整個宗門,能如此稱呼閻夫人的,只有那么一位。
“陰長老!”
話剛出口,李珣卻不敢認了。
乍看去,升上來這人,雞皮鶴發、持拐彎腰,確是已入化陰池,進行“鬼靈轉生”的陰饉沒錯。然而其形貌較之常日,何止大異。
老太婆粗糙的皮膚上,抹了一層死灰顏色,仿佛即將腐爛的死肉。黑洞洞的眼眶里,眼珠已經不見,只有兩團幽幽碧火,燃燒閃爍。
陰謹頭頂上,祖師咒靈伸出的觸手,已然顯形,直直插入她天靈頭蓋,此時尚在微微抽搐。漆黑的背景下,可以看到灰白光流在觸手來回穿行,形狀妖異之至。
好像是聽到了李珣的呼聲,陰饉眼眶中碧火閃動,側過臉來,略一點頭,算是招呼。
半空中,幽離咳了一聲,拭去唇邊血跡的同時,也哨然嘆息:“陰師伯,你這是何苦!”
“難得你也有嘆氣的時候?!标幹攺堥_無牙老嘴,呵呵一笑:“在宗門大典上唬弄同門、欺瞞祖宗,總不是件好事。不過,誰弄的爛攤子,臨走前便要吃抹干凈,這道理總是不錯的。冥火力不能及,老太婆就幫他打掃干凈,以酬心愿。古宗主。你沒意見吧?!?/p>
她話里絕無善意,而古音并沒有立刻響應,只是饒有興致地打量祖師咒靈與陰饉之間詭異的聯系,半晌方笑道:“剛剛還奇怪,貴宗祖師咒靈前后兩次現身,表現大異。原來是陰饉長老舍身壓制咒靈之戾氣,而行控制之實。這法門可有個名目?”
陰饉點頭道:“這不過將奪舍之法稍加變化而已,旁門小道,入不得古宗主法眼?!?/p>
老太婆說得輕松,可聞之者均是心中暗凜。尋常奪舍,不外乎抹殺他人靈識,以自身靈識相代,權可做延命之法,于修行無益,說是旁門左道,并不為過。
可是陰饉此時所為。乃是以自身靈識,強加在祖師咒靈之中。由于后者并無肉身,靈識無“舍”可奪,神消魂散的結局,己經注定。
更何況,祖師咒靈本身擁有的咒力,對宗門弟子可生成絕對壓制。陰饉又是以怎樣的代價,才能維持其對祖師咒靈的控制?
從老太婆此時的身體,便可見出一二。
不管其它人如何想法,至少在面上,古音仍不為所動,只是頷首道:“難為陰長老了。”
她隨口一句,便轉移了焦點,陰老太婆嘿然一笑,手中拐杖重重頓下,雖是擊在虛空中。卻讓人感覺整個封界都顫抖起來。與魔羅喉的嘶吼聲攪在一起,勢若雷震,剛猛無匹。
“閻鴛,你可知你錯在哪里?”
閻夫人終于從震驚中回神,而見了陰饉這等姿態,對這位宗門長輩。更是不敢怠慢,本能回答:“弟子引狼入室……”
“放屁!”老太婆中氣充沛,當場將閻夫人的言語堵了回去:“你剛剛也說。既然立下毒誓,之前的罪過便不用再提。才過了多久,便忘了個干凈?”
閻夫人被吼得更是胡涂,只能苦笑道:“請師叔指點。”
陰饉舉起拐杖,杖首直指古音:“你要讓她走?”
見陰饉有不依不饒的架勢。閻夫人吃了一驚,正要解釋,卻見老太婆點頭道:“你顧及宗門元氣,不愿在封界中動手,本也沒錯。只是,有些概念卻分不太清,古音走便走了,不去管她,可你怎么不截下……它!”
杖頭一轉,所指已變成了被鎖在半空中的魔羅喉:“你明知此獠關乎宗門咒誓,可說是扣在宗門弟子脖子上的繩套,為什么連它也放過了?”
閻夫人為之愕然。
魔羅喉與古音名二實一,要留下魔羅喉,古音又豈會答應?
