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誰能想到到,正道宗門中,威名赫赫的“干元先生”,竟然會是這種下場?
不過,有四位修為絕不遜色于他的真人級高手,不顧身分的夾擊并偷襲,以有心算無心,這種結果,也不是不能接受。
正想著,那處忽又傳來鏗鏘的劍鳴聲,李珣心中一震,視界上忽地便烙上一線刺目的紫芒。
還沒等他回神,半空中,純陽劍氣縱橫交錯,成百上千的氣芒凝成一團刺目的劍芒球,劃空而至,正中……惕無咎面門!
“顧顰兒!”
李珣驚訝的呼聲未落,水蝶蘭便猛地擊掌道:“好計較!”
兩人離得遠,看不清惕無咎臉上會是一種怎樣的表情。
但下一刻,天空中光芒大放,惕無咎的身體便像是被內燃的烈火卷噬,轉眼間化為一團灰燼。
這樣一位真人級的修士,化體成灰,所燃放的元氣何其驚人?附在他身上的鬼影發出一聲如猿啼般的驚嘯,身形再度被彈開。
有人退便有人進,鬼影被彈開的瞬間,人影閃動,從不同的方向,向惕無咎燃身處電射而來。
顧顰兒在惕無咎化灰之處止住身形,紫陽神劍橫空一震,千百劍氣便如陽光般四面揮灑,無所不至。
任四面迫近的人影如何了得,在這樣鋒銳無匹的劍氣下,也要窒上一窒。
就在這一窒的空檔,惕無咎化灰處,一道清氣沖天飛起,化為一條跨空長虹,向西北方飛射而去。
與之同時,顧顰兒尖嘯一聲,真息貫注之下,紫陽神劍便如同燃燒了一般,化為一把紫紅色的火炬,在虛空中狂舞。
先是劈剝的空氣爆裂微響,緊接著,以顧顰兒為中心,方圓十里的大氣溫度猛然拔高了好幾個層次,最終轟然起爆,深紫色的火光從虛空開裂的縫隙中噴發出來,席卷天地。
十里叢林,立成火海。
“紅蓮劫!原來你小相好修的是這種法訣,怪不得以陰柔之體,催發至陽之氣……不過,她可是拼命了!”
水蝶蘭這話中頗有些幸災樂禍的味道,李珣卻沒時間理她,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天空,心情復雜微妙得很。
不出任何人的預料,如此剛猛的絕技,不可能持續太長時間,尤其那些被顧顰兒強行壓制的家伙,每一個都是惕無咎那種級數的,不需要太過認真,只是本能地真息反震,便能讓那個不自量力的小姑娘吃盡苦頭。
轉眼間,火云崩散,但也就是這轉眼的工夫,清光已消失得無影無蹤,恍若從未出現過。
李珣看得明白,這是顧顰兒用類似于玄門的兵解之術,幫助惕無咎擺脫了神形俱滅的可怕結局。
那一閃而逝的青光,應該是惕無咎的元神之類了。
虛空中三個人影同時現身,李珣在遠方遙遙一望,忍不住輕抽一口涼氣:“飛天猿魔、腐骨童子、齊勿生!他們……”
在這一刻,李珣想到的,卻是與此間情形完全不相干的問題。
那是五日前,未解問題的延續。
他當時還對林無憂“保”蕭重子的做法感到無法理解,現在,卻是再明白不過。
調虎離山!這是調虎離山!
最簡單的計策,卻因為極貴重的餌食,而達成了相當不俗的效果。毫無疑問,散修盟會在沉寂了十年之后,再一次拿出了大手筆。
看看在場的宗門:天妖劍宗、魅魔宗、毒隱宗、冥王宗,這些宗門的勢力范圍,均是在西北、西南一帶,由北至南,幾乎占據了通玄界西部的三分之二。
眼下,這些宗門的二號、三號人物都已經駕臨,而此時,只是林無憂所謂“一月之約”的三分之一的時間不到。
可想而知,如果此間局勢混亂,一時不得解脫,各宗恐怕還要再次調派人手增援。若是散修盟會藉此機會,從“無回境”殺出,一路向南,以他們強大的實力,又有誰能阻擋?
