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婉如自以為是勝利者,然而她卻不知,即使是遠出數里之外,她這個“勝利者”的一言一行,也沒有脫出李珣的監控。
即便做不到有如目見,但那種與陰散人一而二、二而一的奇妙感應,便是在之前“天冥化陰珠”為中樞主導時,也是沒有見識過的。
這《陰符經》竟然如此神效?李珣開始準備將此書給幽一瞧瞧了。
陰散人那邊,兩人自然是先敘一些師徒別后之情。但因為這六十年來雙方“聯系”不斷,該知道的事情都已知道,見面除了更顯激動外,也沒有什么新意。
不過,沒有新意才是最讓李珣放心的。
從此刻起,秦婉如六十年未見陰散人,積累下來的種種猜測和懷疑,都煙消云散。
而陰散人的強勢回歸,也在轉眼間控制住了秦婉如的心神,大概不必再花什么力氣,陰散人便能如六十年前一樣,對秦婉如有著絕對的領導權。
前景如此美妙,以至于李珣都想放聲大笑,以釋放心中的得意之情。
而此刻,師徒的對話也進入到正題。
第一個問題,便是關于李珣的。
秦婉如正請教師尊,如何處置那個“可憐蟲”,話中似乎已有了過河拆橋的意思。
“這么有趣的家伙,留著罷!”
陰散人的語氣無所謂重視與否,便像是對待一個寵物或玩具那樣,淡淡然,卻自有一番氣度在其中。
只這一句話,便能有當年那位的九成神韻。
任是李珣如何知根知底,聽了這句,心中也不免泛出些特別的味道來。
秦婉如自然沒有意見,她隨即又提了幾件關系到“陰陽宗”的事情,陰散人此時果然是靈智大開,也不需要李珣再提點,隨口應對,配合她對事件背景的熟悉,臨機處置之下,競然是天衣無縫。
李珣都聽得呆了。
秦婉如只當這是應該的,恭敬地聽訓。
待諸事告一段落,稍停了一下,又低聲道:“徒兒冒昧問一聲,師尊的傷勢可曾痊愈了?”
“嗯?”
和著李珣的心情,陰散人一聲低低的鼻音,便將詢問、不滿的情緒活現出來。
相對應的,秦婉如的聲線中也多了一分嬌氣、一分委屈:“師尊明鑒,婉如在近日偶然聽聞了一件‘寶貝’,卻不知師尊近況如何,才有此一問。”
“寶貝?”
“正是。婉如早年聽師尊說起過‘爐鼎易得,玉嬰難求’之語,也放上了心上。前些日子,機緣巧合,在一對散修道侶身上發現此寶,此時,‘寶物’已經足月,不日降世。地點就在這摩蒼嶺附近……您意下如何?”
李珣聽得一頭霧水,可陰散人顯然是明白的:“玉嬰?是如意玉嬰吧,這確是件好寶貝,只可惜,我已貫通《陰符經》,寶物再好,于我無用。你取來自用便是了!”
秦婉如低聲應是,聲息雖短且小,但李珣仍能聽出其中難掩的喜意。
顯然這玉嬰是件極難得的寶貝,這讓他心中有些癢癢的。
但如果真讓陰散人這么做了,或許是合了他的意,卻絕不符合陰散人的性情。
而且,即便他與陰散人心神相通,但這種太過詳細的信息,還要口口告知方可,他還不知這所謂的如意玉嬰,究竟是個什么玩意兒呢。
這邊正揣想中,秦婉如又道:“師尊破關出山,可曾想好去哪里了么?婉如當隨侍左右……”
“免了吧,云藍柯眼見退位,正是你用功的時候,早日取了宗主之位才是正事!”
云藍柯便是陰陽宗的宗主,陰散人說起他來,語調殊不客氣,倒似還沾染了些當年讓此人趁機上位的不屑。
秦婉如低聲相應,語氣卻是堅定得很:“宗主之位婉如勢在必得,掌宗之日,必定力起沉疴,如今師尊又參透《陰符經》,合當本宗中興!”