陰老太婆似乎忘了這點,冷笑道:“當前宗門勢衰,確實不合別人胃口,可若他日復起之時,你能保證,辛辛苦苦拉拔起來的后輩,不像你我一般,被鎖著喉嚨,任人擺布?閻鴛哪,做一宗之主,豈能沒有這個遠見?”
閻夫人一時無言,倒是古音遙遙笑道:“陰長老高論,貴宗祖師若在。想必亦要引為知己。”
如此譏諷出口,天上天下諸人目光如霜刀雪刃,直刺過來,古音只若不見。
陰老太婆卻也不惱,淡淡地道:“身為宗門弟子,承前啟后、察遺補缺。都是分內之事。只是少見識也罷了,明知故犯,與欺師滅祖何異?”
“說得好!”
閻飆大力擊掌,整張臉都冒了紅光。
古音笑容不減,和聲道:“按陰長老的意思,該如何作法?”
“按我的意思,最好是古宗主自去行事,只將魔羅喉留下,至于我等如何籌劃誅殺此撩,與古宗主再無干系。從今往后,一切仇怨,俱如泡影?!?/p>
“若不依此言又如何?”
“如此……就是這樣!”
大笑聲里,老太婆倏地飛騰起來,與頭頂祖師咒靈一起,飛臨魔羅喉身后,不帶任何遲疑,枯如鳥爪的手掌探出,扣在妖魔頸后。
哧哧之聲大作,也不知她使了什么神通,魔羅喉的護體真息竟然一捅便破,剎那間,幽幽碧焰自雙方肢體接觸點上燃起來,燒灼皮肉,指尖狠狠插了進去。
魔羅喉的嚎叫聲猛地拔高一個層級。巨軀抖顫,腦袋猛向后撞。顯然己是痛極。如此強烈的刺激之下,那無常索竟又被掙斷根。
他左邊長臂翻動,已經恢復了對肢體的部分控制權,接著猛力后揮。
陰饉用拐杖去擋,卻根本抵不住魔羅喉暴怒中的怪力,連個聲響也無,拐杖粉碎,擋前的上臂也被魔羅喉一掌切斷,余勢不減,又重重砸在她側臉處,咯嚓聲中、她半邊頭骨、頸骨或碎或折,整個腦袋都向側翻。撞在自己右肩之上。
下方驚呼聲起。
然而,老太婆眼眶中的碧火猶未熄滅。她面孔蠕動,無牙老嘴微微張開,發出“喀喀”怪音,緊接著,飛騰的碧綠火焰便從她身下嫩燒起來。轉眼覆蓋全身。又沿著手臂,蔓延到魔羅喉身上,甚至還有一縷,通過頭頂貫入的細長觸手,飛射至祖師咒靈本體之上,其核心處的幽明鬼火嗡然震**。
頭頂上,祖師咒靈猛力收縮,體外光霧濃密,波**中洶洶如火,卻仍擋不住幽明鬼火的光芒。只是那光并不凌厲,反而圓斂溫潤。翻騰升降中,如火中蓮實,寶光燦然。
古音眉頭微皺,目光從天空轉到旁邊傀儡身上,正估量之時,幽離蒼白著臉,從不遠處的虛空中跨出來。
再沒什么可說,傀儡前沖,與幽離撞在一起。
兩位真一高手的對撞就發生在數丈遠的地方,可散溢的氣流行到此處,己如暖風拂面,造不成半點影響。為使封界免遭另一次劫難,噬影大法已被幽離使至巔峰,幾乎斂去一切外擴震**,而這也就代表著,巨大的反震力量,要由交手雙方完全承擔。
只一合,幽離便噴血而退。然而轉眼就又逼上前去,死死纏住傀儡,不使他有任何增援的機會。
此時,李珣聽到古音輕嘆口氣:“困獸之斗,竟慘烈至此……這又是何苦來由!”
李珣瞇起眼睛看她,這女人似乎忘記了,她身邊可還站著一位幽魂噬影宗的修士。
念頭方起,古音卻回眸看來,和宛一笑。當笑容映入瞳孔,李珣背脊陡升寒意,轉眼又化為燒灼痛感,回饋腦子里去。
他身體發僵。古音沖他稍一點頭,笑道:“我尊重先生,亦不愿與先生為敵。今日之事,先生能夠置身事外,自然最好不過?!?/p>
讓妖鳳在背后戳人脊梁骨,就是你們古家的尊重?