只是,這么做,有什么意義?搶占地盤當山大王嗎?為了這個,與整個通玄界為敵?是玉散人瘋了,還是這個世道瘋了?
說實話,如果李珣力所能及,他倒很愿意幫上一把,看看散修盟會此計劃的結局如何。
只可惜,現在一切要以保護自己的性命為前提,所謂的“一月之約”,權當放屁好了!
“你那小相好完了!”
水蝶蘭神情凝重,本來幸災樂禍的語氣也淡了許多。
眼下這三個家伙,若在她全盛時期,便是一起上她也不懼,然而以她現在的狀態,其中任何一人,只要動動手指頭,她便抵擋不住。
“趁他們的注意力沒有轉過來,快走!”
水蝶蘭招呼了一聲,卻看到李珣依然望向天空,與平日的反應大異。她怔了一下,繼而便笑道:“怎么,不忍心了?”
李珣終于回過頭來,冷冷一笑,也不多說,轉身便走。
水蝶蘭低低一笑,正要跟上,忽又一停:“等一下……”
李珣聞聲回頭,眼角處卻忽地一亮。一道粉紅的光霧在昏暗的天空中迅速地擴散開來,分外耀眼。
光霧所至之處,三個真人級的修士都有些忌憚,不約而同地后退了些許。便在這一退之間,一個身影穿行而入,倏乎間便悄然無聲地欺到了顧顰兒近前。
顧顰兒舉劍便刺,但此時她已是強弩之末,過手只一合,紫陽神劍便給卸了下來。
那身影紗袖一拂,夜空便似開了朵淡粉色的小花,在這妖異的氣芒襯托之下,顧顰兒身子一軟,直墜下去,被那人輕松摟在懷中,卻已是人事不知。
“她是……”
“銷魂妃子!你那小相好運氣不錯,近來怕是想死都難!”
“好,還有極樂宗!”
一語之后,李珣臉上陰沉如水,水蝶蘭咯咯一笑,越發地開心起來,扯著他向后退去。
但很快的,水蝶蘭便笑不出來了。
天空中,那最先偷襲惕無咎的魅魔宗大佬,飛天猿魔,以他尖銳刺耳的嗓音轟然傳聲:“魅魔宗、天妖劍宗、毒隱宗、冥王宗、極樂宗五宗弟子聽令,妖雷古剎方圓千里,有擅入者驅逐,有反抗者立誅!”
稍頓了頓,他又繼續發嘯:“蕭重子,你若現在將‘云霧石’交上,我等可以以五宗信譽,保你不死,并使你任擇一宗,修習無上法門。若半個時辰后,你仍心存僥幸,那么一旦落入我等之手,必讓你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!”
音波透天入地,無所不至,而在數里之外,李珣與水蝶蘭的臉色,更變得無比僵冷。
尖銳的聲波刺得人耳膜生疼,但更要命的是,隨著飛天猿魔的呼嘯,周圍密林中,升起了上百處不俗的氣機反應,顯然是這五宗弟子所在。
李珣他們周遭不過兩三里之地,便有了十余處!
“地下!”
李珣當機立斷,反扯著水蝶蘭,施展土遁之術,撞入了地下。
水蝶蘭本還有些奇怪,但當她嗅到地下那濃郁的水氣,便知道李珣打的是什么算盤。
“哦,要學蕭重子那死鬼游暗河?”水蝶蘭輕嗤一聲:“你可沒有他那股子熟悉勁兒,瞎逛嗎?”
話音未落,兩人便撞入了土層之下奔涌的暗河中。
地下河的水流量出奇的大,兩人被水流一沖,剎那間便去了數百尺遠。
偏在這時,李珣又低叫一聲:“這邊!”
隨著他的呼聲,兩人踩著水,在密如蛛網的河道中轉了三四個彎。此時,腳下的暗流顯然已平緩許多,水蝶蘭目光瞥過去,在這沒有天光的地方,以她的眼力,也只能見到李珣大概的輪廓。
“耶,你挺懂嘛!”