“中興?聽起來不錯!”陰散人微微一笑:“若你要中興,便中興吧,現在,我只對有限的幾人感興趣,比如,古志玄:又比如,李珣?!?/p>
“李珣?”秦婉如語氣十透著些迷惑的味道:“師尊重視古志玄,弟子并無異議,至于那李珣,究竟有何異處,值得師尊您來費心?”
李珣在遠處精神為之一振,知道戲肉來了。
只聽陰散人悠悠地道:“此子現在自然不如古志玄遠甚,不過,他心性堅忍,手段狠辣,機緣、資質又是一等一的優秀,前途未可限量。更難得他這些年來,在正邪兩宗,都頗有建樹,手中控制的資源,你不可小視!”
“師尊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此人用不好,是個麻煩;用好了,卻是個極厲害的臂助。我且問你,你可有信心,將他控制在于你我有利的范圍內?”
秦婉如分明遲疑了一下,而僅是這一遲疑,陰散人便不再給她說話的機會:“如此,我了解了。若你沒有十足的把握,便不要再存著完全控制他的念頭,你明白我的意思嗎?”
“師尊是說,和他有限度地合作?”
陰散人低聲一笑,道:“火候你自己把握吧,倒是這人心思狡獪,還要殺殺他的邪思歪念,這個,便由我來做吧!你自去辦你的事?!?/p>
幽幽的語辭讓明知其中奧妙的李珣也打了個寒顫,她身邊的秦婉如自是沒有懷疑的道理,只道“一切聽師尊吩咐”,至此,師徒對話告一段落,兩人又向這邊走過來。
李珣慌亂調整好表情,做出聞聲而動的模樣,但在他目光瞥到陰散人身上時,卻又猛地瑟縮一下,慌張地移到秦婉如臉上,目光中的涵義越發復雜,大致可以這么解讀──
“你騙我!原來開始時,你也不知陰散人的死活!”
秦婉如笑吟吟的神情則可視為最好的回應:“你自己上鉤,怪不得別人!”
兩人目光交錯,秦婉如淺淺一笑,笑容中,也不知有幾分同情,幾分幸災樂禍。
便在這個笑容里,她再向陰散人施了一禮,飛天而去。
場中只留下了李珣和“陰散人”。
幾乎就在秦婉如離去的同時,陰散人眼中充盈的神光忽地慢慢地黯淡下去,就像是兩顆失去光澤的珍珠,再沒有了那奪魂攝魄的魅力。
就是這么一眨眼的工夫,陰散人褪盡光華,又還原成了只能聽人指令行事的幽二。
李珣猛吃了一驚,從地上跳起,一時間不知該用什么表情才好。人的心思就是這么奇怪,先前幽二有如脫胎換骨的表現,讓他在驚直喜中,幾多恐懼。可是現在,幽二給打回原形,他又滿心的不甘起來。
雖然不知其間究竟發生了什么事,可是那樣一個既聽話又有智慧的傀儡,難道就只能存在這么一小會兒?
他目光又瞥向幽二手中“失而復得”的《陰符經》──如果將這玩意兒再看一遍,會不會再生出之前的效果?
正搔頭苦思的時候,他忽覺得不對,抬眼一瞧,山道上平靜得很,并沒有什么異處。但他一下子警覺起來,先平抑心情,隨即四顧掃視,連偵測氣機都放出去幾束,卻依然沒有所得。
皺起眉頭,他也不怎么相信,能有人可以越過他布下的層層禁制到他周圍,仍不被他發覺。
可是,剛剛那感覺是怎么……動了!動了動了!
李珣忽地發現,幽二本來平靜至乎死寂的眼神,在前一刻,輕輕地波動了一下。
開始他還懷疑是錯覺,但很快的,那眼眸中的靈光便由點點滴滴而逐漸連成一片,最后化為一層如虛似幻的輕煙云幕,不可見底。
然后,幽二閉上了眼睛。
李珣深吸了一口氣,以抑制怦怦亂跳的心臟。他小心翼翼地邁出了一步,想上前測一下幽二的情況。然而,在他第二步將邁未邁的剎那,幽二睜目,光芒如冰如雪,刺膚生痛。
李珣駭然上步,緊接著,他便看到幽二,不,是這個突然活過來的絕色女冠,用一種極為奇妙的眼神打量他,而她的眼眸中,則迅速堆積了層層冰雪。
“原來是你!”女冠臂彎處拂塵輕攏,啟唇冷誚一笑:“看來,我終究還是小看了你!”
