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夜的海上,一道血光撕裂夜空,像是環繞天際的彗星,帶著長長的不祥尾跡橫過海面,轉瞬又無影無蹤。
李珣現在并不是一個正常的人類狀態。
比較確切的描述是:他的身體已經虛化了,他的皮肉骨骼已化成了一片有形無實的虛影,隨著風,無規則地變換著形狀。
血光表面是一層層翻涌不息的“火焰”,其間則吞吐著汨汨血流,生生不息。
瑩瑩妖異的光芒透過這層影子,發出血紅色的光彩。
李珣從未有過眼下這樣的感覺,他的身體像是化做了一陣風,在萬空長空無拘無束地吹拂著,沒有任何的阻礙羈絆,彷佛可以穿透一切,與天地相接往來。
他的心似乎變得無窮大,正在用一種奇特的方式,感受著萬事萬物各自獨特的脈動。
尤其清晰的,是那些具有活力的生靈。
透過這特殊的管道,李珣甚至可以感覺到遠在百里之外,大海深處,某只魚兒隱蔽微弱的生命波紋。
然后只是一個動念,便如同撕開一張薄紙,輕而易舉地將那魚兒的生機割斷。
“真是奇妙!”
李珣也是第一次運用這“血影妖身”,他就像是找到了心愛玩具的孩子,一時間玩了個不亦樂乎。
現在的李珣心中沒有任何顧忌,如此的縱情恣意,是他從來沒有擁有過,而一旦擁有,也很難再拔出來的美妙滋味兒。
他不需要任何理由地大笑起來,笑聲中,他找到了下一個目標。
“反應很強,速度……咦?速度怎么這般快法?”
若說李珣此刻的速度是驚世駭俗,那么,這“新目標”的速度,簡直就是沒有天理人性了!
就李珣所感覺到的,這速度甚至比傳訊飛劍還要快上一截,若不是反應極其強烈,李珣根本不會認為那會是一個生靈。
心念一轉,感應方式便也相應地改變,“新目標”的生機脈動很快化為一系列具體可感的信息,最終還原成一個“實實在在”的人體。
在“看”到這人的模樣時,李珣揚起了眉毛。
“哦,這還真是冤家路窄?。 ?/p>
也就是一閃念間,后方海天交界處,已閃過一道銀色流光,來勢好快,李珣甚至沒有再度思考的機會,那銀光已近在眼前。
李珣一聲大笑,妖異的身形漫空一卷,血色的光霧便映徹半邊天空。銀色流光雖是迅捷無匹,但在這種突如其來的遭遇戰前,根本就沒有回避反應的空間。
沒有任何懸念的,銀光直直撞入血霧中央,轉眼間,光芒黯淡,彷佛是強酸灑下,銀光之中連連響起“哧哧”的怪響。
“娘喂,是血影妖身!”
李珣已相當熟悉的嗓音響了起來。
緊接著,一個胖胖的身影猛地從血霧中穿出來,馬上又一頭栽到海水中去,海面上立時激起一層厚厚的水霧,足以遮擋住絕大部分人的視線。
只可惜,李珣現在不是用“眼睛”來看的。
尖嘯聲起,海底下實時傳上來一聲慘哼,沒過多久,那胖子便在十余丈外的海面上浮上來,臉色灰敗,看著這邊的眼神卻相當冷靜。
李珣低哼一聲,身子化成一道血光直沖過去,那胖子反應也快,手上一縮一伸,便又將那驚神鐘取了出來,迎面一擋。
只是出乎胖子的意料,血光沒有硬撞上來,而是當空一卷,如靈蛇般繞過他的肥軀,直抵其身后。
胖子反臂便要再用銅鐘去擋,可是胳膊才轉了半圈兒,他的身子便整個地僵直了。一股真息透體而入,一入體內,便化為千絲萬縷,鎖住了他幾個關鍵經脈。
剛剛在鯤鵬老妖面前全身而退的奸狡胖子,此時卻已淪為另一人的階下囚,且全無半點兒還手之力。
李珣一制住胖子,便恢復了正常的人身,稍稍適應了一下,方笑道:“這或者就是現世報吧,對不對,大師哥?”
