
便連妖鳳也需要用全新的目光打量她,末了將注意力放在她胸口處,莞爾道:“不錯,看得出來,你做了一番準備。只是,還不夠?!?/p>
聲猶在耳,她已踏前一步,落點卻是離地半寸的虛空。
人們眼中剛烙進妖鳳躡空而立的身姿,閻夫人身前已迸發出熾白的光波。
閻夫人只來得及舉手擋在眼前,便被一股巨力砸飛出去。力量直接觸及之處,彷佛被滾油潑過,烤膚欲焦。
妖鳳停也不停,排空直進,沒等閻夫人調整好重心,她的手指已刺擊而下,取的是閻夫人的額頭。
可灼熱的感覺觸膚而止,等到閻夫人反應過來之時,妖鳳已駢指切下,撕開了她胸前的祭袍。
“嗡”的一聲狂震從妖鳳身后響起,稍遲一線的,是青鸞掌刀劈空的獨特爆音。
妖鳳心念微轉,已經探入半個指節的手倏然上提,恰好避過了橫切過去的血光。
與之同時,身前的閻夫人被血影卷動,猛然拉開距離。妖鳳瞳眸中紅霞流轉,也不追擊,衣袖卻無風自動,數點火星自袖中飛出,緊緊綴在血影之后。
李珣感應敏銳,立時發覺這幾點火星中蘊含的恐怖能量。
他暗叫了聲苦,若讓李珣在妖鳳與青鸞之間,選一個做對手,那么,毫無疑問,他只會選擇后者。
因為,妖鳳堪稱是此界空前絕后的控火大師,對火焰的操控,窮盡變化之能事,比青鸞專精惟一的凌厲,更能成為李珣的克星。
眼看一顆火星已經迫及后腦,李珣向懷中的閻夫人使了個眼色,同時手上發力,兩人在輕撞之后,疾射向相反的方向。
飛動的火星沒有半分停滯,在兩人分開的剎那,轟然炸裂。赤色的火流四面分張,恍如舒展開來的蓮瓣,又在瞬息升華無蹤。
李珣只覺得臉上、手臂多處發癢,耳中更灌入滋滋的怪音。稍一體察,便知是肌肉被火光灼傷。
血影妖身對此分外敏感,火勁竄上,當即燎起大片水泡,且有不斷擴張的趨勢。
暗叫一聲麻煩,李珣瞬間啟動“血神鍛體”的法門,將侵入的火勁化消干凈。
但此時,第二波、第三波的火勁已經追襲過來。
火光耀目,然而其光芒、質性卻都有微妙的不同。幾層火勁重迭在一起,其中自行生發的變化,已繁復到令李珣頭皮發炸。
“妖鳳手段,便如構建宏大雄偉的宮殿,布局謹嚴,又處處見匠心巧思??尚蹨?、可輕巧、可燥烈、可迂徐,控火之道,至善已矣?!?/p>
在這要命的時候,李珣腦子里竟不由得想起清溟與妖鳳戰后發出的感嘆。
緊接著,鋪天蓋地的烈火已將他吞噬進去。
急劇拔升的高溫還在其次,最可怕的,還是其中潛蘊的天界凈火,相較于當時青鸞的手段,更為霸道。
才一接觸,李珣便頭暈腦脹,差點兒以為自己給烤得化了!
生死攸關之際,哪還會細細思量?根本不經腦子,他記憶中應付此情況最有效的手段,已給使了出來。
大氣中鏘聲顫鳴,他手中無劍,可肢體擺**之際,精微劍訣自發駕馭真息,擰合成森寒劍氣,透體而出。
漫天火光竟被他一劍破開個缺口,他隨即沖出來,雖說須發皆焦,滿身燎泡,可畢竟還是活了下來。
血影妖身強大的恢復能力馬上開動,不過是在空中打了兩個翻滾,行將落地時,李珣一身外傷已好了七八成。
那邊閻夫人承受的壓力比他要小,幾乎同時脫身出來,形容卻也頗為狼狽。
她胸口的袍服上,被妖鳳手指劃開的短縫,正灌進涼風,提醒著她問題的嚴重性。
妖鳳沒有再次追擊,她臉上略顯驚訝。目光盯著李珣的身影,分明有些疑惑。
李珣管不了妖鳳是什么想法,百忙中看向閻夫人,見她捂著胸口,目光怔怔的,不知在想什么。再望向湖心島另一邊,七修尊者等“惡客”神情詭譎,想來是窺著了縫隙,正動心思。
如此局面,若再不決斷,讓事態繼續惡化下去,幽魂噬影宗怕是熬不過這關了!