“嗯,懂一些!”
李珣輕描淡寫地說話,但這其中的原因,卻不是這么平淡了。
自從他悟到這東南林?!八鹣酀钡拇髣葜螅阋勒昭坠艅x的封禁布局,推演其中的種種變化。
幾日來見縫插針,總是略有所得。
水蝶蘭所說的“瞎逛”,可真是冤枉他了。
不過李珣暫時還不想讓水蝶蘭知道此事,應付過去后,他很快轉移了話題:“也怪了,我在這邊東躲西藏,是孤立無援。水仙子明明還有同門,怎么還和我一樣狼狽?”
水蝶蘭輕笑一聲:“同門?嘻,我的人緣可不太好呢!這種樣子回去,一定會吃大虧!還有,你也聽到那飛天猴兒的話了,你覺得蝕神他們,還能在這叢林中待下去嗎?”
“這倒是……”李珣隨口應了一聲,旋又困惑道:“只是,他們是怎么攪和在一起的?”
這個“他們”,自然是指魅魔宗等。
“結盟唄!賀參死前倒是探得了這個消息……”水蝶蘭三言兩語將所知的情報一說,李珣也為之恍然。
“羅老妖真是大手筆!這五宗結盟,實力可說是空前強大,足以同散修盟會相抗衡,而不落下風!”
李珣也想起來,當年散修盟會成立之時,正是這幾個宗門先后表態支持??磥碓谀莻€時候,他們之間便有了相當密切的聯系了。
只是,聯想到林無憂那小妖精的算計,李珣覺得,散修盟會與這五宗聯盟之間的關系,大概已經走出蜜月期了吧……
這些個念頭在他腦中稍一打轉,便沉了底。
他沒時間去推演時局,畢竟現在最重要的,便是在這危機四伏的環境中活下去!而為了活下去,又怎能不解決“同伴”之間波詭云譎的微妙關系呢?
想到這里,他又回頭看了一眼。漆黑不見五指的地下,并不能阻擋他的夜眼,當然水蝶蘭亦如此。
兩人目光相對,看到的依然是深深的戒備,還有隱藏得更深的層層殺機。
“這樣下去不行!”
毫無疑問,大家都是聰明人。
但聰明人的問題就出在這里,一方面,他們知道什么時候應該同心協力,一致對外抗敵;但另一方面,他們也從來不會放過可以致對方死命的良機。
其中甚至沒有可以緩解的余地!
只因為他們實在知道了太多對方的隱秘,一旦各自分飛,毫無疑問,就將成為對方最可怕的威脅。
這是一個死結!
李珣心中忽地一動,前幾日他留在古剎中的感應機關被激發了。也正是因為這個,他忽然想到了一個主意。心中一轉,他便轉臉道:“他們在破解古剎封禁!”
水蝶蘭明顯驚了一下,不過,她很聰明地沒問“你怎么知道”這類的蠢話,而是問出一個最實際的問題:“還要多長時間?”
“天知道?不過,若是與我的修為差不多,又從頭推演……約二十個時辰吧!”李珣按照自己的標準估計了一下,末了又補充一句:“他們所知比我詳實許多,時間恐怕要再減上一些……呃,等一下!”
李珣揮手止住水蝶蘭即將開口的話音,閉目細細感應。
毫無疑問,他們現在與妖雷古剎的直線距離并不太遠,否則氣機的變動不會如此清晰。
“最糟糕的那種情況!”李珣嘿然一笑:“高手!”
水蝶蘭又瞥了他一眼,奇道:“你好像并不怎么在意?”
