將一身陰火轉化為玄門真息,并不代表著事情的完滿解決。這一點李殉非常清楚。在確認了身子無恙后,他想了想,再一次質氣轉化。
結果是喜人的,由于骨絡通心之術將大部分“無用”的陰火散入四肢百骸,并封存起來,李珣再也察覺不到那隨時都有可能炸裂的漲氣感。
只是覺得隨著陰火蒸騰,體內氣機活躍得有些過分,嘗試性地出了兩掌,又沒發覺什么不對。
還是水蝶蘭眼光高明,她抱臂看李珣動手動腳,揚眉道:“笨蛋,還看不出來嗎?此時陰火與肌體融合為一,你是使不出來的。當然,要是有人碰你,也要好好估量一下,被陰火反噬的后果……”
正說著,她眉頭一皺,語氣又凝重起來:“我要提醒你一句,雖然我不知道你服食的是什么丹藥,但自古至今,通玄界從來沒有誰能夠在服食所謂的‘仙丹’之后,有個好下場的。
“總結其死法,要么,就是被充盈的氣感瞬間撐爆。要么,就是像這樣,巨量的元氣留存體內,給肉身以極大壓力,雖不會爆體而亡,但是過段時間,為了適應這種壓力,你肉身質性恐怕會因此政變……”
李珣眼皮一跳,皺眉道:“質性改變,什么意思?”
“很簡單啊,想一想,如此巨量的元氣,日日夜夜對你體內的內臟、每一塊肌肉、每一根骨頭的擠壓、扭曲……那會發生什么?”
不等李珣回答,她便自問自答道:“你應該知道江南生橘,江北生枳的道理。肌體的變形也就罷了,最麻煩的是,日夜與陰火共存,你體內筋骨脈絡為了繼續存在,必須要針對情形的變化,而有所改變。
“時間短了還好,長此以往,內腑經絡的功能便有可能發生不可預料的變動。想一想,人身陰陽五行諸氣統合分流,各司具職,若因此變故,功能紊亂,那會是什么后果?”
李珣臉色微變,不自覺地摸了下手臂,感覺著皮膚的溫度。
不知是否是錯覺,他總覺得肌膚的溫度稍顯高了些,而皮肉包裹著的骨頭,則一刻不停地向外輻射著熱量。
不過,他心中畢竟還存有一步退路,那就是化陰池。既然鬼先生預先留下這信息,應該就有解決之道。
只是不知這種情形持續九個月,會不會出現什么后遺癥?
他不愿在水蝶蘭面前失態,所以盡力保持著平靜,水蝶蘭也因此頗為驚奇:“咦,看不出來,你很有膽哪!難道有什么依仗?”
李珣微微一笑,不置可否。
出于謹慎,他還是接連質氣轉化了數次,直到真息運轉再無窒礙,這才暫時放下心來。
這期間,便看出兩女的態度如何了。顧顰兒一直將注意力放在他身上,而水蝶蘭在沒得到回應之后,撇撇嘴,很快將注意力轉到了軒壁的光膜上去。
等李珣完工時,她正看著上面的一場打斗,雖然對她這種層次的人來說有些無聊,但也聊勝于無。
李珣還是第一次看到軒壁上,可透視萬里的光膜,一時間看得嘖嘖稱奇。
當然,接受了霧隱軒歷代主人的信息,他對這個也有些認識:“這就是分光鏡吧,確實是個極厲害的法寶。若是有水鏡宗人在此,雖不能如徹天水鏡般,觀過去未來,但通天徹地,無遠弗屆,也是可能的!”
頓了頓,他問道:“外面似乎挺熱鬧,怎么回事?”
“又惹事了唄!”水蝶蘭懶散回應道:“他們本來還不死心,迎了一波后援之后,便在周圍亂轉。只是沒想到后援前腳才來,一窩子除魔衛道的和尚道士酸秀才便殺了過來,好笑得很!”
“和尚道士酸秀才?”
