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嗯?”水蝶蘭訝然回頭,正好看到李珣伸手拍在幽一肩頭,悶響中道了聲:“這是第一個……”旋又指向陰散人:“第二個……”頓了頓,在二女似明非明的日光下,又指向**的青鸞:“那是第三個,只是功虧一簣。不過,當時成敗也就在一線之間,所以我想,莫不是在嵩京煉化傀儡時留下的印跡?”
水蝶蘭揚起了眉毛,目光在屋內三張臉上一轉,拉長了聲調道:“這么一說,我還從來沒聽你講過,當初怎么能做到同時煉化兩散人這種邪門的事來?不是我看不起你,別說當年,就是現在,你也沒這個能耐!”
“確實,當年之事,說是僥幸都有不足,或可稱做冥冥之中,自有天意?!?/p>
李珣瞥了陰散人一眼,見她仍是低眉斂目的模樣,便搖頭道,“當年能夠成事,雖是兩散人與青鸞三虎相爭,便宜了我這外人;可是最重要的,還在于這個……”
他在小腹上輕拍,一團灰白芒影頓時從他體內出來,千百氣芒環繞其間,慢慢內斂下去,顯出個裂紋處處的透明珠子來。
“這便是天冥化陰珠。若非此物,今日站在你面前的,絕不是我?!?/p>
水蝶蘭嘖嘖兩聲,走上前來,細細察看。以她的修為見識,自然可以分辨出珠子的貴重之處,不過,很快她又疑道:“怎么給弄成這樣?”
“還不是你干的好事!”
這話當然不能說出來,李珣只道是同時煉化兩個傀儡,損耗太重,幾十年來也未曾恢復云云。
抹過這一筆,他又很自覺地將當年如何幸運得到此珠,又如何機緣巧合,利用行將報廢的透音砂得到消息,且利用寶珠出奇不意制住秦婉如,以布下死局等種種關節一一道來,聽得水蝶蘭嘖嘖稱奇。
“賊老天真是很照顧你呢?!彼捓镱H有些感嘆之意。
“其余也就罷了,只能說你膽大心細,又敢賭命,只有這天冥化陰珠,才是真的老天幫忙。你也說過,古音也是修煉驅尸傀儡術的,偏偏將這種關鍵的寶物漏了給你,難不成這就是智者千慮,必有一失?”
李珣也覺得奇怪,不過珠子到手,他也就不計較這么多了,“此珠藏于塵風寶珠內之事,我僅見于《幽冥錄》的記載,想來知者也是不多……”
說到這兒,總算是滿足了水蝶蘭的好奇心,他也就轉到正題:“當時,我也是貪心不足。見青鸞三個都是重傷,便想著一古腦兒地拿下。煉制幽玄傀儡,首要便是種下幽玄印,替代其本身靈識,他們三個身上,我自然都是種了,此后便是僵持,而……”
他的語句、動作忽地定格,水蝶蘭奇怪地瞅他一眼:“又怎么了?”
李珣聞言,目光一轉,旋又展顏笑道:“沒什么,只是想起當時情形,心有所感罷了。后來,我先壓服了血散人,接著是陰重華,再鼓余力時,卻已勢頭衰減,被青鸞逃脫?!?/p>
“可是,幽玄印畢竟是種下了,如此神識手段,無形無影,最是玄妙不過,就算青鸞恢復后將其煉化,冥冥中說不定仍有些感應。以青鸞性情,當時絕不愿死在污穢幽暗的九幽之域,在她行將身隕之前,恐怕便依著這一線感應掛靠在我身上,便如落了船錨,指不定什么時候便能重見天日?!?/p>
水蝶蘭先是沉思,后面漸漸有了信服之意:“如此說來,倒頗有幾分道理?!币运囊娮R說有進理,其中的環節相扣,便對準了七八分,雖說真正的答案可能永不得見,李珣也就當成徹底解決了。
他正要就之前水蝶蘭話里的微妙意思相詢一二,旁邊陰散人忽地開口:“若要知道其中答案,也不是不可能。”聞聲,李珣與水蝶蘭同時將目光移過去。陰散人抬起臉,微笑道:“主子身上,便有一門法訣,專治靈識散失之癥?!?/p>
稍頓,她目光移到青鸞身上,語氣平靜無波:“她雖是元氣散失殆盡,生機絕滅,可不滅法體仍存,這應該是煉制幽玄傀儡最好的素材吧?如此,數十年后,神念滋生,靈智復開,當年記憶或可如我一般盡復舊觀。”
此言一出,李珣心中大震,旋又本能地狂喜,正要去探查詳細,忽覺得屋內溫度陡降,愕然回眸,正見水蝶蘭眸光如針,冷冷刺在陰散人臉上。
而陰散人只是垂下眼簾,不動如山。
李珣見狀,狂喜的心情陡然沉淀下去,他想了想,便像是什么都沒聽到,轉向水蝶蘭道:“記得你剛才好像說過,青吟的那個……”他忽地發現,不知該如何形容那種說法,話說半截便斷掉了。
倒是水蝶蘭清楚明白,她背負雙手,斜睨過來:“既然你已有打算,還聽它作甚?”