先前胖子害他,叫他“三師弟”,這回他也借花獻佛,回了一聲“大師哥”,自是諷刺意味兒十足,也等于是通報他的身分。
不過出乎李珣的意料,那胖子雖然脖子也轉不動,卻仍嘿嘿笑道:“錯了,錯了,俺排行第二,要叫,也要叫二師哥才成!”
李珣對這樣的油滑腔調近乎免疫,尤其是親眼見到這胖子眼也不眨一下,便將他師弟當作餌食,供他逃命之用,且順手便將一邊無辜旁人扯入泥潭,若是這樣還把這胖子當成尋常人物,那可就真是取死之道了。
所以,李珣再不理他,而是不客氣地將他背后兩片已有污損的銀白飛翼扯下來,放在手上掂了掂。
他是記得這件寶貝的,當年,林無憂那小妮子,便是用另一副這樣的法寶,逃脫兩散人的埋伏。
“原來是夜魔無影啊,怪不得只是受了點兒傷,便能從鯤鵬手里逃出來,嗯,既然已等于是報廢了,讓我拿去研究,總沒問題吧!”
胖子努力地點頭,動作僵硬,但充滿誠意:“自然,自然。師弟你拿去是應該的,不只這玩意兒,俺身上這些寶貝,只要師弟你有意,盡管拿去,只要你消消氣,放過師哥這一回……”
李珣這回是真長見識了,見過不要臉的,沒見這么不要臉的,一邊求饒,一邊還要占著苦主的便宜。
到底是說他怕死好呢,還是有恃無恐好呢?
李珣稍稍察看了一下,找到夜魔飛翼的控制機關,真息透入,這偌大的飛翼在一陣咯咯怪響之后,似乎也從剛剛的污損中恢復過來,嗡地一顫,竟不可思議地收縮成只有掌心大小的金屬薄片,可謂巧奪天工。
李珣將其收入懷中,同時心里也有了些計較,他試探性地問道:“瞧你這一身珠光寶氣,家底如此豐厚,想必是個有背景的。這兒離天星海不遠,千帆城的?”
還沒等胖子回應,李珣又自我否決道:“千帆城里都是一些純樸工匠,怎么也不會出你這種貨色,是了,千寶閣,對不對?”
胖子干笑一聲,點了點頭。
果然是千寶閣!
這個以收集此界最珍稀法寶為立宗之旨的奇特宗門,向以金空、銀空、人空、心空的“四空訓”聞名于世,故也號稱四空千寶閣。
其中金空、銀空就是收藏要有品味的意思,而人空、心空,嘿,見到這胖子的行事,便是傻子也能明白個八九成了。
“貴姓?”
“不敢,免貴,姓箕,克紹箕裘之箕,箕不錯!”
難得這胖子也能雅上一回,卻也更讓人忍俊不禁,不過李珣永遠不會忘掉,這廝面不改色地將師弟犧牲掉的手段。
這并非是道德上的不快,而是純粹關乎自身安全的危機感。
心意反映在手上,李珣不免加了一層力。胖子立時殺豬般大叫起來:“寶貝給你,不要殺俺!”
李珣只是在他背后微笑:“千寶閣的寶貝是不錯,不過殺人取寶怎么說也比與用寶換命來得劃算。何況我這人確實小肚雞腸……箕二師兄以為如何呢?”
他多說了這一句話,胖子便從聽出了些味道來,忙不迭地叫道:“怎么會,這是賠啊,大賠!俺一聽師弟你說話,就知道咱們是同道中人。這世上的生意,哪個不是商量出來的?師弟你莫要殺俺,殺了俺,可就錯過了一場大買賣呀!”
“哦?是嗎?”