“有嗎?”李珣嘴上說著,心中卻知道自己的態度已經引起了水蝶蘭的疑心。
不過他心中自有計較,也不多說,一笑之后,又引著水蝶蘭在河道中轉了幾圈。
兩人不太走運,可能是蕭重子的慣用伎倆被看穿,五宗聯盟的修士倒有小半學他們鉆了下來。
任李珣如何熟悉水道分布,也不免打了幾場遭遇戰,這才體現出二人合作的好處。即使都是有傷在身,但二人配合有如天成,在黑暗中此進彼退,硬是沖開了一個缺口,鉆入一條湍急的激流中。
在李珣的示意下,二人屏住氣息,順水飄流,中間再轉過兩個彎道,不過半炷香的工夫,出口在望。
激湍的水流將兩人沖出狹小的河道,只不過外面卻不是空氣,而是冰冷的湖水。
雖然不見天光,但這里的水清澈極了,以至于連魚兒都少見。而且,這處水域顯然也是頗深的,在突然出現的巨大水壓下,兩人同時噴出一口鮮血。
周圍的湖水中很快浮起了道道血線,又在水流的作用下或分或散,兩人的血液就在這種情形下交織在一起,那感覺是說不出的奇妙。
水蝶蘭眸光微變,再一揮袖,這漂流的血絲便盡數收起。
李珣一眼掃過,暗贊這女妖謹慎過人。如此,已將后方追兵所能捕捉的信息降到了最低限度。
只可惜,水蝶蘭卻不領情,她目光掃過周圍的環境,皺眉傳音道:“這是什么鬼地方?”
她這么說也是有緣由的,湖水雖然清澈,但入目的景致卻不是太美好。尤其是湖底那一片極寬廣的礁石群,烏黑錯雜,便如同千百只異獸伏在水下,攪亂了本來平緩移動的水流。
“這可是藏身修養的好地方!”李珣咧嘴一笑道:“你看這湖底地勢,如此錯綜復雜,如果我們藏身其中,稍微布置一下,有誰能發現我們的蹤跡?”
水蝶蘭聞言略有些心動。
在黑暗的湖底,這一片礁石群一眼看不到邊,若施以胎息之術,別說藏兩個人,便是上百個,也綽綽有余。
只是,百鬼能有這么好的心思?
“看起來,你對這里很熟悉……”
“是啊。這是我很久以前就想好的退路,如今拿出來,與水仙子共享。正如仙子所說,此刻的局勢,只有我們齊心協力,才有可為。只是先前多有冒犯,這便等于是在下的賠禮吧?!?/p>
水蝶蘭神情微妙,顯然還有顧忌。
李珣則正色道:“這是我所能想到的最隱秘之處,若仙子還不相信,所謂‘齊心協力’又從何談起?”
他話中之意,水蝶蘭自然清楚明白。
其實,也就在他努力說服之際,水蝶蘭已用神念將湖底掃描了一遍,確認其中并沒有什么異樣的氣機波動,又想到自己的諸多手段,終于還是點頭同意。
“好……不過,男女授受不親,離我遠些!”
李珣被這個理由逗笑,卻極大方地道:“這么寬敞的地方,沒問題!”
飛天猿魔蹲在一處焦枯的大樹上,猴眼翻動,掃視周圍??瓷先ナ菍⒅車h境盡入眼中,其實他卻沒有放上半點兒的心思。
他的心思完全都放在了數十丈外,那片枝葉掩映下,粉紅帳內。黑暗的天色下,那粉帳燭影實在是勾人得緊!
看著這樣旖旎的景致,猿魔的心情是近些年來少有的放松。
這次以五宗聯盟雷霆萬鈞的手段,實在成功之至。
以實力論,干元先生的修為在東南林海眾修士中,當是首屈一指,然而,在陰狠的布置之下,仍然飲恨身亡;就算他保住了靈識,能以秘法轉世重修,那也是數百年后的事了。
有惕無咎作為前車之鑒,先前還準備搶些邊角料的朱勾宗,很明智地全線退出。剩下那些還抱持著僥幸心理的小貓三兩只,看來也成不了什么氣候。
可想而知,那蕭重子必然也是手到擒來,他五年前的失誤,也就可以藉此而彌補過來。
現在,正是放松之時??!
