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真的太陽!
即使連傻子都知道,太陽不可能從他們中間跳出來,可當灼灼的太陽真火奔流四方,照徹八極之時,所有人心中都深深地刻進了一個念頭——難以撼移。
低回的音符急速拔升,發出了開戰后的最強音!
在肆意揮灑的太陽真火之下,洛歧昌所主宰的海天劍意,更像是一個笑話,萬千暴雨劍氣瞬間蒸發,翻涌的大浪狂風,像是被一無形巨手平平撫過,頃刻間,陰云散盡,碧空如洗,而那足以撼天攪海的昂揚劍意,更是在大日升騰的瞬間,灰飛煙滅!
強烈的耀斑在人們眼中爆開,恐怖的髙溫讓半個天空都為之扭曲,洛歧昌的軀體也在扭曲的光線中變了形。那一刻,周邊諸修士甚至以為,他要隨著那蒸發殆盡的劍氣,一起消失在這天地之間。
也在此刻,飛速擴散的光波之中,一個巨大的黑影從最邊緣處竄了進去。
“昂!”
吼聲突起,伴此吼聲,高空之上,立生狂風。
深厚的吼音在這大風中回**,撼人魂魄,似乎連八方輻射的太陽真火,都為之一頓。
清溟不顧強烈光線的傷害,睜大眼睛,雖然在激**的光波中,一切影像都扭曲得厲害,然而他卻看清,那是一只體型龐大威武的猛獸,更確切說,是一頭肋生雙翅的猛虎!
插翅飛虎!
半成居士展開法體,撲入太陽真火之中,自他皈依佛門之后,越來越少動用這手段。上一次如此這般,怕還要追溯到上次四九重劫的時候。
云從龍,風從虎。
插翅飛虎乃是洪荒異種,天生神通,顯形飛躍之際,自有九天罡風相應和,浩浩****,風動萬里,然而在此刻,這萬里長風也只能勉強擾動周邊天地元氣的運行,讓他在此灼傷元神的真火圍殺下,搶出一條路來。
不計損耗之下,半成居士強行沖過這短短里許的距離,又是一聲低吼,掀動天生神通,音波嗡然辟開一條縫隙,他長有三丈的龐大法體全不減速,硬生生撞了進去??p隙的另一邊,是已經陷入瀕死狀態的洛歧昌。
只是一次硬碰硬的正面沖擊,當代劍皇的最強劍意便灰飛煙滅,這絕不屬于同一個層次的碰撞,而弱勢一方受劍意反噬,早已是五癆七傷,此時還能保持身軀大致完整,已經是個不大不小的奇跡。
堅硬的虎頭蹭上了洛歧昌的側身,將其遠遠挑飛出去,這一手太過倉促,才飛出百尺,洛歧昌便口噴鮮血,周身上下更是濺起一層薄薄血霧,顯示他的軀體已到了崩潰邊緣。
半成居士不是不想小心行事,只是如今他實在沒有那個機會,在雙方碰撞的瞬間,虛空中,強光第二次爆發。在灼目的光波里,古音的身影幽靈般閃現。位置就在半成居士法體的側方。
距離……半尺!
古音五指并起,一記最平常不過的手刀向前穿刺,沒有任何偏斜,鋒利的掌刀直直插入虎身側腹,一切護體真息便如層層薄紙,一捅便破!
“昂!”