“是啊,法華宗、虛渺宗、天行健宗……甚至連無量天宗都要湊熱鬧,幾日來已經打了幾十場,雙方進退兩難,有趣極了!”
“這么快?”李珣稍怔,馬上就又明白過來,這必是散修盟會在背后搗鬼,想藉此拖住五宗聯盟的精銳。
不過,因為意外,霧隱軒已被人入主,這些人恐怕也留不得太長時問了。
想一想,從他到東南林海,滿打滿算,不過就是二十天左右,距離那小妖精的一月之期,還差了幾天。
不過,蕭重子早死了個乾凈,知道他死訊的也不會多話,從另一個角度來說,他也算是完成了任務。
至于小妖精及她背后的人有沒有達成愿望,那就不是他所關心的了。
正思忖間,光膜上人影閃動,光華進射,雖然沒有音效,但仍可以看出來,戰事是何等激烈。李珣操控禁制,使視角隨著兩人的移動而移動,這使水蝶蘭十分滿意?!斑@樣就看得清楚多了,先前只是隨機看上一小段兒,讓人憋氣!比如你那小相好,她可是很在意同門的死活呢!”
李珣聞言,心中一動,扭過頭去看顧顰兒。
因為李珣的傷勢痊愈,她的精神好了很多,見李珣目光移至,俏臉微紅,但臉色很快又黯淡下去,似乎有什么心事。
李珣用詢問的目光看她。
對李珣的眼神,顧顰兒一向缺乏抵抗力,她稍一遲疑,便低聲道:“我想……我有件事,能不能答應我?”
很顯然,顧顰兒還是不習慣主動和李珣對話,這從她話中甚至沒有一個“稱呼”,便能夠看出來。
說實話,李珣也不適應。在他的記憶里,顧顰兒要么是一個活潑可愛,微有些刁蠻的少女,要么就是一個完全喪失生趣,任人凌辱的泄欲機械。
在那種情況下,李珣要么與她閑聊扯淡,要么就壓在身子下面玩樂,應付得輕松愉快。
而如今,她不再靈動活潑,但也沒有完全失去靈魂。她是在以李珣為支柱,用一種常人難以理解的精神狀態生活著。
李珣沒有面對這種情況的經驗,他只是本能地覺得,對這樣一位忠誠的“人物”(在沒有找到準確的定位之前,他暫時只能這么形容),即使在理性上沒有必要,他仍應該保持一定的尊重,或者說,是獎賞。
所以,他微笑道:“叫我師兄便成。你有什么事?”
簡簡單單的一句話,就讓顧顰兒俏臉上幾乎要放出光來,也越發明艷不可方物。
她吸了一口氣,聲音也略大了些:“師兄,我想回宗門去!”
“嗯,回宗門?”
“是,我想回去!”顧顰兒明眸中的光芒似乎黯淡了少許,但很快,便又清澈起來。
便是聲音也漸漸清亮:“雖然我不知道師兄想干什么,但我很想幫師兄你做點兒事??稍趲熜稚磉叄乙矝]什么用處,所以……”她的目光掃過水蝶蘭,這讓李珣驀然間明白了她的想法。
不錯,與水蝶蘭相比,顧顰兒的能力,實在是微不足道,她生出自卑的心思,也是可能的。
更理智地講,顧顰兒的這一決定,對他來說,是相當有利的。
這就等于是在天行健宗打下一根釘子,雖說他未必是針對這一宗門,但在某些特殊情形下,顧顰兒一定可以發揮極大的作用,且隨著她在宗門地位的提升,其作用也會不斷提升。
就像某人……
他猛地失神了,自然也就沒有及時回答。
這樣的氛圍讓顧顰兒又有些緊張,而一邊旁觀的水蝶蘭,則是笑吟吟地看著這一切,沒有插手的意思。
李珣并沒有走神太長時間,在顧顰兒的勇氣喪失殆盡之前,他終于開口說話:“你能這么想,很好!”