一語未舉,她明眸輕抬,那光芒流轉之際,彷佛倒流時光長河,人影重現。
恍惚中,李珣似乎回到了六十年前,嵩京城外,聽到那絕色女冠似平和,又凌絕世間的話語──
“通玄三十三宗門,百萬修士,都喚我做……陰散人!”
剎那間,千里陰霾平地起,李珣衣衫無風自動,獵獵響起。
在這一瞬間,他被這女冠和自己逼上絕路,也在這種時候,他滿眼的驚惶、猶疑彷佛被大風拂過的沙塵,一發不見。
留存的只有令人心悸的決絕。
便是陰散人回來又如何,我與當年,也是不同!
女冠一側的虛空驀地碎裂,幽一像是燃著火的惡曉,跨空而出,粗厲的掌指上,爆發出比任何神兵利器都要可怕的血紅氣芒,一掌橫切。
面對這可以將她撕成碎片的手刀,女冠只是用目光瞥了一下,就再無任何動作,唇角甚至還露出一絲似笑非笑的弧度來。
她似是在說:“毀了我,你可舍得?”
“停手!”
在氣芒即將破膚而入的前一刻,李珣大叫一聲,幽一的手刀戛然而止,只是余波與大氣激**,發出一聲令人牙酸的低響,吹動陰散人的長發,飄然欲飛。
也在這一刻,女冠眸光閃亮,那明暗錯落,意蘊無窮的靈光,便是他初時避之唯恐不及,之后又無比憧憬,而如今則亂成一團的罪魁禍首。
李珣也學陰散人閉上眼睛,一會兒之后又睜開,并與之同步的做了一個深呼吸。
通過這簡單的調節方式,他的心情暫時達到一個較穩定的水準。
吁出最后一口濁氣,他向前邁步,第一步還有些猶豫,但一步落下,他便再不遲疑,上前兩步,一直到和女冠臉貼若臉的距離,才停了下來。
此時他已經比幽二高出小半個頭,所以,他是在用一種相對睥睨的目光,俯視下去。
說實話,他仍不愿意和對方目光相接,那里射出來的力量,足以抹消掉他剛剛建立起來的決心。
不能在目光交鋒中勝利,他就用行動來表示。
他伸出手去,就像六十年來無數次進行的那樣,去捏幽二晶瑩小巧的下巴,就是主子對奴婢那樣。
他喜歡用這種方式,表達自己強烈的優越感。
然而這一次,只是輕輕的一個后仰,幽二避開了。
李珣臉上勃然作色,他的身子立時繃緊,如斯回應,旁邊幽一的血眸更像是在燃燒。
在心中突然蒸騰的沖動之下,李珣眼中光芒瞬間變得凌厲起來,他第一次主動尋求與女冠進行目光接觸,兩人的目光狠狠地撞擊在一起,對方的眼神仍然散發著令他周身不適的力量。
可是,最終李珣還是撐了下來。
緊接著,他從喉嚨里爆出一聲低吼:“不準動!”
女冠的身子明顯一僵,隨即便萌生了一些掙扎的跡象,只是在此一刻,天地間似乎有一股無形的力量猛地爆發出來,像一條堅不可摧的長鏈,將她緊緊鎖住。
李珣的手指再沒有落空,穩穩地捏在她下頜處,繼而五指伸展,死死地扣住咽喉。
在此瞬間,一股從內心深處進發出來的強烈喜悅,隨著心臟的猛力脹縮,裹挾著血液,霎時間布滿他全身每一個角落。
他放聲大笑,手上扣得更緊,一點也不擔心會將手中的絕色扼死當場。
女冠的眼神迅速地黯淡下去,她微暝雙目,不再看那張近在咫尺的臉。但在她面容的眉目間、紋路里,卻已是滿滿的失落與慨嘆。
看著這樣的神情,李珣身上的血液都在燃燒。
“你騙我,哈,原來你在騙我!呵呵……好險哪,險險就被你瞞過!賤人!”