又一聲狂吼炸響,狂亂的罡風下,巨大的飛虎法體猛地蜷成一團,借這個勢子,堅韌的肌體在扭動中夾住了深及體內尺余的掌刀。
稍稍受阻的掌刀二次發力,蘊含其中的灼熱真火,在外界的擠迫下,反而爆發出更恐怖的力量,以至于形成了第三次強光的爆發。
只是這一刻,飛虎法體竟然虛化了。
太陽真火幾乎蒸發了十丈方圓內的一切,卻錯過了那位大妖魔法體轉換的間隙。
半成居士恢復成人形的身軀從虛空中跳出來,左肋上方接近心臟處,赫然皮開肉綻,裂開一個深深的傷口,血淋淋的傷口處,還燃燒著幽藍的火苗,好像血肉才是最好的燃料。
這位大妖魔仍在后退,面目模糊,看不清神色變化。不過瞧他姿態,對左肋恐怖的傷口好像完全沒有感覺。
古咅也沒有追擊的意思,反而又是一笑,回手整理微顯散亂的發,由極動而極靜的變化,讓周圍人們都很不適應。下一刻,幽藍火苗轟聲燃燒,那一瞬間,半成居士半邊身于都陷入火焰之中,更有無儔暗勁在傷口深處爆發,這位大妖魔竟然控不住身形,低哼聲中,從萬丈高空翻翮滾滾落下。轉眼間,兩大宗師遭受重創!
直到此時,其余人等才反應過來,距離戰斗最近的無疑是清溟,見此情形,他甚至沒有思考的時間,便被劇烈變化的氣機牽動,沖擊而上。
大戰之初。七位真一宗師天然形成一個完整的攻防體系,以抵御來自古音的強烈威脅,而隨后古音趨退如電的連串攻擊更如一柄大錘,將這其中的連系敲擊得更為緊密。
不自覺的,七位宗師間的氣機連接已經密不可分。如同一張細密編織的大網,撞擊大網的中央,網子的邊角就要向內收縮。
正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,清溟才沖上去,包括鯤鵬老妖在內,幾位宗師紛紛發動。不過,他們比清溟來得更遠,在高速沖擊下,其先后距離差的不是一星半點兒。
心照法劍微微顫鳴,清溟心中卻是出奇的平靜,從理智上講,他不認為自己可以抵擋住古音絕人的神通,但在劍氣迫發的那一瞬間,一切勝敗存亡的雜念便都被他清掃一空。此時,古音是背對著他,并且沒有轉過身來的意思,雖然清溟知道正面反面都沒有任何差別,但一貫的修養還是讓他沉喝開聲。
“真是聒噪!’古音始終沒有轉身,甚至沒有動用太陽真火的手段,只是伸手輕撫虛空,便有錚錚之音,響徹天際。直到這時候清溟才想到,眼前的女修,在今日之前是以音殺之術聞名于世的。
雖然不像太陽真火那般霸道,可無形音波犀利如劍,更將天地殺伐之意運轉變化,只是三兩聲過后,清溟迫發的劍氣便給轟得七零八落,而殺意不止,透肌入骨,直撼內臟,先前壓下的內傷頓時又給引發出來。
至此,清溟距離古音還有七八丈遠,便又吐血而退,狼狽不堪。
這真是……
清溟又一次認識到了自己和古音之間巨大的鴻溝,但這不能成為他縮手的理由,他不求取得什么戰果,只想著給遭受重創的洛歧昌和半成居士一個回氣的機會。所以,他壓下內腑的傷勢,再次御劍而起。
在劍氣嘶嘯的瞬間,古音突然回頭直視過來,黑眸中,便像是充起了兩個小小的太陽。
被這目光刺中,清溟只覺得周身氣機一窒,險些又嗆出血來,便在此時,他聽到了古音冷冷的言語:“你要知道,我不是殺不了你。”
語落,天地驟起狂風,其中又有幾道錚錚之音透入,音波劍氣一觸,清溟只覺頭面處被一記重錘轟上,腦子嗡地一聲,連意識都模糊起來。
昏沉中,他被一股大力損起,直摔落數里之外,可依然性命無憂,同時耳邊傳入對方的低語:“若照我的意思,十個明心劍宗也滅了!只可惜我答應了某人,要饒了你幾個師兄弟的性命,并維持明心劍宗的傳承……”
說話間,她身邊正有一圈吞吐不定的光焰,慢慢彌散開來。那是太陽真火的外化,不知古音是用什么法子將吞納的劫煞轉成這種至精至純的炎法神通,借以天心驅使,確實霸道無比,若是正面硬撼,洛歧昌便是最好的例子。
清溟被摔得遠了,厲斗量、羅摩什、褚辰與鯤鵬老妖一起,已沖到了古音近前,正迎上如實質般熊熊燃燒的光焰。
似乎是因為清溟的牽扯,古音并沒有及時鼓發真火,便連周邊元氣也沒有驅動。
沒有周邊的阻礙,四大宗師得以從容聚力,從四個角度夾殺而來,剎那間,氣機聚合。如果就此出手,必將發動自開戰以來最完美的一次合擊。
但就在這時,光焰中央的古音伸出一根手指,伸出的手指沒有指向任何人,只是點了點天空。
古音的動作有一種神奇的力量,縱然明知不對,諸位宗師竟還是不由自主,仰頭去看。
視線極致的蒼穹之上,有著燃燒的金瞳。而那金瞳也正漠然投視下來,只是那目標,并非是諸位宗師!