“當然,當然!俺知道師弟你氣俺剛剛不夠義氣,不過咱們也都還活著,那也就不是深仇大恨,來,俺身上攜的這幾年法寶,便是送給師弟你壓驚的,也算哥哥的賠禮?!?/p>
胖子一副海量氣派,也虧他能對著前面空****的海面,說得這樣言辭懇切,語句生動。
而這還沒完,見李珣沒有不耐煩的表示,他更是打蛇隨棍上,說得口沫橫飛:“至于咱們兄弟,一見如故,來日方長,今日能揭過這梁子,兄弟你今后便有俺這么一個大財神師兄,日后也好在此界廝混不是?”
看這胖子說得越來越熱乎,口氣也越來越大,李珣倒是對他在千寶閣的地位更感興趣了,不由笑問了一句:“那大師哥在千寶閣所司何職???”
“嘿嘿,不怕師弟你笑話,師哥近幾年來走了狗屎運,一路高升,如今已升任千寶閣閣主之位!”
……
任是李珣心志如何穩定,在聽到這樣的回答之后,腦中也有一個極短暫的空白。
緊接著,他猛地反應過來,手下便要加力,然而手指內合之際,胖子頸后肥肉突生一波詭譎的震動,同時體內自生抗力,竟然將李珣透進來的燃血元息消融干凈。
肥壯的右腿向后撩起,卻比任何一柄神兵都要來得鋒利,更要命的是,在這一根肥腿擊中李珣小腹之前,胖子那凌厲陰寒的神念已將他徹底鎖定,讓他肢體都開始不聽使喚。
這絲毫不遜色于之前李珣制住他的那記手法,如果不及時避開,李珣毫不懷疑,他會被這胖子一腳剖成兩半!
兩人的身形驀然分開,胖子像一團肉球向前翻滾過去,稍前一線,他手腕上那串賣相不凡的佛珠齊齊粉碎,有一粒殘片甚至打在他的肥臉上,劃出一道淺痕。
胖子很快就轉過身來,身形伏低,兩眼第一次正視李珣這個對手。
李珣手指抹過小腹,他的外袍裂開了一個小口,卻并沒有傷到皮肉,但也讓他感覺到一絲絲的涼意。
這可真的不太妙,李珣甚至來不及去后悔什么,他那顆已經愈來愈敏感且躁動的心臟,便代替他做出了回應。
李珣對血影妖身的戰斗方式還不怎么習慣,所以也就自然而然地保持這副身架出手。
但似乎是因為先前一次徹頭徹尾的“魔化”,他此時的爆發速度竟然僅比“血影妖身”時慢了一點點,依然驚世駭俗!任那胖子如何戒備,血光耀目之際,也只是眼前一花,打擊便已及體。
“呵!”
胖子吐氣開聲,本來肥胖的身子竟又鼓了一圈兒,一波由內而外、噴發而出的真氣湍流,像是一堵巨墻,橫亙在兩人之間。
在速度差距太遠的情況下,這比任何遮擋都要來得有效。
李珣撞在這堵氣墻上面,身體立時為之一展,妙至毫巔地一個卸勁,消去巨大的沖擊。
與之同時,來自于對手的生靈脈動,便透過這氣墻,如一幅長卷在眼前鋪開。
這自然比一條魚的結構復雜多了,可是李珣卻具備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靈覺,幾無滯礙,便將對方幾個要命的氣機聚合的“節點”分辨出來,緊接著,燃血元息蓬然點火!
“停手,罷戰!”
自稱是千寶閣主的箕胖子大聲呼喊,可是回答他的,只是李珣按出的一根拇指。
拇指按在氣墻上時,胖子本就不大的眼神,霎時間幾乎收縮到了針眼兒大小,他倒抽一口涼氣,驚叫道:“血神劫指!娘喂!”
霎時間,氣墻分解─這并不是被更強大的力量擊碎,而是以一種詭譎妖異的手法,透入氣墻內部,瞬間蒸發維持其存在的關鍵節點,使其從內部徹底崩潰。
而這種“分解”有著超強的傳染性,幾乎可以通過任何介質,傳導至與其相關聯的物體上,再促成下一個分解活動。
相較于這湮滅一切的可怖威壓,前段日子某個小蟲子使出來的所謂“血神劫指”,簡直就是個笑話!