沒有想到李珣會答應得這么乾脆,顧顰兒寬心之余,又頗感失落。
這種情態全都落入李珣眼中,他卻沒有說什么,只是向她勾了勾手指,顧顰兒怔了一下,最終還是聽話地走過來。
李珣突然伸臂,重重地抱住了她。
這種舉動當然是不合禮數的,但就兩人的關系而言,也沒有什么。
然而,顧顰兒可以感覺到,這個擁抱和以前的親密接觸相比,是截然不同的??刹煌谀膬?,她一時間卻想不出來。
她只能任李珣的氣息將她圍了一層又一層,感覺著李珣的下巴擱在她肩上的那沉重的感覺,腦中一片空白。
李珣一直沒有說話,只是保持著這個姿勢,對一旁水蝶蘭好笑以至于驚訝的表情也視而不見。
其實在這個時候,他的腦子裹也是一片空白。或者說,他有意讓自己的思維呈現出暫時的空白狀態,以免去被紛繁亂緒的念頭折磨之苦。
懷中顧顰兒的身軀漸漸地軟了,她努力地伸出手來,環住了李珣的腰身。在這種時候,她甚至不敢呼吸,生怕一不小心,就將這夢一般的情景給吹得散了。
只是,不管她如何小心,主導權總不在她的手上。
李珣很快就發現了自己的失態,他在顧顰兒耳邊輕吁了一口氣:“去準備吧,想想你該怎么說。雖說我們占了這里,但近期內,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這個消息!”
最后一句話,他語氣轉冷。
讓顧顰兒回到宗門,又不引起別人的懷疑,其實再簡單不過。當時湖底亂象紛呈,誰知道她是怎么脫身的?
唯一的半個知情人姹陰,又不敢多嘴,只要編造一個“獨力脫險”,潛藏療傷的謊話,便足夠了。
有她之前為保下惕無咎的一線靈識而舍生忘死的壯舉,她在天行健宗內的地位,實是已經翻上了一個新的層次,任誰也沒法懷疑到她的頭上。
看著天行健宗后至的修士,像迎接英雄一樣,將顧顰兒迎回去,透過“分光鏡”,李珣將一切都看在眼里,最后,他笑了一笑,卻不知這笑容里,還能有幾分快意。
就在這一刻,他恍然發覺,在重逢后的大部分時間里,他都是把顧顰兒當成另一個幽玄傀儡來使用的。
可顧顰兒畢竟不是傀儡,就算她心中有這樣那樣的偏執,她仍然是個人,是個有思想、有情感、有希望、有追求的女人。
她主動要求回去,便是以另一種方式,去實現自己的追求吧?就像某人一樣。
隨手移動分光鏡的畫畫,李珣看著方圓數萬里內,一波方停,一波又起的“熱鬧”,強迫自己從無意義的感傷中恢復過來。
很快的,他便發現了一個極有趣的畫面。
那是一塊看上去像是方形木頭的玩意兒,只有手掌大小,通體烏黑,其上又流動著一層極詭異的光澤。
這“木頭”竟然飛上半空,像一只沒頭蒼蠅般在叢林上空打轉兒?!帮w魂敕令?”李殉心中一奇。
這玩意兒他當然是認識的,這正是幽魂噬影宗內部,用以遙空傳訊的法寶,類似于玄門的飛劍傳書。均是以收信人的氣息為目標,通過玄妙的氣機感應,使之在億萬里外,亦能準確地找到目標,傳達信息。
不過看這模樣,這飛魂敕令似乎把目標給跟丟了,這事兒倒是有趣……等等,跟丟了?