這時,太陽真火才轟然爆發,當真像是在人們中間升起一輪烈日。
強光所及,四大宗師連手之勢立即土崩瓦解,四人從哪里來,便回哪里去,一路飛退之下,與古音的距離竟又拉開到十里之外。
他們雖是狼狽,但都心知肚明,并非是太陽真火無可抵御,而是之前的瞬間,爆發的太陽真火中,一股與真火質性迥異的寒意凌厲如劍,氣沖斗牛,雖是一閃而逝,卻與天上“金眼火劫’隱然相通,那一瞬間,四人只覺得四肢百骸如遭火焚,其中尤以厲斗量更甚。
“那是……”
厲斗量終究沒來得及細思,虛空忽又生變!
高空之上,再度響起郁郁雷鳴,與之同時,天空中突地放射紅光,抬眼看時,只見蒼穹之頂,裂開的金眼火劫之外,又有一層暗紅的云氣透出來,云氣越聚越多,光線也漸漸明亮,然而那血紅通透的顏色,卻讓人極不舒服。
能讓羅摩什、厲斗量這樣的人物感覺到不舒服的,便絕不可能僅僅是外觀的作用,必然還有其它的異處。
諸人都是見多識廣之輩,初時的不適感過后,便又覺得這紅云十分眼熟,尤其是清溟,被這紅光一照,心里莫名便起了許多心思,也因此反應最快:“這云,莫不是六師弟飛升時的那個?”
鐘隱飛升時的異象,對清溟而言,即使相隔百年也依然歷歷在目,他記起來,當時轟擊鐘隱的雷火臨近結束時,便有這么一層紅云意圖彌漫開來,卻被鐘隱反手一劍,封了回去。
只是現在,再沒有像鐘隱那樣的絕代高人,而最接近的一位,看起來倒很是樂觀其成。
轉眼間,紅云便蔓延了大半個天空,這血紅顏色一層又一層堆積上去,厚重之余更顯得沉沉欲墜,而云層自發翻滾,如浪如濤,隔了遙遠的距離,眾人鼻中竟有腥氣侵入。
紅云堆積,最初的火劫金瞳卻漸漸被淹沒進去,便是中央那道奪目金光,也漸漸微弱下去。
隨著那光芒隱退,云間自生變化,忽現出千百雷光,在云層間游動,時隱時滅,乍一看去,更像是無數扭動翻滾的長蛇,詭異非常。
沒等諸修士辨清這紅云雷光的虛實,紅云深處,金瞳光芒突又大盛,一個明滅變化的間隔,那光卻是變得高度集中。
十余里之外,正搖搖晃晃力圖穩住身形的洛歧昌陡然一僵,僵住的并不僅僅是他的身體,還包括他周身一切元氣流動!
在場的都是此界最頂尖的人物,對天心運轉、功數生滅都有最敏銳而直接的感應,在他們的感覺里,洛歧昌愣住的剎那,蒼穹之上,金眼火劫的功煞洪流,前所未有的大爆發!