腳下剛一點地,他又借勢飛退,身在半空,已經厲喝道:“宗門弟子,循路各歸其所。大姓弟子,奪天星散位,操控‘幽域天障’,諸長老,此時不啟‘通幽鬼路’,更待何時……咄!”
最后一聲卻不是什么厲害法門,而是他探手入懷,將前日冥火閻羅交給他的鬼門令用力扔上半空。
令牌特殊的幽光在虛空中拖曳出一條碧瑩瑩的軌跡,隨著這一拋,鬼門湖范圍內,以千計的禁法布置,盡數開啟。
所有人都覺得身上一沉,巨量陰氣在已開啟的禁法控制下,漸漸擺脫了自然流動的狀態,通過遍布周邊的禁法通路,逐步有序地運轉起來。
這時候,閻夫人終于回神,她仰頭看到飛至最高點的鬼門令,再不遲疑,緊接著李珣的話音道─
“宗門遭難,舉凡宗門修士,均當戮力以赴,共拒外敵!幽域天障開啟之時,凡是仍在鬼門湖逗留的外宗修士,均為本宗生死仇敵,格殺勿論!”
尾音未絕,半空中鬼門令驀地大放光芒,肉眼可辨的光絲以令牌為中心,向四面八方投射出去。
千萬條光絲才同外界陰氣接觸,便猛然膨脹至小指粗細,有如一張無邊無際的大網,將湖心島、乃至整個鬼門湖罩在其中。
開啟“幽域天障”的樞紐已經啟動了,直至此刻,眾多修士才從亂象中回神,品出了百鬼道人話中的意思。
幾個精明的家伙臉色發白,先一步向自己的住所狂奔。
有一就有二,很快,兩千修士便化做數十道洪流,向鬼門湖深處奔去。
轉眼之間,湖岸邊的弟子已散了個干凈。那模樣,說是逃命,也沒有錯處。
李珣所說的那段話,其實只有兩個詞真正有意義。一是幽域天障,二是通幽鬼路。
幽域天障倒也罷了,只是建立一個覆蓋鬼門湖的氣機導引網絡,使范圍內的禁法威力增加。
真正要命的是“通幽鬼路”。
正常狀態下,通幽鬼路是需要三名真人境修士合力完成的法門。
可如今,不算昏迷中的閻飆以及正面迎敵的李珣、閻夫人,此地總共集結了八位長老,且正值鬼靈返生之日,通往九幽之域的裂隙就懸在眾人頭頂。
若在此時發動通幽鬼路,結果就絕不會只是九幽地氣涌出、百里生靈死絕而已。
很有可能,頭頂的空間裂隙將失控性地擴張,將大半個鬼門湖都吞到九幽之域里去!
便是妖鳳、青鸞這般絕頂妖魔,在九幽之地,怕也脫不了一個死字。
這是真正玉石俱焚的狠招!
七修尊者面上陰沉如水,在局面混亂的時候,他信奉的是以力破巧,用手中魔劍,斬出路來。可偏偏兩大妖魔同時在此,任他怎樣自負,也沒有必勝的把握。
他也懷疑,祭臺下的長老們有沒有玉石俱焚的膽氣,可一行人再逗留下去,對長老們無疑是種刺激。
天知道,那些正在迷茫中搖擺不定的人們,在切身的威脅之下,會做出怎樣的事情!
權衡利弊之后,七修尊者終于做出決定。
“走!”