“打算?我能有什么打算?”李珣笑吟吟地擋回去,“眼下我的打算便是弄明白青鸞這邊的狀況,所以才要請教你啊。”
水蝶蘭冷哼一聲,仍是未可盡信的姿態,不過,卻也非常配合地側身,示意李珣上前來。
在李珣走到榻邊時,她伸手指向青鸞雙手結下的古怪印訣:“這個,是‘垂生印結’,主寂滅,附生機,有死中求生之意?!?/p>
“如果我所猜不錯,這應該是度劫秘法中最適于卵生羽翼仙靈應劫的諸天羽化之術,只是此術未竟全功,其中細節,還要再加考慮……喂,你干什么!”
李珣聞言,將手向上一抬,拉開與青鸞胸口的距離,無奈道:“你總該讓我弄明白吧,那個什么度劫秘法、諸天羽化,沒頭沒尾的,不察看詳細怎成?”
“沒頭沒尾?你剛剛還說,玉散人用的什么來著”
“玄嬰度劫……呃,二者有什么關聯?”
“那便是度劫秘法的一種。事實上,無論正宗邪統、玄門魔道,只要有專門應對修煉中諸般刀兵水火風雷劫數的法訣,都可稱為度劫秘法,只是其中有高下之分罷了?!?/p>
水蝶蘭淡淡言道:“只不過通玄諸宗往往將此類法訣散于各修煉法門之內,不成系統。而且近幾代以來,此法越來越單調,總是脫不了假死、奪舍的窠臼,如此等而下之,真正的無上度劫之術,已經難有人通曉了?!?/p>
李珣輕哦一聲,臉上顯出幾分興趣:“所謂的無上度劫之術,又是怎樣?”
“度者,渡也。當如過跨溝過隙,且又為測、為算,當知天時地利,又貴在自知。隨諸劫變化,或應劫化生、或以退為進、或千錘百煉、或通達解脫,無一定之規,卻要蹚得過、停得住、站得穩,如此方能百尺竿頭,更進一步。”
水蝶蘭朗朗言述,妖異的藍唇微微勾起,傲然至不可一世,至此更有絕頂妖魔之風范。
她說到興頭上,更直斥諸宗法門:“當今之世,遇劫只有兩件事:要么縮頭躲閃、要么垂死待斃,平時也就罷了,可遇到四九重劫之類的大劫數,只懂得筑巢挖洞是不行的”
“這一次縮了頭,便再沒有下一次機會,空自叫嚷登天無路,卻不知是自己先封了門,實在可笑之至!”
妖女的口氣極大,可是李珣卻不敢輕忽。
像水蝶蘭這樣的大妖魔,可是經過十幾次四九重劫依然活蹦亂跳的主兒,實是比當世任何宗師修士都要更有發言權,尤其是到了李珣的層次,聽到這些由經驗堆積起來的精辟言論,對日后的修行,當有極大的幫助。
“何謂應劫化生?”旁邊陰散人突然相詢。
李珣訝然回頭,卻見她眸光閃閃,顯然頗有所得。
水蝶蘭瞥去一眼,面無表情地道:“知不可為而為之,是為‘應劫’;搏生機一線,死中求活,是為‘化生’。簡單來說,置之死地而后生,勉可證其實,當然,其中精妙,不可為外人道。”
話音方落,李珣便接上來問道:“如何才稱得上是死中求活?像玉散人那樣,以血融之術,生就玄嬰,一旦功成,奪舍轉生,可算應劫化生的范疇么?”