“不好!”厲斗量失聲叫了出來,身形甫動,便又硬生生停下。
若不是他對真息的操控已到了極致,再動個兩三寸,四肢百骸內的強絕火力便要應機而發,那時候,他的下場,就是如同洛歧昌這樣——遠處,洛歧昌五官七竅同時噴火!
那不是凡火,而是燃卻修士最精純的一點兒生機,在心竅內蓬然點亮的心火。當心火燃燒,修士周身諸竅穴如斯回應,轟聲爆燃,焰光直通泥丸宮,再穿透天靈與九天劫煞相接,天人交感之下,某種無以言喻的力量從夜空金瞳中射出,透過這一道連系,暫壓落到洛歧昌泥丸宮中。
泥丸宮中正焰火飛騰,兩股力量在泥丸宮中相撞,卻沒有任何聲息,然而高空中所有人的心頭,都震了一下。
在那瞬間,一切生機湮滅!
這一刻,時間似乎也隨之停滯,冥冥中似乎有一只無形的手,緊緊掐住厲斗量等人的心臟,也許只要再加一點兒力氣,便可以將那脆弱的器官捏破!
“哧”的一聲長音,驚碎了僵滯的空氣,一道淡青光華沖開洛歧昌已經嚴重變形的頂門,朝西南方向電射而去,這是洛歧昌在火劫中殘留的一點靈識,在千鈞一發之際逃脫出來。
這脫離絕地的靈識仍是修士元神、識神混雜的產物,先天后天之氣交織一起,性靈蒙昧,卻盡包修士一生識見信息,并有諸多修行妙識,若能成功轉世,又經同道指引繼續修行。五百年后,便又能屹立于世,算是不幸中的大幸。
當然……這要真的成功轉世才成!
靈識之光轉眼便遠去百里之外,然而一道有兒臂粗細的暗紅云氣,卻已無聲無息的垂流而下。
前后變故發生的實在太快,遠超眾人反應的極限,這邊清溟等人還來不及生出合適的心思,便見此暗紅之氣從天而降,彷佛妖魔長臂,只一探,飛射的靈識之光便光華黯淡,夾在云氣縫隙里,被倒卷而上。
“敕!”
危急之時,卻是清溟最先動作,他舍了一身玄門劍氣不用,口鼻含氣,同發清濁之音,生成一句符文敕令,同時大袖一擺,從中飛出一件令牌狀的器物,迎風而上,才飛騰數十丈,便放射出蒙縈紫光。
這紫光如有靈性,亦是當空飛射,竟堪堪與卷回的云氣追個首尾相接。紫光透入紅云,照徹尺余方圓,只見那一點靈識光華被千百道紅絲捆縛,更漸漸受此顏色浸染,變得混濁起來。
清溟按住胸口翻騰的氣血,又發敕令,紫光隨之再亮三分,透入垂流紅云之中,打散云氣,反將那點靈識光華包裹在內,向后拖拽。
這令牌模樣的器物,實是清溟為日后劫數準備的一件本命靈牌,最能護持靈識,以備萬一。此時為了給洛歧昌奪得一線生機,他咬牙使出,務必將劍皇靈識收納其中。
便在此時,眾人耳邊,都透入古音一聲冷笑。
笑音未落,一道暗紅雷火從云層中透出,轉眼撕裂虛空,將黯淡光痕烙在眾修士的眼中。
清脆炸音響起,本命靈牌轟聲破碎,紫光驟息,清溟慘哼一聲,受此力波及,又是一口鮮血噴出來,卻是只能眼睜睜看著紅云翻卷,將洛歧昌僅存的一點靈識吞沒進去。
在靈識光華熄火的剎那,高空之上尖音驟起,似萬鬼厲笑,無數道刺耳聲音匯合成一處,惹得人耳轟鳴。千里虛空,一時間上下倒顛,陰風慘慘,如墜鬼獄。
也是此刻,劫火已蔓延到洛歧昌殘軀上的每個角落,一切生機元氣都不是阻力,而是助燃的材料,所以火光肆虐,在燃燒到極致時,便從殘破的人體內噴發出來——那火已經失去了火的形態,而化為了純粹的光,洛歧昌的殘軀便是這強光中小小的一抹黑影,一陣罡風吹過,便無聲無息的消散掉了。
劍皇洛歧昌,就此死難!