李珣腹誹不絕,身體卻不敢動彈。之前消失無蹤的妖鳳,不知何時已潛到他身后,微露氣息,以示警告。
以李珣的靈覺,竟然估摸不準二人間的距離,一旦動手,后果不堪設想。
如果有可能,李珣很想回頭去問妖鳳被人當奴才使喚的感覺如何。但這話堵在喉嚨里,轉了幾圈,終于還是放下。
古音深深吸了口氣,在周邊漸弱的火光映照下,她臉上已經掩不住倦色。探手入懷,取了枚丹丸入口,稍做調息之后,狀態才又好些。她仰起頭,繼續觀察天空中的形勢。
稍停,她忽然開口問道:“不知陰長老此舉,又是貴宗哪門秘技?”
李珣本不想說,不過背后氣息微妙的變妙,卻給他一個不太友善的提示。他只能聳聳肩。道:“大概是‘蝕心煉魂’一類的法門,其實,我不覺得陰長老能夠擊殺魔羅喉,縱然是無常索一類的舍身技,也還差些?!?/p>
對此,古音報之以微笑。旋又回身,與旁邊的無憂耳語,小姑娘嗯嗯兩聲。極可愛地偏了偏腦袋,似乎有些恢復到平常的精靈古怪,可卻沒分出半點眼神,送予她不遠處的娘親。
背后氣息浮動,李珣眼皮微跳。首次把握到妖鳳的位置。與之同時,一個古怪的念頭竄進腦海,他借著古音側臉的空檔,凝音成絲。送往后方:“敢問元君?!垉骸本烤故橇铈碌年?,還是古音的?”
身后產生的氣息瞬間恢復到尖銳灼熱,但很快又潛隱下去。稍后,輕微的話音流過李殉耳畔,像是一陣微熱的風。
虛空中忽聞頌咒之聲,幽遠深寂,似乎從九幽之域深處透出來。伴隨咒音,高空祖師咒靈劇烈抖動,其核心處凝實如珠的幽明鬼火,逐分下壓,光焰碧綠顏色漸褪,代之以死寂的灰白色。
當此顏色映入瞳孔,李珣心中大大一跳,從妖鳳的話音里回神。手掌卻不自覺輕撫小腹,偏在此時,占音回眸,又擺出請教的姿態:“先生,這又是什么咒法?”
李珣心思復雜,又感覺妖鳳態度有變,干脆嘴唇抿住,不發一言。
下沉的祖師咒靈似緩實疾,已經壓到魔羅喉頭頂,其速度也真正地緩了下來。
云霧般的祖師咒靈,加上小小的火珠,卻似有山岳之重,一點一點的下壓,火珠顏色越發純粹。外面的咒靈本體,都蒙上一層灰翁。
此時幽碧火焰已將陰饉與魔羅喉整個包裹進去,隨著肢體的掙動。迸散出大片火光。但無論魔羅喉怎么掙扎,都無法將陰饉甩脫,兩人的身體似已被火焰鑄成一體。
跳躍的碧焰蝕開光霧,與咒靈本體接觸。咒靈為之劇烈抽搐,似乎受到了傷害,雖離得很遠,李珣耳中仍是“吱”地一聲響,被尖銳的聲波刺得耳膜微痛。
天空中,陰饉已折斷的脖子突然擰直,尖銳的呼嘯聲裂喉而出,將咒靈的嘶叫聲壓了下去。嘯聲里,咒靈像是受了驚嚇,突向上彈,而其中的幽明鬼火,卻依然保持向下的態勢。
已徹底轉化為灰白色的幽明鬼火,從咒靈體內穿出來,渾圓光潤,如初脫皮的蛋清,光華內斂,不見半點焰芒,在虛空中滴餾溜打轉。
在人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幽明鬼火上時,虛空中又有了異動。
無論是魔羅喉與陰饉身上燃燒的碧火,還是祖師咒靈身外翻滾的光霧,都被某種力量吸引,扯出一條彎曲的軌跡,向幽明鬼火處匯聚。并以之為中心,慢慢旋轉起來。數周之后,魔羅喉與祖師咒靈的身體也開始慢慢擺**,似乎要隨之旋轉。
情形是如此詭譎,以至于有那么一瞬,人們幾乎以為整個天空都轉動起來。
由于碧焰與光霧交織的光亮太過強烈,以至于中心處,光華全斂的幽明鬼火已完全陷入到陰影中去。似乎那是一個另辟的空間。
封界明顯震動了一下,好像產生了某種傾斜,而在魔羅喉與祖師咒靈的中央,碧焰光霧交織的核心處,純粹的黑暗如淚淚泉水,慢慢流淌出來。
陰老太婆的嘯音終于消散掉,而魔羅喉卻緊接著放聲嘶吼。
它身體扭動掙扎、上下彈跳。像是一只被割了肚子的雞,如此瘋狂的掙動之下,僅余的兩根無常索,再也縛不住魔羅喉,先后繃斷。