“你問得可不怎么高明?!彼m不冷不熱地刺他一記。
“當然,奪舍轉生本身便不怎樣,自家根本法體本就是最適合本人修行的寶器,便是只存丁點殘瀝,也比搶來的外物來得穩固。古往今來,奪舍之后,能證道者幾稀,這絕不是沒有道理?!?/p>
她說得絕對,李珣卻也并非是偏聽盲信之徒,腦中只一轉,便想到恐怕這是水蝶蘭這樣的妖魔所固有的思維。
像她這樣鐘天地靈氣而生的洪荒異類,怎樣也找不到比自家法體更適合的“容器”,故而一切根基,都在本體之上,修煉之途,也都由此而來。
不過,李珣此時的情況,倒與水蝶蘭相似。
精修《血神子》之后,他身軀魔化,與人身絕不相同,那些尋常的度劫之術與他并不契合。在這上面,他倒要向水蝶蘭仔細討教。
他轉過臉,看到陰散人正若有所思,心中一轉,便笑問道:“你也是此界頂尖的人物,覺得此言如何?”
陰散人聞聲醒來,也微笑響應:“水仙子所言發人深省。日后有暇,還請不吝賜教。”
水蝶蘭不置可否,李珣只好解圍道:“那么,青鸞使出諸天羽化之術,可算是高明的度劫秘法么?”
“相當高明?!彼m立時下了斷語,“在我所知的范圍內,此法應當是最精妙的法門之一?!?/p>
“這是說,如果讓此法順利運轉下去,青鸞有很大的可能死而復生?”
水蝶蘭搖搖頭,并不說話,神色黯淡下去。
李珣不明白這是何意,只能再次相詢。
水蝶蘭卻似是突然失去了說話的興趣,只是簡單地道:“她施用的法訣并不完整,無法估計?!?/p>
李珣覺得水蝶蘭隨口應付的模樣也太明顯,正想著如何套話,忽聽到水蝶蘭又道:“上次我說過,等你回來,有要緊事要和你說……”
“嗯,什么事?”李珣其實有點兒心虛,至少在回到霧隱軒之后,他壓根兒就沒想起這事來。
水蝶蘭的目光在他臉上掃過,分明是看出點兒什么,卻也沒有較真,只道:“我想帶你去個地方,本來時間也還寬裕,可九幽噬界一出,再加上青鸞這事,看來我們要馬上動身了?!?/p>
李珣眨眨眼,笑道:“去哪兒?”
“曲徑通幽?!?/p>
水蝶蘭的言辭輕描淡寫,李珣卻不能等閑視之。他靜了靜,確認自己沒有聽錯,然后才笑道:“這算什么?”
他用調笑的口吻講出來,心中卻極是凝重。
正如水蝶蘭所言,有了九幽噬界這一變化,曲徑通幽這個名詞,在當今的通玄界,恐怕已經上升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。
若不出意外,玄海之上三方對峙的形勢已經崩潰了,圖謀玄海寶藏的各方,只能將視線轉回來,重新布局。
一來一往,許多事情都要起變化,而承受變化最多的,無疑就是東南林海、曲徑通幽和霧隱軒。
嗯?這有點不對呀……
突來的疑惑剛剛成形,水蝶蘭便開口打斷了他的思路:“其實,青老也想見見你,這或可算是個邀請?!?/p>
李珣奇道:“青帝遺老要見我?”
水蝶蘭哼了一聲:“青老不見你,你就不能去見他?有鐘隱這么一檔子事,正需要青老為你把把關。再說了,既然你入主霧隱軒,也算是青老的鄰居,禮尚往來也是應該的?!?/p>
“鄰居?”李珣怔了怔,忽地便明白過來,他驚道:“難道說,曲徑通幽的位置,竟然就在東南林海之中?”
水蝶蘭冷笑道:“你才知道?”
李珣被刺了一記,腦中瞬間開竅,一些積累下來的疑問紛紛解開:“怪不得,我曾在軒中尋找屈拙語留下的‘霧隱玄幽’的路線圖,卻一無所獲。原來二者的聯系并非是以此種方式留存,而是天然相接……這么說來,那位置是在東海之濱?”
水蝶蘭這才有些驚訝:“你怎么猜到的?”