就算諸位宗師見慣了生死,也不止一次經歷過大劫之下好友同門形神俱滅的慘事,可一代劍皇灰飛煙滅的情景,仍化為難以抵御的沖擊,強襲心頭。
便在此吋,古音刀鋒般的眼神從他們臉上劃過:“聽說,你們是要借我來度劫?”
古音的噪子空靈優雅,一絲煙火之氣也無,但聽在諸宗師耳中,卻是惡毒到極致的諷刺。
至此他們才知道,之前古音雖然一直忙于控制功煞,但對他們的打算卻是了如指掌,而在洛歧昌身殞之后挑明此事,便如同兩記正反陰陽的耳光,狠抽在諸位宗師臉上。
“時勢變易,天心輪轉,這不過是最基本的道理,可笑你們至今不悟,仍異想天開,只道是幾萬年來一成不變的劫數。也許這就是劫數吧!度劫的卻是整個天地大局,要么就此開啟新生,要么在死水中發臭,至于你們……充其量不過是浮游在天地中的蟲豸,宙火劫煞之下,灰飛煙滅才是正理!”
語至深處,古音燦然一笑,目光竟又回到清溟身上:“這道理還是我從鐘隱那里得來。”
當那熟悉的名字鉆入耳孔,清溟腦中轟然一響,一時間竟不知此身何在。
“莫要中她惑心之術!”
厲斗量的吼聲是如此模糊,倒像是在遙遠至極之處傳來,清溟聽在耳中,卻是激靈靈打個寒顫,手上不自覺握緊劍柄。
此時,古音朗朗清音已經擴散開來,十里范圍之內,人盡得聞:“看在鐘隱面上,我饒你不死,你若還知些羞恥,快快滾回山去,就此緊閉山門,等他百十年月,待大變過后,他日,五門閥中,說不定還有你們明心劍宗一個!”
心照法劍鏘聲鳴響,只是這次劍吟,卻抵不過那狂濤巨浪一般的沖擊,清溟只覺得自家心神飄搖激**,無憑無依。
他竟然就信了古音毫無根據的一面之辭,才一入耳,他就信了。
看似荒謬,但清溟心中透亮,不是他輕信于人,而是冥冥中那一線感應,至今才真正明晰罷了。
事實上,自從九天雷火降臨在東海上的那一刻起,他便有些感應,尤其是李珣、水鏡先生、水蝶蘭等先后現身解讀那詭異局面時,他更是心神不寧。
此后事態連續變化,固然讓人眼花繚亂,但也從各個角度投下懷疑的種子,只不過這種心思被他有意無意的壓制,一直沒有顯化出來。
直至眼下,從古音唇間蹦出那個名字,便像是掀起心底那層幕布,原來答案本來就有,只是之前蓋若,故作不知而已。
問溯千年,清溟依稀看到了,坐忘峰上,那抿唇按劍,為師妹鳴不平的修士模樣。
“我有一劍在手,何人能擋?”
“天擋、地擋、人心能擋!”思及當時師徒對話,清溟只覺得心頭沉郁,呼吸不得:“師弟,恩師當年的安排,你竟是憤恨至今么?”
高空中,有那么一瞬間,氣氛變得非常詭異,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清溟身上,每個人的心思都不一樣,但對清溟而言,又沒有任何差別。
如果這也是一種劫數,清溟不認為自己能挺得過去。
“昂!”