他松開手,但轉眼就是狠狠的一拳轟上,沉濁的皮肉交擊聲響起,幽二的身子向后微仰,還沒有直起來的時候,李珣已經如惡虎般撲下,再一次扼住了她的喉嚨,而身子帶動的巨大沖力,更將她壓倒在地。
兩人的身子緊密地貼合在一起,一個冰冷,一個火熱。她幾不可聞地長嘆一聲,睜開眼,迎上李珣已不比幽一遜色的血眸。
看著她這人性化的舉動,一串漏氣般的笑聲,從李珣喉嚨里滾出來,帶著他的身子打顫。他咬著牙,手上用勁兒,不準幽二出聲。
因為,他要說!
“師叔啊,我等你等很久啦!”
這字字顫栗的句子,幾乎耗盡了李珣全部的力氣,他明明還在用著勁兒,可是手上卻忍不住打顫,好幾次,都要從幽二咽喉上滑過。
他的嗓子更是啞了,他的聲音一下子低弱到只能在唇邊打轉──
“多謝您的栽培,我現在能這樣同您說話了……你是怎么恢復靈智的?是了,必定是《陰符經》!謝謝你那侄女兒,是她告訴我這殘本的下落;也謝謝他媽的鐘隱,他怎么就會想到收集這種斷簡殘篇呢……”
他說著誰也聽不懂的話,將腦袋深深地埋下去,和幽二進行著臉與臉的廝磨。
火熱的冰涼的肌膚相觸,讓他的身子顫抖得越發劇烈,終于,他又將嘴唇湊在幽二耳邊,輕輕蠕動。
“要不是這樣,我還要再等多少年?你不知道,我想你想得多苦!去他媽的四十九年靈智復生,那也叫靈智?以前的幽二,根本抵不上您的萬分之一好!
“從今往后,您也不要用這個名字了……還記得嗎?當時我有多么生氣,打你罵你,你都沒有反應,那是多么的沒趣兒。
“現在好了,好得很!雖說把我嚇了一跳,不過,那是我笨,我怎么就沒想到呢?就算你靈智復生,和你以前一樣厲害,不,就算是厲害十倍,也畢竟是在我手心里攥著哪!”
他喘了口氣,又接著說下去:“現在多好,您醒了,和以前一樣,那么聰明,那么厲害,也那么美……可是我們現在,‘呼’!倒過來了!”
用了這樣一個古怪的擬聲詞之后,他又是一波怪異的喘息和笑聲,他終于松開了手,但又很快從幽二,確切說是陰散人的背后穿了過去,扶著她的香肩,將她半抱起來,準備換個姿勢“談心”。
陰散人臉上露出厭惡之色,發力一掙,但李珣反應更快,只是心念一動,隱沒在虛空深處,勾連雙方的亙古不變的法則便如斯回應。
陰散人沒有任何機會,身上一軟,非但全身無力,便是腦子里的反抗念頭,也給消磨了大半。
李珣將這一切都看在眼里,自然也更加開心:“您瞧,現在,向左向右,我說了算,這豈不是給倒過來了?當初你這般對我的時候,可曾想到今日?呵,讓我想想,我該用什么法子來迎候師叔您呢?”
他臉上呈現出極不正常的紅暈,無數念頭在腦子里攪動,最后,他還是選擇了一個最直接的法子。
他一邊說著,一邊分出一只手,分開陰散人衣襟,去解束腰絲絳。
見他這般做法,陰散人自然知道他的心思,冷笑了一聲,不再抗拒。可她越是這樣,李珣反而停了手,扭過臉看她:“你笑什么?”