“不錯,以退為進。妖鳳、青鸞既然與古音失和,區區兩人,破壞則已,控制局面卻難,不論結果如何,終究還要我們來收拾殘局?!?/p>
車宰臣倒是配合得天衣無縫,頗給七修幾分面子。
眼下局面實在糟得很,一行人包括最焦躁的孟章神君,都點頭答應。也不再招呼,由七修打頭,一行人飛天而起,轉眼破開漸成規模的幽域天障,遠遁而去。
“惡客”遠遁,李珣先松了口氣。
如此局面,既然不指望七修與妖鳳火并,那么變數少一個是一個,閻夫人的思路還是對的。
這時候,湖心島上的大姓弟子才開始動作。
碧水君的六名弟子是不用指望了,其余二十一人,均在各自師尊的示意下,扯著六個受制的師兄弟、包括昏迷的閻飆長老,飛遁出去,占據鬼門湖各處的天星之位,以主持幽域天障的運轉。
轉眼間,湖心島周圍,只剩下了包括閻夫人、李珣在內的十長老,還有妖鳳一家。
空****的場面下,九幽地氣的爆鳴聲,卻越發地響亮。
只不過,李珣和閻夫人的威望顯然還沒有到言出法隨的地步,兩人喝聲之后,僅有三位長老合在一處,合力運轉“通幽鬼路”的法門,其它人有的猶豫、有的觀望……
然后,他們便再沒有機會了。
青影閃動,已經旁觀了許久的青鸞終于出手。修長的身形劈開已凝結如實質的陰氣,直撲祭臺之下的長老群。這時候才看出,三與八的數字,在實質上的差距。
如果全員戮力以赴,憑借空間裂隙天然生成的大好局面,“通幽鬼路”的成型,不過是轉眼間事。
而僅僅三人的努力,顯然比不過絕頂妖魔的神速。
青鸞是蓄勢而發,以其一貫的銳利氣勢沖起來后,全天下也沒有人敢擋在她的前面。
李珣正承受著妖鳳的氣勢壓制,只能在百忙中,啟動附近的某個禁制,意欲擋上一擋。
虛空陰氣噌然點火,凝成巨蟒般的長鞭,破空尖嘯,抽擊上去。然而在瞬息之后,便星散半空,再不成形。
青鸞的身形幾乎沒有任何停滯,轉眼飛臨島上,撲擊而下……
李珣再沒機會去看了,妖鳳攻勢已經如影隨形,傾壓上來,一出手,李珣便見識到了,這位絕頂妖魔的堂皇大氣。
奔流的火焰根本無視周邊陰氣的阻礙,似乎永遠都能尋到空隙,飛動閃耀,甚至逐漸牽起陰氣大潮,隨之共舞。
李珣甚至以為被塞進了火焰的海洋中,也終于見識到了,什么才叫“燃盡萬物”!
他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抵御,只能憑借著速度,在妖鳳圈定的范圍內狼奔豕突,避過殺氣正鋒。
不遠處,也響起了閻夫人的悶哼,她此時修為大都憑借外力,遠比不過李珣的圓潤自如,此刻也就更加狼狽。
李珣咬了咬牙,血影妖身全力發動,對準滔天的烈焰,直穿過去。
才突進十余尺,他忽地聽到妖鳳的低語聲:“……她向來謀定而后動,不過,此次我勉強也算打了她個措手不及。卻不知,她對你還有什么交待?”
她口口聲聲將閻夫人與古音綁在一起,又拉低閻夫人的地位,如此作法,與閻夫人反駁碧水君的手段,倒是同出一轍,堪稱絕大的諷刺。
閻夫人響應的,只是一聲厲嘯。
嘯音未盡,李珣已破開火海,鮮血淋漓地沖出來,傷處血肉抽搐,卻也在迅速恢復中。
只可惜,他這“忠心護師”的表現,沒有受到旁人的認可。
妖鳳在擊退閻夫人拼命的進攻之時,還有閑瞥來一眼,微笑道:“你仍未出全力,在想什么?”