突來的吼嘯聲擊碎了詭異的氣氛。清溟打個了寒顫,像是從夢中醒來,在他耳中,原本野性的吼聲卻更像是晨鐘暮鼓,直抵心田。
“半成居士?”
此地能發出這種吼擊穿他人心底的,也只有那一位了,清溟畢竟是修行千載,心性修養近乎圓融無缺,一震之下,心神便澄清許多。
此時,大風起兮。
長風萬里,虎嘯天地。
絕代妖魔的雄渾傲岸,是經過數萬年來天地劫煞的層層打壓,沉淀而來,那歷經歲月磨礪的大氣魄勃然而出之際,便是頭頂蒼天,也要禮讓三分。
十丈虎影,駕長風、御云氣,身形未至,深藏千年的兇厲野性,已是凌厲如刀,破空斬來。
蒼穹之上,千里血云,驀然中分!
千百道雷光扭曲炸裂,其中更有青灰鬼影,閃滅如煙。
混濁血云翻滾著想要合攏,卻被那凌厲殺息凍結,張開寬及十里的裂隙,任巨大虎影自其中一掠而過。
古音對此毫不動容,甚至微笑著仰頭觀看。
只見插翅飛虎直直插進方才紅云垂流翻卷之處,發力一攪,便是里許云氣洞開,下方諸人依稀見得,他虎爪探入,似是抓住了什么東西,可緊接著那充斥著力量的巨大身體僵了一僵,隨即虎影虛化,出現在人們眼中的,又是那個熟悉的半成居士。
半成居士緩緩下落,直到與眾人平齊時,髙空紅云才漸漸合攏,內里雷光越顯狂暴,卻遲遲沒有落下。
清溟想說話,卻是氣血沖上喉頭,忍不住嗆咳兩聲,話音也給堵住了。倒是遠處厲斗量遙遙相詢:“洛宗主……”
“被魔頭浸染,已是無救?!?/p>
半成居士雙眸微瞑,語氣平淡無波,可是與他先前裂空斷云的凌厲殺意比對,誰都知道他現在的心情如何。
虛空中又靜默一下,等到話音再度響起之際,卻是已經沉默很久的羅摩什開口說話:“如此看來,這片紅云應是外域穢光云氣,云層中游走的,則是赤陰離化神雷。傳說穢光云氣中,集聚十獄血孽,蘊生百萬魔頭,而赤陰離化神雷則蝕元穢神,破一切真息,損一切元神,在身劫之中,論陰損,當是首屈一指,不是犯下逆世濃孽者,怕是還招惹不來?!?/p>
他眸光如針,刺在古音臉上,隨又咧開了嘴,臉上的魔紋隨此動作微微蠑動,妖異非常:“修行千載,我自認為犯下殺孽無數,但要引來此劫,還差點火候,我已如此,逞論他人?只有古宗主妄想逆天改命,驅使散修妖魔,百多年來做出許多大事,才有這種資格?!?/p>
古音微笑欠身,把羅摩什的話當成贊語,接受下來。
羅摩什說了這么多,目的可不是贊美幾聲,他也笑了一笑,繼續道:“外域穢光云氣滋養魔頭,最喜吞噬元神之類,這才有主動襲殺洛宗主靈識之舉,不過,這百萬魔頭最喜吞噬的,應是古宗主的元神才對……”
說到此處,他又閉口不言。另一個方向,褚辰老兒也道:“金眼火劫我們是要硬挨著,但這穢光云氣及赤陰離化神雷,主要還是以古宗主為目標,我們只要元神守竅,控制真息運轉足矣,而古宗主除了這些功課以外,恐怕還要分出許多精力,抗衡百萬魔頭襲擾以及赤陰離化神雷的轟擊吧!”