陰散人瞥了他一眼,忽地層顏笑道:“正應了那句俗話──虎落平陽被犬欺。我落得如此下場,或許是天意,怨不得人??赡氵@六十年來,坐擁如此資本,卻只是從一只搖尾巴的小狗,變成只懂得咬人的瘋狗,我怎能不笑?”
“啪”的一聲響,陰散人臉上又挨了重重的一記,只是幽玄傀儡肉身金剛不壞,這一掌下去,對她沒有半點兒影響。
不過對李珣來說,這卻是他恢復理智的前奏。
喘了口氣,他甩甩被震疼的手,剛剛燒毀他理智的怒火,藉著這一巴掌,給打出去大半。
所以,他也笑了起來:“給一條瘋狗咬著、插著、使喚著,師叔你還能托辭天意,哈,這便是師叔的手段了,弟子甘拜下風!也只將這瘋狗的水準,保持下去了……”
說著,束腰絲絳被他一拉而斷。
“好賊子,休得放肆!”
這突兀而來的一句,將李珣驚得汗毛倒豎,他猛地跳起身來,回頭一看,卻沒有見到半個人影兒。
而這時他才分辨出,這一聲喊,是從山后面響起來的,不知是哪個缺心眼兒的貫氣怒喝,聲震十余里,一如在耳邊。
等等,這聲音好生熟悉!他心中一動,回頭看向陰散人,卻見她也不整理給揉亂的衣衫,只是坐在地上,冷眼看來。
正是因為這樣,反倒有一種別樣的味道,讓李珣心中烈火,再度熊熊燃起。
不過,山那邊已傳來了隱隱的劍嘯聲,顯出那邊人馬正處在激戰之中。
本來李珣也沒那么多心思去管,可是想到不久前飛過去的同門,還有那一聲極熟悉的聲音,真要他繼續在此發泄取樂,他還干不出來。
他吸了幾口涼氣,暫時按下那顆躁動不安的心,然后施展法訣,仍是那一條規定著控法人與傀儡關系的法則起了作用。
不管是聽話的幽一,還是已產生自我意識的陰散人,均在法訣的催動下,無聲無息地沒入虛空。
李珣則御氣而起,向著元氣波動最劇烈的方向飛去。
眼前便要翻過山頂,他心中又是一動,身形收斂,鉆入山頂稀疏的叢林中,在幾道巖隙中穿行,很快就到了半山腰處。
這里,有他先前布置的一處禁制。
李珣在布禁前的選址是很講究的。
這里視野相對開闊,且上下都有草石遮掩,十分隱密。
無論敵人從上從下襲來,都很難想到,這里還有一個要命的陷阱,大有出其不意的效用。
此時李珣不用顧忌頭上,只是放眼看向對面山峰上閃動的劍光。
他眼力極好,又熟悉宗門劍訣,只搭眼一看,便知那里的同門,情況怕是不妙。
山峰上下,至少有三十余人,御劍圍攻,看上去倒有大半已是劍氣繞體,飛空躡虛的修為。只是路子很雜,不像是有統一傳承的。
散修?李珣本能地想到了散修盟會,不過他很快又否決這個想法。因為,他看得清楚,剛剛離去辦事的秦婉如,竟然也在圍攻的人群中,只是輕紗覆面,出手也低調得很,應當別有所圖。
看到秦婉如,李珣很是吃了一驚,他也知道秦婉如就在摩蒼嶺左近辦事,卻沒想到只是一山之隔。
要知道李珣剛剛還在折辱她的恩師,若這一幕被她看到,天知道會是什么后果!
不過,也因為如此,李珣聯想到剛才的師徒對話,一個概念跳入腦海:“如意玉嬰?”
想到那對師徒字里行間的意思,李珣知道,所謂的“如意玉嬰”,必定是個極了不起的寶貝。
只是想不到,除了秦婉如之外,還有這么多人窺伺在旁。難道剛剛秦婉如提出來,其實是向陰散人求援?
正思忖間,那邊有人叫道:“我們不愿和明心劍宗結仇,你們也不必多管閑事,放下那小鬼,自去便是,我們絕不留難!”