他心念一動,霧隱軒周圍氣機突變,虛空中像是突地開了個小孔,下—刻,更少在數百里之外的那塊飛魂敕令便從孔洞中鉆出來,落入他的手中。
這就是霧隱軒禁制的神奇之處了。
霧隱軒之所以成為千萬年來,通玄界修士口口相傳的六大絕地之一,讓無數橫行天下的高手爭得頭破血流,憑藉的可不只是這讓人找不到的藏納虛空之術而已。
可以說,一踏入東南林海,便等于踏入了霧隱軒的控制范圍。
當然,在廣大的林海中,不可能像控制洞天內部封禁這樣,如臂使指,運用自如。但像這虛空納物,千里往還之類的小技巧,卻是隨手使來,輕松自在。
牛刀小試,李珣的心情倒是稍好了些,他目光在飛魂敕令上一轉,果然如他所料,這飛魂敕令,其實是找他來著!
只是他已經進入霧隱洞天,與外界氣機隔絕,這才有了之前的一幕。
也不知這消息隔了幾天?
運用宗門秘法,李珣轉眼便知道了敕令的內容。
這敕令是閻夫人在七日前發出來的,大意是已知道他在東南林海的作為,對他重創死對頭冥王宗的作法大加贊賞,在大段的贊譽之辭后,未了才說,近日會派弟子閻采兒到東南林海去,有事情相商。
“宗門的消息,倒是相當靈通。只是這里面沒提到霧隱軒的事,那么,派人到這里來,又是為了什么?”
正想著,他手上一輕,飛魂敕令已被剛進來的水蝶蘭拿去。
這幾天水蝶蘭在霧隱洞天堪稱是樂不思蜀,在了解了大部分禁制之后,她在洞天內修建的幾處山莊里來回轉轉,尋找合適的修煉地點。
今天能到這里來,倒讓李珣很是意外。
水蝶蘭對飛魂敕令上的信息很是好奇:“上面說了什么?”
這事自然不用瞞她,李珣簡單一說,讓水蝶蘭嘻嘻地笑了起來:“你們宗門的消息,可是快得很!”
乍一看,是兩人想到一塊兒去了,不過接下來,她的話中便有了些其他的味道:“我記得,你在幽魂噬影宗里,只是個大姓弟子吧,雖然很出風頭,可是上面還有很多人……這不好!”
李珣掃了她一眼,似笑非笑地道:“我入門時間太短,被人管是情理中事?!?/p>
“可是我們現在有了這一層關系,你被管,豈不等于是我被管?”水蝶蘭說得理直氣壯。
“自從嗜鬼宗分出之后,你們那邊也只有鬼先生和冥火閻羅還算是個人物,只是鬼先生已死,冥火閻羅性命也只在旦夕之間,受這些人箝制,你也真有閑情!”
聽著水蝶蘭似真似謔的言辭,李珣卻想到前幾日二人間立判生死的勾心斗角,只覺得眼下這場景荒唐得很,也有趣得很。
但不管這奇特的氛圍是建立在什么樣的基礎之上,他還是頗為歡喜。
“不過是個名分罷了,你看宗門之內,誰能制我?”停了一停,他又道:“估摸著,傳信的人大概也要到了,我去看看,你呢?要不要跟去?”
“當然,洞天之外這么亂,天知道會有什么變化。為了我的性命著想,我自然要去看看的?!?/p>
水蝶蘭也不客氣,就李珣看來,她這個理由,倒真是發自本心。有這樣一個大妖魔隨行護送,他省心不少,自然就沒有拒絕的道理。
心念一動,分光鏡再顯神通,其上畫面像是流水般翻了過去,方圓數萬里范圍內,纖毫畢現,盡入眼中。
站在此處,便好像是站在萬丈絕峰之下,俯瞰宇內,但覺一切盡在我手,那種意興飛揚的感覺,便是怎么形容,都不過分。
驀地,畫面凝定,李珣看著上面那熟悉的人影,微微一笑,袍袖一拂,撤了分光鏡,轉身走出軒外。
李珣無聲無息出現在叢林深處,水蝶蘭跟在后面,嘖嘖連聲,對霧隱軒那玄妙至極的禁制,贊嘆不已:“若在東南林海打斗,便是鐘隱從天上飛下來,我都不怕了。當然,前提是……要有你這樣的禁法本事才可以!”