胖子作為最直接的承受者,感受自然也最為深刻,他肥胖的身子再度化為彈球,向后飛滾。
這一過程中,他已將驚神鐘擎在手里,在李珣第二擊到來之前,猛力一敲。
雄渾遼遠的鐘聲貫耳而入,這是李珣首次正面應對驚神鐘的震波,他這才明白,為什么這胖子會用這鐘來抵擋鯤鵬老妖。
這鐘聲好生古怪,雖然他此時骨肉氣血幾已化融為一,更及時封閉相關竅穴,但這鐘聲卻是無孔不入,甚至可以通過外界大氣的震**,使身體產生共震,其頻率之多變,使人欲拒無從,而神智更是在震動中昏眩起來。
只是這么一暈,胖子便逃到了數里之外,遙遙的仍是大叫:“師弟莫要發火,俺錯了,錯了還不成嗎?”
李珣皺緊了眉頭,他現在是真的搞不明白了。
這奸狡的胖子,明明實力驚人,純以修為論,肯定還在他之上,剛剛他完全是憑借血神子的詭異手段,才占得些許上風,若是真打下去,時間長了,還可能轉了風向。
想來這胖子心里也是雪亮,可為什么偏要做此形狀?
李珣畢竟還是理智重過沖動的人物,也更傾向于用腦袋解決問題。在稍一權衡之后,他終于還是暫緩身形,只是稍稍拉近了些距離,盯著胖子那肥臉,微微一笑。
“箕……閣主?我記得貴閣當家的,不是竺良,竺閣主么?什么時候換了二師兄上去?”
箕胖子一邊作勢擦汗,一邊笑呵呵地向李珣這邊靠。
“那可是老黃歷了,就在五天前,俺那師哥已經卸了任,要將閣主之位讓于俺。只是閣中幾個掌柜的還有點兒異議,便派下來個差使,要俺到這東海海底找件寶貝,作為資歷。
“哪想到卻碰上鯤鵬這老妖怪,連那幾位掌柜的派來的幫手都賠了進去。唉,賠大了,賠大啦!”
聽箕胖子說得輕松,李珣卻可以從中聽出許多別樣的意味兒來。
就像是胖子隨手犧牲掉自己的同門一樣,那所謂的卸任、差使,甚至是幫手之類的言辭,總給人一種陰森森的感知,讓人品嘗到其中濃郁的陰謀和血腥氣。
他唇邊微現冷誚的弧度,卻也暫時接受了胖子的說法。不過,很快胖子的舉動便讓他眼皮一跳。
脫衣、脫鞋、掏兜……一系列事情干下來,轉眼間,這胖子便只有一件短褂外帶半載短褲遮身,手上卻是諸般事物堆成小山。而這個時候,胖子也已經來到李珣近前,兩個相距不過數尺,已經是一個極度危險的距離了。
李珣一眼掃過,便知胖子手至少有七八件品級不凡的法寶,價值不可估量。
“你這是……”
“沒啥,師哥我說話算話,師弟你能停手放俺一回,俺身上這些寶貝,便全是師弟你的了!”
箕胖子嘎嘎一笑,一副海派模樣,不過轉臉便現出些尷尬神色。
“嘿,本來還有一串檀香珠,只可惜剛剛用它消解師弟你的制脈術,已是廢了,還有……慚愧!那驚神鐘是哥哥執掌宗門的信物之一,師弟你寬宏大量,就免了這個吧!”
李珣冷眼看著胖子一番聲色俱佳的表演,心中倒將這胖子的身分肯定了八成。
剛剛這廝用以擺脫禁制的手段,正是千寶閣諸法門中,代表性的“嫁衣法”,有此一手,這胖子便不是閣主,也必是高層人物無疑。
想了一想,他也點頭笑道:“師哥言出必行,小弟佩服,不過,既然師兄說咱們是同一類人,便都應該明白一句話,所謂無事獻殷勤……是不是呢?”