更遠處,鯤鵬大笑聲起:“太陽真火確實足抵擋魔頭陰雷的最佳手段,只是其中神息驅動,所耗精力之巨,應該遠在古宗主預料之外。你說你見不得明天的太陽,我卻覺得,你能再撐半個時辰,便是老天無眼!”兩個邪道宗師、一位絕頂妖魔字字誅心,實已抓住了幾個極關鍵之處。不過,古音對此依然無動于衷,只將目光逐一從諸人臉上掃過,末了,方輕聲開口:“你們是不是覺得,赤陰離化神雷積蓄威能需要時間過長,才如此聒噪,以事拖延?”
此言一出,羅摩什和褚辰還能控住表情,鯤鵬卻是又笑了起來:“古宗主明鑒!”
古音微微搖頭,似有無奈,但更多的還是冷冽的嘲弄,她的目光最終定在了半成居士身上。之前飛虎裂空的手段固然氣勢無儔,卻對自身傷勢毫無益處,古音盯緊了他,唇角上勾:“也罷,下一個!”
高空中,炎獄洞開,太陽真火在古音驅使之下,飛騰變化,橫斬而去。
在旁人看來,古音朱唇啟合間,逸出的像是閻羅的檄令,而在清溟眼中,那更像是他最欽佩的六師弟附身其上,將積蓄千年的憤怒,用這一種方式噴發出來。
長嘆一聲,清溟緊了緊手中的心照法劍,御劍而上。他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做,但他一定要做點什么。
呼嘯的罡風被劍氣排開兩邊,鋒芒直指古音,清溟只望這一劍能阻上一阻,使半成居士有個提氣應對的空隙。
便在此時,后方風雷迸發,奇異的嘯音由遠而近,隆隆碾來,鯤鵬老妖巨大的身形已經出現在清溟背后,要從他頭頂躍過。
體會到鯤鵬氣機變化,知其隱然與自己生成合力,清溟稍稍松了口氣,集聚心神,微調真息,務求達成更好的效果。
巨大的影子已把清溟完全罩住,兩人間的距離最多不過十尺。
便在此時,氣機陡生變化。
修行千載的靈覺發出尖銳的警告,但因為清溟將全部精力都放在前方古音的身上,反應時已慢了半拍,更何況,距離實在太近了!
沒有任何驚人的聲光效果,甚至連元氣溢散的嘯音也無,對方毎一分力氣都用到了實處,后背上,似乎有一塊肌肉軟化,隨即塌陷下去,然后才是爆發的洪流撕裂肌體,洶涌而入。
對手全不顧劍氣反噬的傷害,當空點下的腳尖直直踩到他的背心,只一瞬間,清溟五臟六腑齊齊破裂,深厚妖氣真息順勢二次迸發,將他周身氣脈扭成了一團。
便在此刻,對方沉厚的噪音透進耳輪:“鐘隱要保的,老子偏要殺殺看!’清溟五官七竅同時濺血,手上心照法劍則發出憤怒的鳴嘯,脫手飛出,化為一線精芒,撕裂虛空,朝著對手的面部刺至。
鯤鵬老妖正飛騰向上,見此,屈指一彈,空氣中炸出“嗡”的一聲強雷,心照法劍光芒黯淡,掉頭向下。而老妖則借勢而起,速度再增三分,便在厲斗量等人瞠目結舌的表情下,他頭也不回,笑聲如雷,就此遠遁千里,余音猶自傳回:“早看明心劍宗不順眼,殺了清溟小輩,果然痛快!古音賤婢,今夜一別,必為永訣……”
最后一字,鯤鵬的笑音還是啞了,顯然之前強行扭轉氣機,并硬接清溟的垂死反擊,仍是傷到了他……可,這又如何?
“下一個,原來是我嗎?”
清溟腦子里一片渾沌,依稀間,他聽到半成居士慨然長嘆,也聽到厲斗量憤怒的咆哮,但這些聲音很快沉寂下去。
當致命的意外發生,他反而不怎么驚訝了,前所末有的清明掃除了心頭的霧障,只是略有幾點疑惑,像是蚊蟲的暗影,停留其間:“古音已有撼天動地的偉力,可正面擊敗眾人,何需再動用這些心機?雖說古音有過暗示,但鯤鵬又憑什么相信她?眼下的古音,當真是不可戰勝?”