魔羅喉身軀陡沉,要脫開頭頂上漸重的引力,便在此刻,背后的陰老太婆嘿嘿發笑,緊接著,她喉嚨里“咕”地一聲響,佝僂的身軀反常地膨脹起來,沒有任何緩沖,刺眼的強芒穿透身軀,四面噴發,火光分合間,她的身軀化灰飛散。
然而,有一道幽碧光氣,從火光中央飛射而出,化做一道虹光,投入到上方初啟的幽暗中去。
“果然是那招……”
李珣甚至來不及為陰饉的死難哀悼。見到這獨特的表征,他終于想起了這咒法的來路。
也在這一瞬問,他也貫通了其中脈絡,掌心處,破魂梭不可抑制地跳動起來。
苦戰中的幽離忽然放聲大笑,笑聲未絕,又厲聲長嘶:“陰師伯走好!”
“無憂!”
古音的喝聲就綴在幽離的話尾,一瞬間,局面混亂至不可收拾。難得小姑娘的反應不受影響,“哎”了一聲,肩膀上的貓兒猛地跳起,懸浮半空。
下一刻,虛空中寒光乍現。
古音猛地回頭,瞳孔中卻烙進一線烏黑的光束,她很快辨清,那是一枚飛梭,而發梭之人……
“百鬼!”
喝聲不可能將飛梭阻擋下來。高速飛行過程中,烏黑梭體之外張開一圈幽藍的光環,其本體反而越來越小,顏色也飛速轉變,最后已化做一顆瑩瑩藍星,破空聲更是消減干凈。
懸浮的貓兒顯然被驚到,扭頭看時,數丈方圓的空間內,一瞬間浮動變化的氣機,如同一場突來的風!
氣機交互作用,它額頭嵌入的圓珠光芒倏暗,身子也定格在那里,動彈不得。
“貓兒……”
無憂的呼聲才出,便“哎呀”一聲,捂著腦袋蹲了下去。此時,飛梭外光環嗡然顫鳴,光華更盛。
玄冥飛環,吸納一切神念,隔絕鎖魂圓光與控制者的聯系。
李珣唇邊微弧,久忍之后的爆發果然是最舒暢的。但他又舉起雙手,做出最無辜的模樣。
李珣背后迸發出的灼熱火勁已與他背肌相接,又殺勢陡消,而未斂之余力,依然破開李珣護體真息,將其背后衣物,燒出一個大洞來。
便在此時,光環中央的藍星陡然加速,瞬間破開外層玄冥飛環,此后再無任何阻礙,只一閃,便打入貓兒額前的圓珠之內。
定魂星,破壞一切神念禁錮,徹底擊碎鎖魂圓光的介質。
玄冥飛環與定魂星合在一起,才是破魂梭的真面月。
也只有如此設計,才能針鋒相對,徹底破除“鎖魂圓光”的禁錮,否則,以血吻這等洪荒異種,怎么會如此輕易地被擊中要害,躲閃不能。
貓兒一聲尖啼,刮人耳膜,整個身子像被重拳轟到。倒飛出去,直摔出十多丈遠,才滾落地上,一動不動。
李珣周邊,一時間安靜無比。然而半空中,激**的場面才剛剛開始。
深幽的中心點內?;蛟S是黑暗流盡,驀地現出一點微光,緊接著,千百道灰白氣芒噴薄而出?;蚨倘翎樅?、或飆獻數丈,在引力的作用下,氣芒打著轉,四面噴射,有如節慶里鉆天的焰火,絢麗之至。
只一瞬間,祖師咒靈與魔羅喉,都被卷入氣芒之中,瞬息滅頂。
魔羅喉的厲嘯便在此刻斷絕,封界內,甚至有人以為,這位絕頂妖魔己被氣芒催化干凈。但很快的,妖魔漆黑的身軀便從氣芒中彈射出來,在空中劃了個弧線,再重重摔落。
悶響中,魔羅喉的身體沒有任何控制和緩沖的跡象,狠摔在湖心島,彈起、又摔落。之后如死狗般伏在地上,一動不動。
然而此刻,沒有人去關心。
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半空中,因為,在那里,灼眼的氣芒之下,正有一顆金燦燦的珠子躍動不休,卻無論如何,都無法脫出氣芒的籠罩。
古音仰起頭,目光投注過去,片刻,又轉過臉,凝視李珣,眼神冷若冰窟。
李珣卻不在乎,感覺著背后妖鳳氣息緩和,他緩緩放下手,微笑道:“古宗主是想索回金丸神泥內,魔羅喉的精元及元神么?還是算了吧,還不如由本人作陪,一起欣賞敝宗近萬年未曾現世的絕頂手段,冥化神術,如何?”