“根據地脈走勢推算而已?!崩瞰懶闹杏行┡d奮,“霧隱軒以水脈火竅相激為變化之本,根基卻還在地脈之上;而此間地脈走向至海濱中分,一路中絕,另一路則直入深海,由此留下一段空白?!?/p>
“我本以為那是東南林海的天然盡頭,可如今再看,恐怕就是曲徑通幽的所在了?!?/p>
“現在你明白了,為什么我要拼死拼活地來搶霧隱軒的控制權?只要有個行家控制此間,曲徑通幽根本就瞞不過人。平時也沒什么,可這幾年,青老……嗯,有些事情,還是到了地頭再說吧”
她言語斷續,與平日不太相同,似有難言之隱,李珣知道有些事情急不得,更要給水蝶蘭面子,便不究根問底,拍板道:“好,就去曲徑通幽,不過……不能馬上,還要在這里待幾天?!?/p>
水蝶蘭初時有些不滿,但很快明白過來:“是散修盟會的事情吧,哼,十萬散修,大千光極城故技而已。”
“也不能這么說,群戰之力或許遜色,可散修盟會拔尖的修士可要多得多。再說,咱們這小門小戶的,轉圜的余地幾乎沒有,總要事先安排一下?!崩瞰懳⑽⒁恍Γ袂槔锸钦f不盡的篤定從容。
東南林海近幾日越發像一個水鄉澤國,森林中的幾條大河水位齊齊上漲,與夏日烈陽相激,一時間霧氣彌漫,悶濕不堪。
林海中大部分人只是咒罵這鬼天氣,并未多想,可一些精于禁法之道的修士卻是戰戰兢兢,每日盯著上漲的水位,憂心忡忡。
失蹤的人忽然多了起來。細心的修士便發現,剛剛還打照面的人物,轉眼便不見了蹤影。
一次兩次還好,次數多了,林海中便什么傳言都有,恰逢其時,散修盟會大舉南下的消息轟傳至此,森林中便盡是人心惶惶的味道。
“你可在散修盟會報備過了?”
“有過,只是夠不上四方接引的標準……聽說,只要報備過的,便不會有事?”
“傳說如此,也不知真假。話說回來,你有沒有聽說,林子里這兩天,各大宗門開始清場子了?只要不是宗門修士一律驅逐出林海,稍有反抗,那就是兵解之災??!”
“怎么,不是在玄海上打嗎?”
“嘖,你消息可真不靈通啊,傳說玄海上出了紕漏,那個寶藏地點是假的,諸宗的高手都往回趕呢。咦,樸道友,怎么趕得滿頭大汗的?”
“你倆還有心情聊天?東邊已經殺得血流成河了。盧氏兄弟不知中了什么邪,突然間刀兵相向,連帶著周圍幾十人全都發了瘋。據說這幾日的霧氣中含有昏神亂志的毒素,全林海的修士全都中招啦!”
“諸位道友快走,血魔頭已經回到東南林海,主持霧隱軒的封禁,要以周邊億萬生靈,血祭魔煉,修那無上天魔大法,我等再不離去,恐將形神俱滅??!”
“真有此事?難道血魔頭就不怕此界三百萬修士,人人誅其而后快?”
“便是現在也差不多了,我等要速速脫身啊……”
種種流言蜚語,在短短的時間內,蔓延到了整個東南林海。
從第二天傍晚開始,每時每刻都有數以千計的修士逃離,而與之同時,又有相應數目的修士,飛蛾撲火般沖入這混亂之源。
和完全處于通玄諸宗和散修盟會控制下的玄海不同,地勢復雜而又廣袤無邊的東南林海,給每一個投機者提供了上佳的保護,也使得他們的投機回報成為可能。
當然,面對飛速攀升的外界壓力,留下來的修士平均水平,也在相應提高。內外壓力絞纏在一起,使偌大的林?;沓梢粋€巨大的磨盤。沉沉的滾動聲里,足以將一切血肉之軀碾成粉碎。
李珣站在霧隱軒最核心之所在,冷眼看著分光鏡上顯出來的亂局。
旁邊水蝶蘭笑嘻嘻的十分開心,因為這里面的混亂至少有三分之一是由她挑起來的。不需費什么工夫,只要展開她最擅長的幻術,便足以讓這些被利益沖昏頭的修士們互相殘殺了。
“混亂的程度還需把握,我們要保住此地,要的便是渾水摸魚。把這些人都嚇跑了,對我們反倒不利。”
“這不用你廢話!”水蝶蘭雖是傷勢未愈,依然玩得很是開心。不過眼下她更感興趣的,還是另一件事:“你那邊有沒有問題?不會弄巧成拙,搞得這里大崩潰吧”
“外行人不要多嘴。”李珣針鋒相對,毫不客氣,“你那些異想天開的念頭還是收回去的好,否則一旦出了問題,我概不負責!”