這就是廢話了。
堂堂明心劍宗弟子,若是聽人一言,便要當縮頭烏龜,這傳承萬載的清譽,豈不要毀于一旦?
當下便有人罵了一聲,雙方斗得更狠。很快有多人受傷。
李珣眉頭皺緊,若是秦婉如沒有混在其中,一切好辦,跳進去開殺便是??墒乾F在,他們剛剛分開,在秦婉如心中,應是認為,他正被陰散人“修理”才對,這時候跳出去,日后怎么解釋?
就是這一念遲疑,十五個同門,便已經躺下了四個,不知死活。
李珣啐地罵了一聲,雖然這些人里,沒有和李珣相熱的,但畢竟有同門香火情分,這樣眼睜睜看著他們受創,和抽他耳光,也沒什么分別。
當下李珣心中決斷,長身而起,拔劍長嘯道:“無恥之徒,誰敢傷我同門!”
話音未絕,他已經身劍合一,跨過近千尺的距離,劍光如光練般在虛空中一閃,半空中便有一人在慘哼聲中,墜落下去。
這一變故來得好生突然,敵我雙方都還沒反應過來,虛空打閃,卻是李珣以雷霆手段,劍光左右分張,一劍一個,又廢了兩人。
全場皆驚。
有些人甚至停了手,回頭看來。
李珣按劍虛空,冷冷掃視,氣勢一時壓倒全場,使人心悸。
其實圍攻的散修們功力都還不錯,本不致被接連斬殺三人,可是李珣在旁邊觀察得久了,出手專挑軟柿子捏,且使的又是玄門少有的近身搏殺劍,效果雖不如虛空劍氣那般華麗,卻兇狠潑辣,殺傷力極強,這才有了如此完美的效果。
底下的同門已驚喜地大叫起來:“珣師弟!”、“靈竹師兄!”
名號一出,周圍又是一陣**。
毫無疑問,若論在最近二十年中,通玄界被人看好的后起之秀,明心靈竹無疑列于其上,且更可能名列前茅,隱然已成了明心劍宗乃至整個正道宗門標志性的人物。
尤其是以三年之時光,斗智斗勇,最終布置驚天禁法,生生困殺天鷹妖王一事,更是被拿來同當年鐘隱出道時諸般經典事跡相比較。
自從那件事后,他非但得了個“正道十宗三代弟子禁法第一”的美譽,更是被正道第一人、鎮魂宗宗主厲斗量稱譽為“小輩堅韌第一”。
有這樣一堆名頭架在上面,便是不動手,也足震懾全場。更何況他出手便斬殺三人,將人們僅存的一絲懷疑,也盡數打消。
李珣虛立空中,看似睥睨絕世,但他眼角的余光一直在觀察秦婉如的情況。
秦婉如在他現身的時候,明顯地怔了一下,不過卻似是沒有懷疑什么,只是用饒有興味的目光看他,兩人眼神偶爾相交,也是很快錯開。
就在這樣的情況下,兩人達成了一定的“默契”。
李珣出夠了風頭,冷冷一笑,降到地面,得到了同門英雄式的歡迎,那感覺就像足已經大獲全勝一般。
還是文海穩重,低叫道:“安靜些,這事兒離解決還早呢!”
這時他才有空閑和李珣招呼。
兩人的同門生活雖已有七十余年,但交情也只是泛泛,倒是他的雙修道侶祈碧,和李珣較談得來。
雙方打了個招呼,很快就進入正題。
“怎么回事?”李珣低聲詢問,目光卻瞥向外層那些散修,初時的震**過后,這些人顯然又蠢蠢欲動,大有誓不甘休的意思。
文海英俊的臉上露出一個苦笑:“一言難盡,簡而言之,我們現在是護著一位孤女。這些邪修似乎要將她捉去煉藥?!?/p>
“孤女?煉藥?”李珣聞言掃視周圍,這才看到在幾位同門背后的草叢中,正有一位少女蜷縮其中,低低哭泣。
看她模樣,不過就是十三四歲。
“是啊,珣師弟,這些人為了拿她煉藥,還殺了她的父母,好險才被我們救下來!”