“冥化神術?”古音并沒有什么表示,倒是背后妖鳳訝然低語,“可是以元嬰御九幽的法門么?”
“正是?!崩瞰懜纱嗟鼗貞?,“不過,元君所言的法門也不正確,冥化神術不載于敝宗任何典籍之內,也非是修煉之法,只有通過天冥化陰珠……或者,在沒有那珠子時候,還要生造一個?!?/p>
“造一顆天冥化陰珠,也太過艱難。自從二代祖師冥東獄后,宗門再沒有能成功的。但我想。這也并非是陰長老的目的。她老人家不惜以身飼法,將精氣神三寶投入虛空,大概只是……”
“元神冥合,無分彼此,一切前塵,盡入虛空?!?/p>
閻夫人艱澀的嗓音響起來,流散于封界之中。
伴此聲音,天空中僅存的數點碧火流瑩游移飛動,牽引氣機,慢慢匯聚向冥化神術的中心。
隨著瑩火的移動,無序噴發的氣芒開始歸攏變化,在虛空中織就一張粘滯的大網,將金丸神泥與祖師咒靈縛在其中。
李珣亦是語音幽幽:“很快,陰長老與魔羅喉的元神。也許還要加上祖師咒靈,便會融在一起,彼此寄生、消化。那并非是彼此傷害,只是改變、重組、直到生發出新的東西。那時,陰長老己不是陰長老、魔羅喉也不再是魔羅喉,祖師咒靈也要……”
話音未完。他小腹微涼。同時心生感應,轉眼看時,正見到氣芒大網收縮,金珠的光芒無限地黯淡下去,然而祖師咒靈本體,卻猛地脫開了鉗制,倉惶飛上半空。
李珣瞳孔微縮,即使陰饉舍身為之,想要一舉將魔羅喉元神及祖師咒靈融匯化生,終究超出了她的能力極限,只能選擇其一。這一刻,地面上的嘆息聲無比響亮。
祖師咒靈先前被陰饉以奪舍之法強行控制,乍一脫身,反倒是懵然不知所措。
它乃是怨氣殘靈匯集而生,本無靈識可言,全憑怨念本能行事。此時魔羅喉的氣息被冥化神術壓制,它失去了目標,又身處在這見鬼的封界內,為了保護組成本體的怨靈不被濃稠的九幽地氣同化,它的本能反應就是遁下去。就像數萬年來一直做的,遁入幽暗的地底,直到九幽之域的狂亂結束。
只是,五遁障沒了、祭壇沒了、化陰池也沒了。原本還可以限制它活動范圍的封禁己經全部失效……
這家伙還會那么乖的留在鬼門湖上面嗎?
一剎那的工夫,李珣腦中便轉過這些問題。然而祖師咒靈的速度比他的思維還要快上一截,灰白影子轉眼便貼近地面,化做一縷煙霧,鉆了下去。
雖然沒有回頭,李珣卻可以想象,古音會在這短暫的時間內,做出多少的謀算。剛剛扭轉的局面,又難測起來。
正皺眉的時候,身后妖鳳輕咦一聲。
平地忽起陰風!