這個贊辭很是有趣──姑且將它當成贊辭吧。李珣覺得,她這種說法,更像是催促李珣快點兒數給她這里面的門道,想來這“受制于人”的尷尬,她是絕不愿意再持續下去了。
這時候已經想到一百年后了?
對水蝶蘭的心思,李珣僅付之一笑,同時略活動了下指腕,卻聽到“叮?!钡穆曄⒃谔摽罩杏幸幝傻卣?*著,微抬手腕,看著代表他人姓弟子身分一—“七鬼環”。
上面,抽象的符紋凝就的鬼臉上,鬼眼微睜,兩點暗紅的微芒正頗有規律地閃動,作為幽魂噬影宗的大姓弟子,便可以從這閃爍的節奏中,看出與同門的距離。
目標就在五里之外。
他沒有耽擱,在茂密的枝葉間幾個轉折,像一只無聲飛舞的蝙蝠,轉眼便跨越了這段距離,在臨近目標前的剎那,速度陡增!
“呀!”
枝葉緊密的樹冠上,響起一聲女子的嬌呼。
呼聲很快斷絕,李珣修長卻沒有一點兒血色的手掌扣在對方咽喉上,指尖輕貼氣管、血脈,更以巧妙手法,鎖住她冥環竅穴,使她再沒有半點兒反抗之力。
“是……是我啦!”
樹上女修俏麗的臉蛋上血色盡褪,已給嚇得不輕。
剛剛李珣透入她體內的陰火只需稍有動作,便能將她剛剛穩固下來的“無底冥環”攪得稀爛,至少十年苦修付諸東流。
任她如何傲氣,也不敢在這時候表現出來。
“我知道是你,好久不見!”李珣臉上神情變得好快,轉眼便消去眉目間的戾氣,唇角一勾道:“上次鬼靈返生之日,你正在閉關,我倒是想念得很。咱們有兩年沒有見面了吧,恭喜!”
李珣這句“恭喜”卻是有緣由的。
這位女修,正是當年李珣剛剛加入幽魂噬影宗時,口口聲聲稱呼的“應師姐”,應采兒。
她此時忽然改了姓,根據宗門的規矩,顯然是有了大姓弟子的資格,便隨師承派系,改姓“閻”。
理論上說,兩人現在的身分倒是差不多齊平,只是這些年來,閻采兒潛心修煉,而李珣修行在外,為宗門長了許多臉面,在眾位大佬眼中,地位自然不同。
這一點,從閻夫人所發的敕令上,也能看出一些。
照常理,師長發給弟子的敕令,要么是表示傳訊、命令的“離魂”,要么就是表示訓斥、處罰的“拘魂”。
而閻夫人發來的,則是表示同輩交流的“飛魂”,這其實已經逾越長幼之別,但從另一方面來說,也展現出對他另眼相看的態度。
對這一點,李珣明白,閻采兒更明白。
在幽魂噬影宗這樣的邪道宗門里,實力和地位便代表著一切。所以,即使李珣這“下馬威”式的一手很讓她生氣,這個一貫驕縱的女修,也不敢表示出不滿,最終也只是撇了撇嘴。
“哪比得上某人意氣風發,名揚天下。讓人等了兩天,還以為要給他收尸了……喏,宗主手諭!”
中間那句話說得是模糊之至,便是以李珣的耳力,也沒聽清楚。而且,最后幾個字也讓他小吃了一驚。
“宗主手諭?怎么不是夫人?”一邊說著,一邊接過她遞來的玉簡,神念一掃,便將其中信息攝入腦中:“嘉獎令?嘿,宗主好大方!”
“當然啦,誰讓你把十八冥將滅了一大半,還大挫元難威風來著?所謂‘本宗自鬼先生之后,再無此等英才’的話,可是那病癆鬼親口說的!”