暗中咽了一口唾沫,帳中兩位美人,都可說是天香國色,尤其是她們還在干那種勾當……
他老袁不是不吃腥的貓,心中自然也是癢癢的,只是,銷魂妃子他是不敢想了,那女人堪稱是第一宇內采補妙手,別說是他,就是宗主親至,恐怕也不敢輕易嘗試。
不過,另外一個,他老袁吃不到頭啖湯,排隊等著總還成吧!現在五宗同盟,任銷魂妃子如何專橫,也不能霸著美人兒不放,總要給些面子的……傳說那女修可是曾被陰散人親自操練過的,想必功夫也是不錯!
嘿嘿一笑,他瞇起眼睛,正要歇上一會兒,后方沉重的腳步聲響了起來,只聽這聲音,就知道是元難那個倒霉蛋。
“袁老三!給我幾個人手!”
不知怎么回事兒,元難的嗓音有些失真。他回頭看去,見元難已呈青灰色的丑臉上,已扭曲得不成樣子。
心中一奇,他翻身跳下樹來:“哎?怎么了?”
“元敕死了!”
“死了?宋元敕?”猿魔的臉色一下子凝重起來。
宋元敕這人他是知道,雖說修為差些,但為人謹慎,頗有智計,十分了得。這樣的人,竟然在無聲無息間被殺……
“誰干的?”
“必是百鬼與水蝶蘭那對狗男女!”
元難心中恨極,偏又重傷未愈,有心無力,只能恨恨道:“五日前就是他們連手偷襲,使元曦他們罹難。今日元敕內臟被幽明陰火燒毀,后腦致死處雖沒有什么特殊法訣的痕跡,但看那狠辣的手法,出手者必是水蝶蘭無疑!”
“百鬼?水蝶蘭?他們怎么會攪到一塊兒去?水蝶蘭那女人性子怪得很,沒有人敢輕易招惹,百鬼那小子憑什么?”
他沉吟了一下,猴臉上的氣色也難看起來。
“麻煩了!俺宗主曾說過,這水蝶蘭可說是天底下最厲害的女殺手,其‘逆影遁法’,兼兩家之長,又似別有傳承,速度、詭變均當是首屈一指,如果她一門心思與咱們捉迷藏,偏又在關鍵時候給咱們來上一記,那么,嘿……”
他腦子轉得極快,立時就召來手下弟子,準備整合防衛手段。
便在這時,有人回報說,水蝶蘭與百鬼正依托地下暗河,亡命逃竄。
“亡命?逃竄?”
這個荒唐的形容,讓飛天猿魔和元難的臉色都變得有些古怪。天底下最出色的女殺手,又怎么會和這種字眼兒聯在一起?
但這種消息雖不可盡信,也不可不信。
飛天猿魔當機立斷:“正好這邊時辰差不多了,俺親自帶隊,叫上腐骨那老殺才,便是水蝶蘭玩什么手段,咱也不懼她!”
這邊話剛說完,天空忽地一暗─雖然黑夜中這種變化極不明顯,但兩人感應靈敏,都在第一時間感覺到了這種變化。
他們仰頭看天,卻見天上月暗星稀,層層水霧正自叢林中蒸騰而上,漸漸彌蓋天地。
“怎么突然變熱了?”元難重傷在身,對外界的氣溫變化也就更加敏感。他在臉上抹了一把,已是薄薄的一層油汗。
猿魔聳聳鼻子,猴臉皺起:“這不像是起霧,倒有點兒像蒸籠……娘的,怎么回事?”
話音方落,妖雷古剎方向便傳來了呼聲:“封禁破了!封禁破了!”
兩人聞聲都是一怔,緊接著,猿魔便怪叫一聲,一頭撞進了愈來愈濃密的霧氣中,不見了蹤影。
元難本能地想提氣跟上,卻引來了一陣逆氣的嗆咳,他心中大罵飛天猴兒不是東西,但也沒辦法,只能深一腳淺一腳地追了上去。
猿魔三跳兩跳,便到了古剎廢墟之前,眼見便要踏入,他猛然止步,猴眼掃視,前方虛空中,已經被高溫蒸炙得扭曲起來,乍一看去,倒像是到了火山口上。
詭異的是,這熱力凝而不散,一步之遙,便再沒有感覺,倒似有一堵無形的墻壁擋著似的。
“先天火竅噴發了?”