她目光所向,卻是李珣身側的虛空。李珣馬上明白,她是暗指尚未現身的幽玄傀儡。
只是,當日青鸞已經表示了深重的懷疑,如今妖鳳又已有準備,他再使出來,未免就太蠢了些。
嘿然一笑,李珣十指箕張,血神劫指破空攢射,交織成一張血網,攻殺過去。
指力才出,他體內已質氣轉換,無底冥環借天時地利之便,急劇抽取九幽地氣,再迸發出來,瞬間與外界陰氣合流,啟動了另一套禁制。
千百道九幽劍氣破土而出,凌空亂斬,吸蝕元氣,方圓十丈之地立成死域,便連附近的湖心地宮,都給削去一角。
閻夫人方退又進,見李珣如此大手筆,低叫一聲“好”。
也許是交手時被勁風吹卷,她背后的風帽又罩在頭上,看不出神情變化。不過與李珣的配合,卻合節合拍。
數道符箓凌空書就,幾乎取之不盡、用之不竭的陰氣頃刻化生,扭合成數十道無形氣鎖,但求務必僵滯住妖鳳身形,使她直面無堅不催的劍氣風暴。
妖鳳確實停了下來,只是她腳下卻也亮起一圈微芒。
在劍氣風暴吹動了她的裙袂之時,熾紅的火光宛如綻開的花瓣,在虛空中劃出流暢的弧度,繼而在風暴的吹卷之下,瘋狂旋轉。
柔美的花瓣化成了堅不可摧的壁壘,九幽劍氣的風暴撞在上面,無不被彈射崩碎,而高速的飛旋中,迸射的炎流簡直就是絞殺的利刃,從妖鳳近身處疾速擴展開來。
李珣主持禁法,回避稍慢,被炎流利刃擦過,一條膀子差點又給卸下去。肩窩處血霧濺射,慘哼聲中,倒栽而出。
稍遲一線,閻夫人也踉蹌退后,想勉力止住身形,但下一波炎流抹過,她為了躲閃,低叫一聲,還是跌在地上。
妖鳳舉手間破了兩人合攻,腳不沾地,踩著火云蓮座,飄然而至。
閻夫人掙扎未起,李珣剛合攏斷裂的筋骨血脈,而妖鳳卻也沒有進逼的意思。只是目注閻夫人,輕聲道:“憑籍外力,終究不是正道,你技止此矣。事到如今,若你將精元珠送上,并自陳不做宗主,我饒你性命又何妨?”
閻夫人努力直起腰身,語音穿過風帽的遮擋。
“我不做宗主,自有旁人去做。元君的意思,莫不是只要不遂古音的意,怎么都好?”
妖鳳啞然失笑:“這么說也……”
話出半截,閻夫人嘶嘯聲中,合身撲上,發動奔雷掣電的一擊。手掌由袖中突出,雪白的膚色瞬間被青黑的顏色覆蓋,筋絡突出,駢指如刀,直刺妖鳳心口。
見她這兇悍的打法,妖鳳頗為不悅:“不知死活!”
火焰如流,輕松格擋。
轉眼間,妖鳳臉色倏變。
一道如虛似幻的陰影,彷佛是從閻夫人身上分離出來,排空搶進,直迫中門,護體焰光便如薄紙般,被一剖而開。
旁邊本準備響應攻勢的李珣已經呆住。
此情形與他平日手段,何其相似。
而且,這樣的生機脈動,還有強大澎湃的力量,與鬼門湖的環境結合得天衣無縫、具備天然融入虛無的精神狀態,他是何其熟悉!
松林內,水塘邊,那個驚鴻一瞥的人影……李珣腦中電光閃動,照亮了已積壓數日的疑團。
傀儡,一個強大的傀儡!
李珣終于想起,閻夫人所精修的法門,除了碧火流瑩咒法之外,便是驅尸傀儡術!
而自己成為閻夫人弟子數十年,竟然從未見過她煉制的傀儡,她對此亦諱莫如深……
而此刻,問題終于有了答案。
被對方攻入中宮,妖鳳臨危不亂,腳下火云蓮座再度開放,炎流利刃絞殺之下,終于將那人影擋住。
然而,后方閻夫人幽冷陰森的頌念聲起,一道又一道符箓虛空書就,牽引陰氣,接二連三地拍入前方傀儡背上。
“滋滋”的大氣顫鳴聲不絕于耳,傀儡周身彷佛披上了一件由灰白火焰織就的外衣,火光交錯中,又生一層綿密的電光,扯動火流,又像是尖銳的倒刺,密密麻麻,將傀儡整個地包攏進去。
如此獰惡兇悍的外形,只是旁觀,便令人心生寒意。
妖鳳明顯謹慎許多,交手三合,便駕著飆飛的狂流彈射上天,開展另一波激戰。剛剛布好的幽域天障也被交手造成的亂流,撕得支離破碎。
李珣看得嘖嘖贊嘆,他今日才真正明白,為何宗門內的高手總愛兼修碧火流瑩咒法與驅尸傀儡術,原來二者結合在一起,竟然可以發揮出如此驚人的效果。
正看得上癮,耳邊卻響起一聲低喚:“攔住青鸞!”