閻采兒口中的“病癆鬼”自然就是幽魂噬影宗的宗主,冥火閻羅了。
作為閻夫人的弟子,無論是李珣還是閻采兒,對那個以殘病之軀,執掌宗門大權數百年的老頭,都是戒慎多,尊敬少,有這種稱呼并不足怪。
她接著又道:“哼,這病癆鬼覺得大限將至,分外大方,喂,給了你不少好處吧!對了,你在這里停了有二十多天了吧,在弄什么呢?”
李珣對所謂的嘉獎并不怎么在意,對閻采兒看似無心的試探,更是不置可否。
他隨手將玉簡捏碎,拍了拍手道:“這事情算不得什么,夫人應該不會讓你親自跑一趟,說吧,夫人有何吩咐,盡可道來?!?/p>
這就等于是將閻釆兒的話給晾在了一邊,雖說師父吩咐的事情更重要些,可是她閻大小姐的面子也不能給這么作踐不是?
想到百鬼最初入門時的低調,再看現在那目空一切的模樣,對比之下,閻采兒險些咬碎銀牙,話中便不由透出些驕縱的本性來:“夫人當然有吩咐,不過,可是人家先問你的,你就不能說一下?”
她總算沒有完全昏了頭,頂過去的話中,還有些類似撒嬌的成分在里面。雖說忤逆了對方,但應該還不至于……
她的算計還沒結束,便驚見百鬼驀然伸手,捏住了她的下頷,微微使力,強迫她抬起臉來。
百鬼的動作并不快,偏偏就讓自己避之不及,體內陰火漲落幾次,都被輕描淡寫地壓下,直到這個時候,閻采兒才明白,她與對方的差距究竟有多大。
雖然心中頗有些恐懼,但這個驕傲的女修仍不相信百鬼敵對她怎樣,此時脾氣沖上來,乾脆就保持著一貫的姿態,明眸斜睨,倔強中又有些滿不在乎:“怎么,有能耐了就欺負人?”
李珣唇角微哂:“哪里,只是想看看閻師姐這兩年有什么變化……為什么處處攛掇葉如與我作對!”
此言一出,閻采兒臉上便有些發白,只是仍然嘴硬:“葉兒不喜歡你,便是與你作對?我何時又攛掇她了?”
“歸無藏是前車之鑒?!崩瞰憞@了口氣,身子前傾,手上微一使力,兩人的面孔便相距不過數分,觸息可聞。
他幽幽道:“你要清楚,當年是有夫人在后,我們這些作弟子的,也心甘情愿。而此時,夫人又在哪里?”
閻采兒臉色越發慘白,李珣見了,又笑道:“我們不如比—比,夫人究竟是疼你多一些,還是看重我多一些!”
“師父當然疼我!”閻采兒仍在強撐,可語調實在缺乏底氣。
李珣唇角一抽,笑容顯得分外陰冷:“是啊,夫人疼你,那我們鬧起來,假如,我現在就學那個歸無藏,把你當葉如,事后,夫人會怎樣?嗯?采兒師姐?”
閻采兒臉上終現出懼色,便連嗓音也顫抖起來,難得的是,她還保持著倔強的姿態:“我就知道,你和歸無藏沒什么兩樣……不,你比他更可恨一百倍!陰險一千倍!”
李珣哈地一聲笑,手上順勢加力,強迫閻采兒的俏臉貼上來。
閻釆兒低呼一聲,本能地閉起眼睛,旋即感覺到,對方在她臉頰、唇瓣上,輕輕啄動幾下。
初時閻采兒身上還十分僵硬,在兩唇相接的時候,身上便軟了,依依唔唔地輕哼,也不知是抗拒還是渴望。
唇分,李珣嘴角抿起,另一只手抬了起來,三指拈著閻采兒的脈門,露出其指縫間冷冷的鋒芒。
閻采兒最后一招被識破,臉上反而懼意全消,她“哈”地一聲冷笑,扭過頭去,道:“好啊,姑奶奶認栽,你上來就是了,就當是被狗咬了一口!”