“師弟你過慮了……”
胖子還是一副笑臉迎人,但一碰到李珣冰冷如霜的眸子,卻也打了個嗝,忙改口道:“呃,好吧,說實話,俺確實也有那么一些考慮!
“這頭一條嘛,就是消災免禍,師弟你也看見了,鯤鵬那老妖怪日后必不與俺罷休,這好不容易瞞下身分,算是暫時避過鋒頭,如何還能再樹強敵……
“嘿嘿,師弟現在比起鯤鵬是差了些,像你這般,修血神子能修到‘血影妖身’的,近萬年來還是頭一份兒,惹不得,惹不得??!”
李珣只是冷笑。
胖子見打不動他,只能接著再扯下去:“接下來想的便長遠了些,哈,師弟應該知道,修血神子這種魔功,實是不怎么能見容于世的。當然,以師弟的實力,天下大可去得,可是僅僅是橫沖直撞,如何還能享受到此界的樂趣?
“今日你我二人有緣結交,又一見如故,若師弟你不嫌棄,俺這作師哥的愿意為師弟你提供幾個享樂的地方,也能增進咱們之間的交情不是?”
聽到這里,李珣心中已是雪亮,這胖子果然奸滑,雖被血神子給晃花了眼,以為他是個“面生”的,但能馬上想到籠絡人心,以圖后事,其眼光便是一等一的長遠。
“還有……”
箕胖子倒是說上了癮,不過這回卻是有意壓低了聲音,很是緊張的樣子:“還有,師弟你實在不會挑出手的地方。剛剛還好,沒弄出大動靜,否則又是一樁麻煩上身!”
“嗯?出手還用挑地方,這是哪兒?”
這個理由李珣卻沒聽明白,他四面打量了一下,入眼的只是一望無際的大海,此時與胖子鬧了半晌,天色已微微發亮,勉強能分辨個東南西北,除此之外,再沒有什么標志性的特征。
箕胖子搖頭道:“剛剛我聽你說‘天星海’,便知師弟你估錯了位置。照我的估算,這兒應該已經出了東海海域,離‘天星?!鸫a十萬八千里,嘿,這里不是海,是河嘍!”
“河?”
李珣眉頭一皺,心中飛快地計算了一下這一夜飛過的距離。
不錯,他以血影妖身的狀態趕路,速度起碼是正常時的兩倍有余,飛了半夜,已足以抵過平日一天的路程,那么這里已經是……
“若我所料不錯,這里已經是星璣劍宗的地界,六大絕地里,位置最飄忽的‘星河’所在。
“這些日子,兩大劍宗火并,正是如火如荼。明心劍宗還好說,可那天垣老兒是出了名的不講道理,每日控著那‘星河’來回飄**,座下弟子也是滿處亂飛,一個不小心,指不定咱哥倆兒就給陷進里面去了……咦,師弟你在聽嗎?”
李珣聞言回神,卻也不刻意地掩飾,只是點頭道:“星河為天地造化,為天星投影,運轉則以星辰移換為綱,星力牽引之下,移位、漲縮倒是尋常事,未必是天垣自主操控?!?/p>
胖子聞言一奇,接著便大喜道:“師弟果然見識不凡,看上去禁法造詣也是有的,如此能耐,不如便隨了哥哥我吧,在本閣掛個客卿頭銜,也能省掉不少麻煩……”
“麻煩”二字尾音未消,李珣便突生感應,約數十里外,數個生靈氣息突兀出現,直向這邊飛過來。
胖子明顯不如他敏感,猶自嘮叨個沒完,李珣瞥他一眼,沉聲道:“有人飛來了!”
胖子臉上一緊,似乎也用了什么手段,很快就發現了來人的蹤跡:“娘的,這味道兒一聞就是星璣劍宗的。天垣老兒的弟子同他都是一個脾氣,有理也說不清的,師弟,咱們躲躲?”