一個人在旁插口,平凡無奇的臉上,是因見到李珣而忍不住的興奮光彩。李珣轉臉一看,也是一喜。
“靈機師兄,你也下山了!”
靈機,就是當年李珣初上連霞山時,與他交情最好的室友,一副古道熱腸。
當初李珣被清虛訓斥,眼見就要打發下山,就是這靈機百般安慰,雖說起不到什么作用,可是也讓李珣頗為感動。
他這幾十年來,在山下的時間多,山上的時間少,與同門交流極少,在眾多三代弟子巾,能和他保持著深厚交情的,也只是這個曾經的室友了。
熟人見面,卻沒有時間聊天,只是相視一笑,李珣便回到正題上來:“拿她煉藥?她是什么,元胎道體?”
話才說完,便見到文海和靈機一臉訝色,李珣不由倒抽了口涼氣:“不是吧,真是元胎道體?”
不是如意玉嬰么?李珣心中更是迷惑,先前聽這個名目,他還以為是個嬰兒狀的“東西”,哪知卻是一個尚未及笄的少女。
而且,怎么又扯到元胎道體上去了?要知道他只是聽到“煉藥”之類的—話,聯想到自己,隨口一說罷了。
但不管這少女是如意玉嬰,又或是元胎道體,可以確定的是,現在他們真的背了一個大麻煩。
不過事到臨頭,想太多已無意義,他持劍一笑道:“原來如此,這些邪魔果真喪盡天良,死不足惜。諸位師兄師弟,待我等聯手,為天下除此妖邪!”
這話他朗聲說來,幾乎是滿山皆聞,周邊諸散修聞聲大嘩,當下也不再多話,惡戰再度爆發。
李珣卻沒立時迎前,而是抓著文海,低聲道:“周圍我布置了封禁,帶著這孤女,隨我來!”
文海聞言一喜,誰不知道李珣在禁法上的修為,且同門這么多年,他也知道,這位珣師弟向來謀定而后動。
這么說法,顯然已是胸有成竹。
他點點頭,不再多說,轉身讓幾位師弟攜孤女及傷患,且戰且走。
作為最有希望的掌宗大弟子,文海的修為在三代弟子中絕對是鶴立雞群,只是先前必須要照顧同門,縮手縮腳,發不出力來,此時李珣來援,立時將他解放。
他沉喝一聲,手上傳自洛南川的玄冥神劍嗡然震鳴,極細微地在虛空中移動了數個角度,將四面襲來的高壓牽引迫散,隨即劍芒暴漲,數十尺距離瞬息即至,正中側方一人胸腹之問,打得對方內臟碎裂,眼見不活了。
這一手遙空劍氣比之李珣的近身劍法,正是相映成趣。
連折了四人,這群臨時集合起來的散修,心中便有些虛了。
李珣看得分明,當下劍芒攢射,披靡四方,雖未殺上一人,可也引得局面大亂。
便在這個時候,李珣目注秦婉如,極隱密地打了個眼色。
他的意思是讓秦婉如伺機而動,藉著他送出的機會,搶了所謂的“如意玉嬰”便走。
而他只要護住同門便成,如此皆大歡喜,也算是他的苦心。
可是出乎意料的,秦婉如竟好像沒有看懂他的示意,身形反倒向后縮,行事越發低調。
尤其引起李珣注意的是,她的目光常瞥向北面的山脈,遮面細紗之后,秀眉更是常常蹙起,似是發現了什么不太妙的事情。
而數息之后,李珣的猜測變成現實,秦婉如那幾乎能夠說話的明眸微閃,反向他使起了眼色,且不等李珣明白過來,她猛地后移,脫出戰圈,竟是飛了個無影無蹤。
“要糟!”李珣心中本能地升起這個念頭,但卻不知糟在哪里。
他揮劍掃開數道真息掌勁,也向北方看去,第一眼,沒什么特殊之處,第二眼……那是什么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