水蝶蘭微撇嘴角,不予響應,雖說還是不合作的態度多一些,卻比昨天的胡鬧要好上太多。
李珣仍有些懷疑地瞅她兩眼,才開啟了主控全盤禁法的機關,開始按預定的思路,改造霧隱軒原本的禁法布置。
這是李珣在使出通幽鬼路的法術時,才想到的問題。
原有的霧隱軒禁法固然使得十分順手,可里面屬于他自己的東西卻幾乎沒有,而是處處流露出不言宗、也就是上一任主人屈拙語的味道。
想想也知道,在屈拙語之前,霧隱軒不會一直就是這個模樣,也就是說,屈拙語在其入主的這些年里,將自身的印記烙進其中,使霧隱軒真正成為了屬于他本人的地方。
李珣不是妄自菲薄之徒,屈拙語能做到的,他也能夠做到。
當然,這絕不是一時片刻就能完成的??啥潭處滋鞎r間,已足夠李珣為霧隱軒涂上個性的色彩,最簡單的辦法,就是為原本的禁法結構,注入一道前所未有的“元素”。
李珣受通幽鬼路的提醒,很快將之定為幾乎取之不盡、用之不竭的九幽地氣。
過去的兩日,他就利用此地得天獨厚的環境,長時間貫通九幽之域與通玄界的聯系,將巨量九幽地氣抽添到東南林海下,蜿蜒伸展的地脈中去。
霧隱軒的一切禁法,均來自于東南林海內眾多水脈,以及從地底深處透上來的十三個先天火竅,二者相互激**構造出水火交融的生克之法,然而其根基,卻還是更本源的雄渾地脈。
李珣近期注入的九幽地氣,質性天然與地脈相親,又更顯幽昧深沉,在不引起地脈排斥的前提下,可以成為提升和發揮地脈潛力的最好介質。
李珣的計劃,是在東南林海之下,形成一個類似于鬼門湖底的虛空裂隙,以相對穩定的結構長年與九幽之域相連,同時還能夠豐富霧隱軒的禁法生克。
這是一個無與倫比的大工程,李珣現在做的,只是前期準備而已。
李珣此時在軒中的操控變化,放在行家眼中,幾乎可說是最頂級的秘訣演示,其價值幾乎便等同于將《化生星典》、《回玄妙手》、《默語篇》這三部通玄界最高禁法典籍鋪開給人看。
可惜,對于禁法,水蝶蘭無疑是個大外行,看了幾眼之后,便很煞風景地打了個呵欠,要不是周圍分光鏡中的情形十分好看,她早就回去潛修療傷了。
正無聊的時候,對岸小徑上閃出個人影。水蝶蘭一眼瞥去,便笑了起來,她拍了拍手,像喚小狗般道:“小妮子,過來。”
在整個霧隱軒中,能被她如此稱呼的,也只有嬰寧一人。這個不過豆蔻年華的少女,雖說近日來頗見成熟,可在水蝶蘭眼中,仍是個不值一提的小不點兒,地位說是條供玩賞的哈巴狗,恐怕也有些高了。
嬰寧是個感覺極敏銳的孩子,聽到水蝶蘭的喚聲,她明顯遲疑了下,才有些心不甘、情不愿地走回來。
“水仙子?!毙」媚镉行┣忧拥模幸鉄o意和水蝶蘭保持著距離。
對小姑娘的心態,水蝶蘭洞若觀火,卻毫不在意,她僅僅是閑著無聊,想找嬰寧聊聊天而已。不過當嬰寧走近時,水蝶蘭卻突然想到,李珣回來這兩天,一心修繕禁法,好像還沒正式與小姑娘見過面。
也不知存了什么心思,她笑吟吟地攛掇道:“你師父回來了,怎么不上前見禮?”