聲音響起之時,閻夫人已從旁邊穿過。李珣揚起眉毛,環目一掃,立將周圍形勢收入眼中。
妖鳳被傀儡牽制,青鸞在祭臺附近已經擊倒了五個長老,剩下三個被放倒也只是頃刻之間。
不過此時,湖心島上,那個看起來全無神通的小姑娘身邊,確實一個人也沒有。
閻夫人的用心,昭然若揭。
妖鳳脫不開身,青鸞卻是可進可退。她一直分出心神在林無憂身上,見狀悶聲不響,反身追襲過去。
閻夫人的舉動經觸及她的底線,是以她破空的去勢根本就是無可抵御,別說擋在前面,就是靠近,也要仔細掂量掂量。
李珣心中大罵閻夫人燒壞了腦子,把小妮子看得太輕,可他還是依言卡在青鸞飛掠的線路上。
鏘聲鳴響,李珣使盡渾身解數,連拆帶卸,在付出被青鸞掌刀劈斷半邊脖子的代價之后,終于還是將其去勢阻了一阻,隨即被轟飛一邊,直撞入湖心地宮的外墻,整個身子都被埋到了地下。
等他在嗆咳聲中,辛苦地爬出來時,湖心島上的局勢已經僵滯了。
閻夫人站在林無憂身后,一手鎖著小妮子的喉嚨,身子挺得筆直。然而頭面上血流如注。
青鸞犀利的掌刀氣芒破開風帽,幾乎劈進她的顱骨內,她可沒有李珣幾近不死之身的能耐,此時能站穩身體,已經是個奇跡。
更可怖的并非這個。
沒有了風帽的遮掩,人們可以清楚地看到閻夫人此時的容貌。雖然有血漬浸染,可是,那膚色哪還是平日的白皙柔膩?
青黑的顏色肆無忌憚地爬滿了她的臉面、脖頸以及所有祼露的皮膚,且有血脈筋絡凸浮其上,將體表切割成無數凹凸不平的碎片。在某些關節骨突之處,甚至凸起尖刺,丑陋恐怖程度,比妖魔還要妖魔!
此時,她左手食指第二關節的凸起尖刺,便頂在林無憂嫩白的肌膚上,已經深入半分。
李珣齒縫間緩緩吸入涼氣,如此情景,實在很考驗人們的承受力。他也隱約想到,這與閻夫人嵌在胸口的“金丸神泥”及其中封著的“活物”鐵定有關。
妖鳳仍被傀儡糾纏,暴烈的震**幾乎要將鬼門湖掀起來。青鸞則站在閻夫人身前丈許。
平時,這只是呼吸間可以往返千百次的距離,但她卻不敢以此挑戰閻夫人手指**的速度。
“退開!”
閻夫人的聲音微弱無比,卻有著不可違抗的堅決,“越遠越好……退開!”
青鸞純青色的瞳孔死盯在閻夫人丑陋的面孔上,臉上沒有任何波動,一步步后退。
氣氛已經緊張得要爆炸了,便是李珣,也不敢有什么多余的動作。
只見得青鸞漸漸退出十丈之外,腳跟幾乎要抵住湖心島的邊沿。閻夫人前額流出的血液已經滴落在林無憂的頭上,奇特的觸感,讓小妮子有些不自在。
所以,她小臉兒揚起,似乎全然不知由于脖頸扭動,尖刺在她咽喉要害上撕開了長長的血口。血液沁出時,小妮子臉上仍是一派天真:“閻姨是要陪我玩么?”
閻夫人訝然垂眸,便在此刻,林無憂懷中的血吻猛地竄上來,張大貓嘴,露出四根暗紅的獠牙。
“孽畜!”