在這當口,李珣卻是展顏一笑,笑容里幾多無謂,幾多嘲諷:“好了,我說過,這只是‘假如’!采兒師姐若是當真,未免就太小氣了些。”
閻采兒被他的神情百變弄得呆了,她現在是真搞不清百鬼心中的想法了。她只是覺得,這個看似喜怒隨心的家伙,每句言辭,都有著含而未發的深意。前后語句看似隨口而發,又有未明的聯系。
她自認為不是蠢人,可是現在,也被弄得方寸大亂,分不清哪一句是真,哪一句是假。
失措之下,她也沒有精力再去繞彎子,只好將正事擺上來抵擋:“若你不害人,誰會與你計較,我本來是要和你說正事的……”
話一出口,她便想到,這其實是自己先招惹對方的,不免有些尷尬。
但話已出口,她只能故作不知,繼續道:“其實師父是想告訴你,那病癆鬼眼見就快不行了,宗門里現在亂得很,你在外面行事,還要小心加低調……最好求穩,回騰化谷住一陣子?!?/p>
李珣眉頭一皺道:“就這些?”
閻采兒不自覺瞪了他一眼,卻又想到剛剛的經歷,有些失措地偏過目光。
“另外,陰謹長老前些日子曾對師父講,說她決意隱退,空出來的長老之位,病癆鬼有意在眾大姓弟子中尋人填補──你要是有那份心,師父她會幫你的!”
說了一大串,閻采兒的心情也略穩定了些,藉著說話的機會,暗中打量對方的神情變化。
然而令她失望的是,這廝臉上似笑非笑,看不出是心動又或無動于衷。
沒辦法,她只能按照閻夫人數給她的法子,最后又道:“要我看,宗門用人,向來不拘一格,你也不必有什么顧忌,有多大能耐,使出來好了?!?/p>
說才說完,便看到百鬼目光掃來,那其中的光芒,競刺得她有些心慌,她不知是怎么了,竟又畫蛇添足地說了一句:“呃……其實,我看,這也是師父的意思!”
“夫人的意思,我明白!”李珣微微一笑,旋又垂下眉眼:“夫人一向是關照我的,我自然也要有所報答。依我之見,宗門諸長老中,論魄力,論手腕,也唯有夫人才能與宗主相比肩……
“當然,你知道,這話是虛的。事實上我想說的是,夫人應該知道,入門六十余年,她見我與哪個人走得近了?要知道,這關鍵時候,還是要分個遠近親疏的,請轉告夫人,且放寬心!”
他都坦白到這一步,閻釆兒還能再說什么,只能點頭應承,然后忽然想到一點,詢問道:“聽你的意思,不回騰化谷了?”
“這幾個月我還有事,回宗門的時候,大概要到明年的祭祖大典吧。”
李珣心中計算了一下,對他而言,以前可有可無的鬼靈返生祭典,顯然已占了一個極重要的位置。
不過,再過些時日,他要到摩蒼嶺赴約,明心劍宗那邊也有些事情要處理,這個時間表,大概就不會更改了。
說了這么一些話,閻采兒總算從剛才的尷尬中恢復過來,然而李珣給她的“教訓”,她也記憶猶新,也不敢再多事。便板著臉,保持著她最后的矜持,要和李珣作別。
只是,李珣反倒先發了話。
“我這邊也有件事,請你轉告夫人。東南林海這邊,勢頭很亂,似乎與六絕地之一的‘霧隱軒’有關,只是這渾水越趟越大,我勢單力孤,很難成事,已決定置身事外。
“若是夫人或者宗門有意,倒是可以派些人來,不過,銷魂妃子、坤元先生、腐骨童子……”
他一連說出十幾個真人級修士的名號,這才苦笑道:“和這些人搶食吃,恐怕困難得很,請夫人自己決斷吧!替我向夫人問好?!?/p>
趁著閻采兒發呆的空檔,他轉身離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