嬰寧倒是真聽話,就在水蝶蘭旁邊躬身行禮道:“師父。”
李珣正處理變動的氣機結構,并未回眸,只道了聲“罷了”,似乎將全副心神都集中到手頭的工作上去,對水蝶蘭逗弄小姑娘的笑語也全無反應。然而事實上,他至少分出了三成精力投注在小姑娘身上。
這一點,嬰寧當然不清楚,她此刻已經漸漸定下心來,只是一一響應水蝶蘭的問話,表現得非常穩重,比李珣上回離開時,那個茫然無措卻又分毫藏不住心思的小姑娘,強出不知多少。
這也讓人不得不佩服陰散人傳道授業、**后輩的手段。
李珣很好奇,按照這個速度發展下去,數十年后,眼前的小姑娘又會是怎樣的風姿儀態呢?是另一個秦婉如,還是更有勝出?
時間便在他的工作和揣度中過去了,水蝶蘭東拉西扯了一陣,便興趣消退,又見李珣實在是忙,干脆揮手讓嬰寧離開。小姑娘很是乖巧的向二人行禮,才低頭離去。
水蝶蘭看著小姑娘有些匆忙的身影,滿意一笑,方回頭,便見李珣沖她笑:“干嘛刁難一個孩子?”
“什么叫刁難!關心一下你的愛徒也不行?”水蝶蘭笑嘻喀地擺手,看似玩笑,可聽者絕不會忽略話中隱藏的情緒,“以后她大概也是你的貼心人,現在不打好關系怎么能成?”
李珣知道,碰上這種問題,絕沒有道理好講,更何況他現在心虛得厲害?無奈之下,他只能轉移話題:“嬰寧這兩天沒出去?”
“這兩天你大改禁法,誰知道會出什么紕漏?陰重華就讓她在家靜修,不過小姑娘還挺粘你,知道過來看看?!?/p>
李珣怎會讓她繞回去,只笑道:“她對禁法感興趣才真……嗯?”
突然的疑惑打斷了他的語句,在水蝶蘭看過來時,他忽又明白過來。
原來,嬰寧變化最大之處,不在于她穩重成熟,也不在于她殺人奪命從容自然,而在于她對禁法的興趣,變了。
不論李珣手中如何變換手法、也不管分光鏡上的光景效果如何好看,小姑娘竟然沒分出半點兒注意,只是恭謹應對水蝶蘭的調笑。曾經對禁法的狂熱,好似一個脆弱氣泡,在空氣中飄**一會兒之后便消失無蹤。
李珣嘆了口氣,心中微生感觸。
這是他親眼看到一個孩子興趣和夢想的破滅。當然,往好處想,這也有利于嬰寧日后心無旁鶩地修行,只是不知是自己上次臨去之前的那番話起了作用呢,還是陰散人真的**有方?
將這個疑問跟水蝶蘭講了,水蝶蘭卻也沒法給出答案。畢竟這段時間她將大部分精力都放在療傷上面,可沒工夫一直盯著小姑娘到處跑。
一向對禁法缺乏好感的她不屑道:“人家不感興趣又怎樣?你那門手藝也就是一般般吧,繁瑣紛雜,沒有事先的布置,碰上高手就是個死字。也就是封山門、打埋伏、群戰時用一用,這些事情,幻術也能做到?!?/p>
說著,她屈指彈動,一線星火飛掠,似乎要打在分光鏡上,但在觸及鏡面之前,忽地破開虛空,神乎其技地出現在鏡中畫面之上,沒入濃重的水霧之中。
為此,本還算平靜的叢林陡然間炸開了鍋,方圓十里范圍內的修士像是中了魔魘,嘶叫呼喊,像是沒頭蒼蠅般亂竄,數息之后,干脆刀兵相向,打成了一鍋粥。
水蝶蘭橫來一眼,李珣很聰明地沒有頂嘴,更沒有提醒這妖女,剛剛這鏡相天地的手段完全屬于禁法的范疇,還是自己花了一整天時間,手把手教會她的。
李珣看著分光鏡中的亂相,微勾唇角。
剛剛水蝶蘭那一手,用的仍是以前傳授的手法,卻與如今變動的禁法全無沖突,顯示出這兩日的工作沒有白干。
對此,李珣頗為滿意,便點頭道:“差不多了,我們這就去曲徑通幽,早去早回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