他的身子已經失去了動力,只是隨著慣性向古音那邊飄飛,并已有下墜的趨勢。
但在這生與死的界限上,清溟澄澈的道心,對身體內外的把握反而越見稍微,他清楚地意識到,破碎的心竅中,那一點心火已經點亮,受外界劫煞舉引,灼灼燃燒,而之前鯤鵬透進來的某種力量,又死死封住他的泥丸宮,讓他的元神欲脫不能。
前方,古音也不再有什么動作,只是藏手袖中,用冷漠的眼祌盯著他的軀殼,耐心等待他的死亡。
“真的不是她動手??!”
清溟竟覺得有些好笑,然而念頭未絕,一道電光忽然劃過腦海,他猛地一驚,漸漸模糊的瞳眸鼓起來,死死盯住古音遮在長袖中的手臂。
不久之前,那一記無可抵御的手刀在清溟腦中重放,當時耀目的強光,正如同腦子里照亮一切的閃電,清溟忽然間明白了。而這時,他的身軀開始迅速下墜,距離高空的戰場越來越遠。
心火轟聲燁燃,沖出心竅,與之同時古音收回了目光,不愿在一個將死之人身上浪費精力。清溟重重顫了一下,借此擠出身上最后一點兒力氣,朝著急速旋轉的天空,嘶喊出聲:“她承接不住劫煞,右手已化飛灰……”
這是古音最強大的一刻,也是古音最虛弱的時候。
接著清溟的尾音,高空中,紅云翻滾萬雷迸發,初看是千百條暗紅細線投射,細線半途中便鼓動膨脹,化為密密麻麻一片雷火,轉眼籠罩數十里方圓。
火光沖天,溫度卻詭異地急速下降,中間更有鬼影重重,撲擊而下,揉入雷火之中濺射開來,與太陽真火的光芒一觸,就是哧哧作響,強烈的腐蝕性令人觸目驚心。
雷火爆音中,更暗含勾魂攝魄之能,與啾啾鬼音合在一處,撼動靈竅,拘拿元神,每一次爆響,都能撼動太陽真火的光圈,兇悍非常。
清溟見著千萬雷火狂降,便連厲斗量等人都給淹沒進去……不過很快的,他便見到千丈雷火中,厲斗量等人的身影分射,鼓**起高空狂風,在如雨的雷火下,高呼酣戰,并無退縮。
無聲一笑,清溟身軀內空空****再無半點兒力氣,只有肆虐毒火奔襲往來,其中最強勢的一股已越過十二重樓,直逼泥丸宮而去,他的性命,也終于走到盡頭。
身軀翻滾中,他掉頭向下,遠離高空戰場。
久違的靜寂包圍過來。然而,臨近極靜之地,外間忽又轟然鳴響,尖銳的嘯音撕裂大氣沖擊而上。天旋地轉之中,清溟似乎看到有一道刺目血光穿云破霧,呼嘯而上,再一轉眼,又是一道幾乎一模一樣的光芒從他身邊擦過,直入云霄。
與之同時,腦中嗡聲激**,天地劫煞破開天靈,沖擊進來,此一瞬間,感覺卻是出奇的輕靈,清溟睜大眼睛,那幽深的蒼穹,像極了止觀峰上的夜景,唯一缺少的,只是師弟妹們的隱隱笑語。
空洞的眼神與蒼穹連接在一起,正值月上中天之時,蒼白的月光映在他眼底,而在其中,又是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,映著夜月光輝,長發如幕,舉劍破關而出。
看到這一幕,他忽地笑起來,便在此笑容里,劫煞心火聚合,高熱貫入軀體每個角落,一聲輕輕爆震,身化飛灰,神意寂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