看他這模樣,李珣便知,這胖子與星璣劍宗的矛盾,恐怕不只是一個“怕麻煩”便能解釋得了的。
不過李珣心中此時也有了算計,對胖子的招呼竟也同意了。兩人當即沒入海面之下,潛得并不深,可藉由光影反射,足以隱匿身形,并收起周身氣息,其手段竟還有異曲同工之妙。
兩人剛剛隱下身形,海面上便遙遙傳來一聲劍吟,李珣也算是御劍的大行家,劍吟聲一入耳,便知御劍這人修為相當精湛,其真息與劍器交通往來,振**之聲如鳴金擊玉,正是其修為精純明透的表征。
如此修為,御氣飛天亦是等閑事,御劍飛行實在是最從容不過。
劍吟聲在二人剛剛停留的海面上止息,隨即遠方又有幾人追來,但僅聽其劍響,便知修為比最先這人差了許多。
很快這幾人便在海面上匯集,有人開口道:“允星師兄,可看到剛剛敲鐘那廝?”
那被稱做允星的,應就是最先御劍而來的那位,聞言回應道:“不曾見得?!?/p>
聲音鏗鏘,有金石聲,頗有氣度。
李珣對星璣劍宗的人物也算有所了解,聽到允星之名,便知道這是天垣老兒很看重的一個弟子,向以殺伐果決聞名的,在通玄界堪與連霞七劍齊名,是個人物。
這允星回了一句之后,便不再開口,周圍那些師弟、后輩也都噤口不言,顯出允星在其中的地位當真了得。
半晌,方聽到允星說話:“陽氣漸重,天星位移,約在兩個時辰后,星河便將移至此處,便是有什么人物也不懼他。散了吧!”
其余人等都唯唯應諾,只有先前問話的那聲音叫道:“允星師兄,可那敲鐘的……”
“嗯,我知道?!痹市瞧狡降鼗氐溃骸氨厥腔诲e那個胖子,只是這人身分不同以往,便是找到他,暫時也無奈他何。倒是與他交手那人,我們要小心一些?!?/p>
“交手的?”
“此人氣息詭異,不是正途,眼下情勢復雜,意欲亂中取利的不在少數,一定要小心從事。也好,箕胖子為了閣主之位,偷了我宗的參星盤,如今不討要回來,便是給他的天大好處,眼下他也該幫幫忙了?!?/p>
這話透過海水直傳入胖子耳朵里,箕胖子正是個七巧玲瓏心,話一入耳,他心中便是一動,感覺允星話中別有他意,小眼一眨,便回頭看身邊的那位。
“師……咦?人呢?”
黑暗的海底,李珣已無聲無息地潛出數十里外。
在察覺到允星氣息之際,李珣便明白,氣息如此突兀出現,必定是有什么特殊的禁法、結界阻擋,放在這里,不是星河又是哪里?
沒想到路上這么一個插曲,倒是大大節省了他的時間。如此,眼下重點便不是和那個古怪的胖子糾纏,李珣當放則放,立時脫身離開,找了一個隱秘處,轉換氣息,又換上了“靈竹”的打扮。
李珣還從來沒有碰到過轉眼間實力掉下幾近一半的情況,這是個新奇的體驗,但絕不好受。
他皺起眉頭,將幾乎生疏掉的靈犀訣來回運了十多遍,才勉強讓沉重的身體變輕了些。
陰散人現身出來,遞給他青玉劍,隨即微蹙眉峰道:“小心些,此時若是與人交手,最容易眼高手低。最好是凝定心神,穩扎穩打,才能護得自身無憂。”
對這少有的主動“關懷”,李珣還是比較受用的。他點點頭,目光透過海水,打量一下外面的天光,再向陰散人稍做示意,身子便拐了個方向,朝允星最初現身的方位潛游過去。
出于安全考慮,三四十里的路程,他花了足有小半個時辰。估計著位置差不多了,才緩緩上浮。
可才浮起小半,頭頂忽地一暗,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震動透過水層傳過來,讓他瞬間定住身形。
純本能地,李珣腦子里閃過這樣一個念頭:“星河移位!”