閻夫人眼中殺機閃動,一手仍扣著林無憂的喉嚨,另一只手掌閃電般探出,要將這妖獸格殺當場。
便當此時,“貓兒”圓溜溜的大眼中,忽地射出兩道紅光,穿過指縫,照在閻夫人眼中。
時間在此刻凝滯了。
閻夫人本能地要勾動手指,殺死這詭異的少女,可在紅光刺入眼睛時,她的行動力都在瞬間被剝奪干凈。
小妮子似乎還沒會體會到此時閻夫人的外貌是怎樣地丑陋,只是笑嘻嘻地從她臂彎中鉆出來,纖白的小手就貼在閻夫人豐盈的胸口上,小指從上面的裂縫中探進去,還淘氣地掏摸兩下。
李珣怔在當場,看著青鸞唇角帶著冷誚的弧度,再次走上前去,腦子徹底懵掉。
林無憂的眼睛笑得似月牙兒一般,就在這笑容里,她整只手探入裂縫,再猛然一拔……
隨著閻夫人一聲慘呼,金芒閃閃的圓珠已落入小妮子手心,上面還帶著淡淡的血絲碎肉。
閻夫人被抽去了一切力量,軟軟倒伏地上。不過,她的形貌已在飛速地還原,粗糙青黑的皮膚變得光潤白晰、浮凸的筋絡、突起的骨刺,也都恢復為常態。
不過數息,地面上蜷縮成一團的閻夫人,已經盡復舊觀,那虛弱無依的姿態,更是惹人憐惜。
只可惜,場中缺乏憐香惜玉的人物。
林無憂將金珠拋了一拋,隨手遞給青鸞。旋又蹲下身去,很體貼地把閻夫人的軀體擺正,還為她止血,嘴上隨口道:“閻姨,你也太信得過表姐了。她是告訴你,金丸神泥里面,封著我家大狗的精元內丹,是不是?
“可表姐最愛騙人的,你怎么能信呢?這里面,可不只是封著內丹,便連大狗都囫圇在里面呢!而且娘親說過,狗狗其實是只耗子,耗子最怕貓的……貓兒,你說是不是?”
“貓兒”盤在林無憂肩旁,懶洋洋地喵了一聲,倒與尋常貓咪頗有幾分神似??陕犜陂惙蛉硕?,無疑是最惡毒的嘲諷。
她慘笑一笑,閉目不語。
“咚”的一聲大響,半空中的傀儡被妖鳳重重擊落,直陷入數丈深的地底。猶在半空中時,傀儡身上繚繞的電刺火衣便消散干凈,宣告著閻夫人的徹底失敗。
妖鳳飄然落下,略微整理衣裝,目光所及,祭臺之下,八位長老能站著的,僅有兩個,湖心島上,李珣也正瞅著這邊發呆。
局面已徹底控制,她走上前來,從青鸞手中要過金珠,稍做打量,方笑道:“古音聰明反被聰明誤,交給你這珠子,本身便存心不良,可她卻沒想到,如此反幫了我的大忙……閻夫人,還記得你與古音初見時所懷的心思么?”
閻夫人睜開眼睛,卻只是看向愈見黯淡的天空。
妖鳳搖頭一笑,正要再說,忽地有所感應,與青鸞一起扭頭,正看到湖面浮起的祭臺之上,陰火之中,慢慢現出一個高大的身影,未見其容,已聞其聲。
“閻鴛哪,你四九重劫之前,便和古音有了交情,論布線的長遠,碧水實在瞠乎其后??扇缃瘢謩葑兂蛇@副模樣,你怕是也始料未及吧!”
聲音沙啞干澀,還有著“呼嚕呼?!钡碾s音,似乎隨時都會被涌動的痰液嗆斷。
可其中難以言述的勃然張力,卻直搗進聽者的心窩子里去。
“嘿嘿,宗門無人、宗門無人……鬼師弟去后,確實是沒人啦。宗門里一窩子廢物,我就是領頭的那一個。棲霞元君、青鸞仙子,好,天下七妖的眼里,大約也盡是廢物吧?!?/p>
低笑聲中,冥火閻羅分開沖天的火焰,慢步走出,在火光邊緣,雙腿微叉,穩穩站住。
熾亮如艷陽的眸光,從每個人的臉上流過。然后,他深吸口氣,氣流從腹部提起,在胸口稍一蘊釀,便化作宏大的聲波迸發出去─
“幽離你個王八蛋,是不是想等著我這邊全被殺光了,你他媽才跳出來?”
聲波四面激**,所過處,湖水生波、林木做響。便在余音猶強之時,一聲長笑曳空而至,將滾滾余音徹底壓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