幽冷寒意自下而上,滲入肌理。以李珣寒暑不侵的體魄,竟也打了一個寒顫。而緊隨之后,耳中便灌入一聲長嘶顫音,悠悠如風入大荒,悲慨蒼涼:“天……亡……我……”
封界中人。無不遍體生寒。
那聲音絕非是場中諸人所發,甚至不是他們所認識的任何一個人。嘶聲初起似在九地之下,然而尾音未絕,便充斥天地,莫知其源。一時間,非但是耳鼓滿灌,就是臟腑骨肉之間,亦是共鳴不休。
未等諸人從中緩過神來,又一聲厲嘯炸開:“天亡我!”
同樣的字句,其中含蘊的乖戾與怨毒,幾如解臭的毒液,撲面而來。
“這是……九幽老兒?”
妖鳳略顯遲疑的低語聲入耳。李珣終于忍不住瞪大眼睛。然后他就看到了,虛空裂隙之下。彌漫的黑暗陡然開裂。
縫隙中,有一條細長的陰影扭曲蠕動,像是從九幽之域爬升上來的魔影。愣了片刻,李珣才想到,這正是宗門典籍記載,九幽老祖度劫失敗,以無邊怨氣發出咒誓的場景。
荒謬!
李珣腦子里首先便跳出這個念頭。
“老祖!”
也許是本能的畏俱、也許是對宗門祖師的虔誠、當然,更可能是重壓之下精神錯亂,湖對岸,幽習一聲悲呼。當先軟倒在地。閻飆緊隨其后,而閻夫人遲疑了一下,也跪了下去。
倒是幽離,或許是在纏斗之中,倒沒有太過激烈的反應。
對著仍在扭動的陰影,幽習重重叩下頭去,臉上已是老淚縱橫:“宗門傾覆,只在旦夕,老祖,您開開眼吧。”
回答他的。是又一聲凄厲的悲嚎。
裂隙上的陰影突然膨脹,然而緊接嚎叫的尾音,其腔調忽生變化:“老祖昏聵,我不服?!?/p>
似千百個飛雷天降,無數次頓挫強音,連環炸開。一時間,諸人耳朵里全是“不服”之聲,剛剛還嚎哭的幽習,登時被震得傻了。
李珣看著那漸顯形的陰影,也為之目瞪口呆:“冥火閻羅?”
其實,從陰影的外形很難看出其身分,可是感覺卻不會變。熟悉的氣息從虛空裂隙前擴散開來。周圍黑暗顫抖著退開。
陰影之外,又有音波震**:“我不服!分明是祖師亡我,祖師亡我?!?/p>
幽習臉上青白交替,更多的還是茫然失措,他求救式地回頭,看著閻飆,看著閻夫人,喃喃道:“怎么回事,這是怎么回事?”
閻夫人亦是神色慘淡,怔了半晌才答道:“這是……欺師滅祖?”
“不是冥火閻羅?!?/p>
李珣忽地否定了之前的判斷,他死盯著那陰影,漸漸明白過來。
旁邊,古音終于開口說話,卻是接上李珣的話尾:“不是冥火,而是冥火的……”
“咒靈!”
兩人的聲音合在一處,而那陰影亦再生變化。
十余條細長觸手從其本體上抽出來,似乎可以無限延伸,斜斜插入地面,也就是兩息時間,一聲尖啼猛然拔升,刺刮耳膜,憾人心腑。
灰白的影子從地下彈出,身外光霧黯淡,卻是祖師咒靈無疑。也不知陰影用了何等手段,竟將祖師咒靈從地上擒拉上來。雙方飛速接近。最終碰撞。
咒靈在尖叫,人們很難理解陰影對其造成了怎樣的傷害,只能看到,灰白與深黑兩種顏色絞纏在一起,扭曲變化,直至你中有我、我中有你,再也分不開。
散溢的怨靈死氣轉眼便被九幽之域吞噬,然而本體上的怨氣卻是瘋狂增長,永無止息。
錯亂的聲波中,咒音又起:“無生無滅,與爾同淪幽獄之底。日日千劫雷火,永不得出啊啊啊啊……”
字尾已化做刺耳的厲嘯,壓下一切雜音,同時,一股無可抵御的力量從地底深處透出來,如巨靈之掌,一把攫住交纏中的咒靈、陰影,猛向下拖。虛空裂隙顯出劇烈的波動,周邊的黑暗瑟縮著退開,使得眾人得以目睹,新的咒誓被引發的全過程。
幽離與傀儡終于分開。
傀儡退回到古音身后,氣機潛沉,莫知其所向;幽離則轉過身,看著扭動的咒靈沉入地底,其最后一點氣息也被九幽地氣淹沒。
“這才是冥火的殺招!”