沒有親身經歷過這樣的場景,便永遠也想象不到,當一個廣被千里的龐然大物,從頭上緩緩移過,陰影投射下來,遮蔽天日之際,人們會是怎樣的一種感受。
李珣曾經以為,如鯤鵬老妖之法身,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,翼若垂云,挾山超海,由山岳之厚重,飛動而絕跡青空,已經是壯闊高遠之極至。
然而此刻,他開始明白,當龐然大物舍去速度,將移動的每一個細節都清晰地展現在眼前時,其威壓之重,還遠在前者之上。
最讓李珣印象深刻的,是這個過程中,天地元氣劇烈的變動。
這變動的起因,并不是巨大物體移位而造成的大氣扭曲,而是由以億萬計的氣機變化,匯聚在一個整體性的“框子”里,在參差錯落的彼此作用和影響下,造成天地元氣的劇烈活動。
這與東南林海“水火同源”的禁法頗有差異,差別在于,東南林海是匯聚諸方氣脈,為霧隱軒之用,也以霧隱軒為中樞,統御一切,是一個“外、里、外”的規則結構。
也就是說,以人力安排天力,后天加工者居多,只是以絕妙手法將這后天痕跡隱藏在天然環境之中。
星河則截然相反,此地為天地造化成就,天然與星辰演化同步,便如大海潮汐,此去彼來,多由天力。
此內的定居者,如星璣劍宗,只是在天然的環境下稍做修飾,布置禁法,后天的可塑性遠較霧隱軒為差,但若論變化之玄奧,蓄積之偉力,又在霧隱軒之上。
這一點,與其親密接觸的李珣感受最深。
極幸運的是,李珣并沒有處身在“星河”移位的軌跡上,他只是稍稍沾了點邊兒,星河移動的方向也恰好與其相背,否則他早被其中龐大的引力吸了進去。
這感覺僅持續了小半炷香的時間,便漸漸淡去。
“嘩”的一聲響,他將腦袋伸出海面,大口大口地喘著氣,以緩解心臟承受的強壓。
喘息稍定,李珣便伸長了脖子,要近距離地觀察一下所謂“星河”的外觀,可是……起霧了?
海面上不知何時起了一場大霧,這霧氣來得古怪,以李珣的眼力,竟然看不透里許以外的景色。
而且,霧氣中塵??此品瓭L不定,實則彼此之間扭結作用,與尋常霧氣大不相同。
“應該是星河內部元氣變動的余波引發的反應。”
李珣很快就在禁法理論上給這個現象做出了解釋,而且不只如此,他還很細心地發現了一件事。
“這霧氣好像一張網啊,蜘蛛網!其中的氣機聯結十分脆弱且敏感,一不小心將其攪亂的話……”
這個念頭剛一閃,遠方數里外,便有一個反應極其強烈的氣息高速掠過,外爍的真息與霧氣中的細微塵粒發生劇烈的摩擦,旋又通過霧氣優良的傳導性,直達更遠方的某個地點。
果然!
李珣已不愿去想猜那人是誰,他只是對其經過所產生的霧氣變化感興趣。
這霧氣中的氣機結構自然與星河中的不同,可畢竟是一脈相承,也就對他的推演有很大的參考價值。
除此之外,再加上星河移位時,他感覺到的一鱗半爪,藉以演算的依據便豐富許多。
而且,還有一個,就是那個允星無意間說出的星河位移的時間,雖只是“兩個時辰”這樣的約數,可聯系當時他出現的位置,這里面的學問可就大了去了。
李珣在腦中將這些難得的信息逐次過濾了一遍,確認記憶無誤,才滿意地點點頭,再度下潛。
今天的收獲十分豐富,若是以后幾日都能像今天這樣,也許用不了十天半月,他便可以勾勒出一張星河周邊的禁法草圖,如果再多一些運氣,他甚至可以……
在后半截念頭完整呈現之前,李珣的身子忽地僵硬了。
因為,在他眼前,忽地出現了一對晶亮閃爍的眸子,在略顯暗沉的海下,綠油油的,妖異,卻也熟悉。
“貓……貓兒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