“正是如此?!币蝗藦膫让孓D出來,接上話頭:“十三個地火竅穴已經全部打開,地脈融匯,水火相激,反應強烈得很,恐怕這片叢林,數日之后,便要成為那云夢之澤了!”
說話的人身材高瘦,一身氣息凌厲得很,背上斜披的長柄鐵劍極為醒目,正是天妖劍宗的“勾魂殘劍”齊勿生。
他是天妖劍宗里,僅在宗主七修尊者之下的第一號人物,生性高傲,又好戰嗜殺,向來不與人合群。先前在圍殺惕無咎之時,飛天猿魔、腐骨童子都參與偷襲,他卻僅只截殺了天行健宗援手的弟子,其個性之孤僻,體現無遺。
而此時,他難得地多話,顯然心情著實不錯。
猿魔怪笑一聲,還未說話,不遠處便又有笑聲悠悠而來:“真是難得,便連齊鐵劍也能有詩情畫意的興致,就憑著這一條,此次老天爺也要多眷顧我們一時片刻!”
無論是猿魔還是腐骨,聽到這笑聲,臉上神情都略有訕訕。兩人扭過頭去,齊齊叫了一聲:“莫宗主!”
來的正是五邪宗聯盟在東南林海的最高主事人,極樂宗宗主銷魂妃子。她本名姓莫,故而猿魔兩人如此稱呼她。
身為以男女之事聞名遐邇的極樂宗宗主,銷魂妃子的名號,總是使人的念頭停留在那個方向。然而,單從外表上看,人們卻很難將她歸類于****娃之流。
她上身為湖水綠的絲衣錯縷小褂,綴有同色飄帶,下為白色的綾羅金絲裙,腰際束以紋飾復雜的精巧玉帶,頭梳高髻,卻僅以一根碧玉釵綰住,一身打扮華貴端莊,沒有半點兒風流**的味道。
且她皮膚白嫩似玉,五官精巧,尤其是那雙顧盼神飛的眼眸,在她淡淡笑來之時,從容隨意,自有一番篤定端莊的上位之威。
只是,人們也不會忽略,在她玉頰之上,那一團尚未消去的暈紅,令人止不住想起,剛剛在粉紅帳中的風流韻事。
她步姿端莊,卻略顯慵懶,在身邊另一位嫵媚佳人的扶持下,長裙委地,拖邐前來,令兩個尚未吃著腥的老貓心中火苗熊熊,卻是干看不敢下嘴,越發地心癢難熬。
身邊伸臂供她扶持的嫵媚佳人,則正是從剛從死亡在線掙扎回來的奼陰劫女。
她雖然也是極出眾的美人兒,但還是缺乏那種一望就能使神思出竅的妖異特質。此時,便也只有淪為綠葉,映襯花容。
銷魂妃子走到近前,展顏一笑:“地火之竅既開,下一個封禁所在,應該就能探出來了。只是不知烏吉大師推演得如何了?”
話音未落,便有一人大笑著從蒸騰的熱氣中走出來。
“莫宗主放心,此刻我已經有了十成把握,另一處封禁之地離此不遠,我們現在前去如何?”
這人一身緇衣,頭上光光,像個和尚,但說話倒比猿魔他們更隨意些。
銷魂妃子也不惱,只是微笑道:“那是自然,烏吉大師破解禁制,確實勞苦功高……咦,腐骨老兒,你做什么?”
銷魂妃子指的,是從烏吉和尚身后轉出來的腐骨童子。
這腐骨雖號“童子”,外表也像個天真無害的道僮,但他修道時日卻早已超過千年,是毒隱宗最了得的“傳毒使”之一,其手段之狠辣,心腸之詭譎,在場的都有幾分忌憚。
“借光,借光!”腐骨童子抬頭嘻嘻一笑,嗓音細細的,嫩白的臉上更一派天真,但只要人們一見到他配戴的抹額上,指尖大小的碧玉頭骨綴飾,恐怕就要心生寒意,避之唯恐不及了。
就是在說話的空檔,那頭骨綴飾閃動出一抹冷冷的綠光。周圍誰不知這廝的德性,當下齊齊一驚,都向后退了半步。
猿魔性急,開口便罵:“老孩兒,你沒事拿著毒物到處亂逛,作死??!”