深重的寒意彌漫李珣周身,以咒靈對咒靈,以毒誓對毒譽……再聯想到之前的“九幽噬界”,冥火閻羅需要怎樣的狠辣、怎樣的決絕。才能做出這種手筆來。
他瞥眼看古音,不知這女人此刻又有什么感想。
古音沒有看他,而是伸手牽過無憂的小手,小姑娘正揉動頭皮,似是被剛剛的情景嚇到,又好像還沒從神念反噬的震**中恢復過來。但與與平日里的神態,己經沒什么差別。
妖鳳的氣息又有波動,李殉真的分辨不清,無憂如今是個什么狀態了。
當然,這都不是重點。關鍵在于,古音的態度,可有變化?
氣氛忽然緊張起來。這是一個必須要跨過的關口??墒牵尳倌陙韼缀鯚o往不利的古音認輸退讓,又何其難。
便在此時,遠摔出去的貓兒忽有了反應。小家伙粗尾甩動,幅度由小變大,最終整個身子都在掙動。
李珣暗吁口氣,知道它是撿了命回來。
還沒決定是否要招呼一聲,貓兒小腦袋抬起,左顧右盼,雖然還有些萎靡,可已盡復靈動之姿。隨后,它將視線移過來,眼睛瞇起,有些猶豫和猜疑,那神情與李珣初見它時,幾乎一模一樣。
古音不掩驚容,顯然是奇怪血吻竟還活著。很快,她又將目光移回來,盯著李珣,若有所悟。應該是察覺到,李珣此事并非臨時起意。
李珣聳聳肩,給她一個交代:“當年古宗主懸賞,使水蝶蘭從我這里要了‘貓兒’過去,如今,我贈上一枚由千帆城巧匠親制的破魂梭,算是幾十年來的養護之資,讓這小東西物歸原主。公平買賣,童叟無欺?!?/p>
正說著。那邊貓兒的身子弓起來,眼中閃動幽光,喉嚨發出則低沉的“呼?!甭曧懀耆褪且恢徊妒城暗酿捸?,緊接著側跳出去。
古音這邊,傀儡似乎要有所動作,然而幽離的氣機緊鎖過來,雙方一抵,都僵在原地。
小家伙粗尾擺動,像一條急速游動的大魚,破開陰氣潮涌,竟比閻夫人、古音之流還要來得從容。他直竄到湖心島上,那里,除了扭曲圳塌的地面和建筑,便只余下一樣東西。
無憂忽地“哎喲”一聲,叫道:“表姐,我手疼?!?/p>
李珣微愕,但很快的,貓兒的歡叫聲傳過來。它跳到魔羅喉的軀殼上面,毫不猶豫,張嘴露齒,一口咬下。
血吻的牙齒可以截金斷鐵,且具備恐怖的腐蝕能力,不過兩口,魔羅喉胸腹間便給破開一個大洞,貓兒“嗚嗚”叫著,吃得不亦樂乎。
有那么一刻,封界內似乎只剩下血吻賣力的咀嚼聲。
幽離終于明白過來,為之撫掌大笑。
“前日之因,今日之果。古音哪古音,若非是你將魔羅喉的元神封入金丸神泥中。便是以陰長老的冥化神術,也未必能如此輕易地將其從法體中分離出來。”
“更不會像現在這樣,只余下一個空殼,讓血吻大快朵頤。一步之失,處處皆錯,我倒要看一看,你還有什么招數!”
李珣在旁聽得直皺眉頭。幽離想必是憋得狠了,嘴下竟然絲毫不留余地。要是把古音逼急了。又該怎么收場?
他在擔心,古音卻綻開笑靨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