腐骨卻也不惱,只是嘻嘻笑道:“抱歉抱歉,見獵心喜。難得有這么精純的先天火竅,就地煉制了些新玩意兒,莫怪莫怪!”
一邊說著,他一邊用指尖挑著一點兒紫紅色的粉末,放在鼻下,輕輕一嗅,嫩白的臉上立時顯出一酡紅暈,倒像是喝醉了酒一般:“好極好極,這藥性出來十成十……這火竅,我要了!”
旁邊眾人看了更是心中發寒,能讓腐骨童子有如此“醉意”的毒物,說是能赤地千里也不為過。
當下眾人更是小心翼翼,誰也不敢和他爭去。
“若能成功入主霧隱軒,這處火竅送與你也無妨!”銷魂妃子開口將眾人的注意力轉移過來:“只是,這東南林海的局勢,殺了一個惕無咎,也未必被我們完全掌握,還要小心……”
說著,她向元難臉上一瞥,別人還不怎的,但猿魔與元難心中都是一震,這才知道這女人就算是在帳中取樂,也沒有一刻漏聽了外界的變化。心中感覺,自然又有不同。
腐骨童子不知其中變故,只是嘻嘻笑道:“只要守住了門戶,管他誰來!倒是那湖底禁制……和尚,沒有云霧石,那禁制真是碰不得?”
烏吉和尚搖頭道:“萬萬不能草率行事,禁法反制事小,若是毀了那處門戶,恐怕只有祖師重歸此界,才能開啟那‘霧隱軒’了!”
猿魔呲牙一笑:“當真可惱!若是蕭重子知趣,早早送上門來也好,可若他在外面繞圈兒,這段日子可怎么熬過去?”
“這有何難?”銷魂妃子淺淺一笑:“剛剛擒住的那位,雖說已非處子,但難得陰氣充盈,又是少有的‘陰極陽生’之相。若諸位有興趣,閑來無事時,欣賞把玩,也聊供一樂。”
猿魔、烏吉、腐骨等對視一眼,都是撫掌大笑,對這個順水人情,自然笑納。
元難對此是可有可無,齊勿生則冷冷一哼,銷魂妃子瞥他一眼,又輕描淡寫地加上一筆:“若是哪個猴急的,不愿排號,也可以選我座下秀女。只是那些粗魯毛躁的手段,可要認準了人才是?!?/p>
在場的人自然明白,這話其實是對齊勿生這不知憐香惜玉的變態說的,這更是火上澆油,在眾人肆意的狂笑中,連齊勿生的冷臉,都有解凍的跡象。
銷魂妃子知道其勢已成,便在奼陰耳邊吩咐了一句,奼陰略一點頭,自去桃花帳中,親自抱著顧顰兒出來。
此時顧顰兒衣衫整潔,看不出剛剛在帳中發生了什么。但越是這樣,在場的諸人便越是著意尋找那“事件”的蛛絲馬跡。
在這種情況下,無論是她眼角殘存的淚痕、俏臉上未消的紅暈,又或是數根逸出發髻的發絲、領口細微的折痕,都能使人聯想到那銷魂入骨的情景。
猿魔的呼吸已經有些粗重了。
奼陰十分了解他的稟性,淺淺一笑,身子向他那邊湊近了一些,對猿魔來說,顧顰兒已觸手可及。
這送上門來的尤物,猿魔又怎能忍得住,他怪笑一聲,伸出手去,然而奼陰嬌軀一轉,讓他的毛手差之毫厘地從顧顰兒臉前擦過,再度引發了一陣哄笑。
顧顰兒身上受制,連根指頭也動彈不得,然而,面對這情景,她眸光中卻沒有半分波動,有的只是令人疑惑的迷離幽深,使人一見難忘。
“這小娘兒們挺怪,不過,有意思!”
猿魔的話幾乎代表了在場所有人的看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