草原上,允星轉了十幾個圈子,終于發現自己大大失態,窺了眼明璣,見她神情淡淡,并沒有什么表示,才放下心來。
可是,看玉人此刻神情自若,寵辱不驚的態度,他心里更明白,明璣道心堅定不移,已將此時境況視為修道途中的劫數,眼下正是以應劫之法面對。
正因為如此,自信問心無愧、行事無偏的她,又怎會主動向天垣翁低頭,壞了修行?
就算天垣翁說到做到,真將明璣禁錮千年,恐怕明璣也只會坦然處之,且利用其磨礪心境,最終破劫而出。
想到這兒,允星身上便是一陣寒意。
起風了。
下一刻,他猛然回頭。入目的,是一道凄厲刺眼的血影,瞬間充滿了他整個視野。
這血影像是從噩夢里跳出來的妖魔,只看它跨過數里空間時的軌跡,允星便有一種天地被扭曲的眩暈感。
等他想到,這是對方霸道無雙的速度所造成的錯覺時,腥風撲面,一縷如同燒紅鐵絲般灼熱的真息已經抵上了他的胸口。
剎那間,允星的氣血沸騰了。
“鏘”的一聲劍鳴,他那把浸**了數百年心血修為的破軍仙劍自發彈射出鞘,幾乎是貼著他的皮膚,繞體飛前,以劍刃直抵那一縷真息。
方圓里許的澎湃星力被這妙至毫巔的一劍盡數吸納,又齊聲共鳴。天地間“嗡”聲大作,滿天的星辰似乎都亮一下,然后又同歸寂暗。
允星嗔目大喝一聲,手掌行云流水般抹過劍身,以反手劍式抓住劍柄,向外一撕。破軍劍刃在虛空中劃出一道霜雪般冷澈的光弧,繼而引動周圍滔滔星力洪流,倏然迸發。
尖銳的嘶嘯聲響徹原野,幾乎要撲進他懷里的血影體積暴漲,乍看去便像是一團血色濃霧,被允星暴風般的一劍吹刮開去,翻翻滾滾,幾乎要裂成千絲萬縷,最終散逸干凈。
允星眉頭大皺,心中沒有半分松懈。
他自知此劍雖聲勢驚人,其實完全是性命交關時自救之用,劍氣迸發全無收束,一劍揮出,倒有大部分力量打在空處,難過極了。而且,這詭異情形雖從未目見,可他好像在哪兒聽過……
正迷惑間,遠處草地忽地泥土飛濺,一道與先前幾乎一般無二的血影從地底轟然沖出,那方位竟然是……糟了!
明璣!
允星幾乎想也不想,破軍仙劍化為一道精芒,霎時沒入虛空,再出現時,已經是在血影正前方,隔在它與明璣之間。劍吟清越,直刺過去。
“錚”的一聲金鐵交鳴,破軍仙劍猛地彈起,直飛向半空,而急速迫近的允星眼中看得分明,那血影里探出的一根赤紅手指,也裂開道淺淺的傷口,出奇的卻沒有半點兒鮮血灑出來。
彈開的破軍仙劍在空中一旋,居高臨下,又是化芒飛刺。與之同時,允星已經飛臨血影后方,手結印訣,齊齊調動方圓十里所有禁制,要鎖定住這妖魔的身形。
然而就在他眼前,血影迸然炸開,飛濺的血霧哧哧作響,似乎有著強大的腐蝕力。而其中放縱奔流的詭譎真息,更是將已經有序集結的星力攪得一亂,使禁制欲發而不能。
允星修行七、八百年,所識極廣,但如此詭異多變的手段,仍屬少見。他微微一怔,探手收回破軍仙劍,目光才向明璣那里一掃,背后強壓又來。只是勢頭帶起的風壓,便讓他體內氣血紊亂,好像要漲開似的。
也正為如此,他心中靈光一現,脫口叫道:“血魔化心大法?不,這是……血影妖身!”
允星并不知道,他剛剛所說的話,在四天前,有一個胖子已經先行出口。而且,他們二人的狼狽程度,也相差不遠。
倉促之下,允星開啟了附近一個禁制,在星力噴發的洪流中,他身形搖擺兩下,又倏地旋身側移,其速之快,已經形成了可以假亂真的虛影,而破軍仙劍則穿過肋下,橫在當空。
灼熱的腥風就從他耳邊劃過,可是破軍仙劍卻沒有碰到任何實物。他只能用余光捕捉到一抹血光擦身而過,沒有絲毫停滯,直對著明璣所立之處而去。
“它的目標是明璣!”
這個念頭翻上來的剎那,允星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。
而瞬間的僵硬之后,涌動的氣血又盡數沖上了腦門,他想也不想,破軍仙劍再度飛射而出,而他本人則直上半空,窺準一個方向,化掌為劍,劍氣迸發。
“開!”
在他的吼聲中,整個夜空都似乎顫抖了一下,彷佛是堤壩被轟開了口子,比大海怒濤還要暴烈百倍的隆隆咆哮,剎那間充斥了整個天地。
在這一刻,人的感官已經喪失了作用,地不再是地,天也不再是天,在這偌大的平原上,整個空間像是傾斜了,然后又劇烈地抖晃,像是在海嘯的同時,又突然爆發了一場大地震。
天翻地覆的感覺也莫過于此。
整個星河都沸騰了,一道又一道劍光升騰而起,向著太微垣的方向趕過來。
允星控制著身體,在洶涌翻騰的元氣巨浪中穿行,顛簸動**的空間內,由于元氣的大量噴發,攪動大氣,讓目光所及之處,只能看到一片折射變形的怪影。
允星知道這是定星失去其一,所造成的必然后果,大約數息之后,聚星臺自動調節,便可恢復正常。所以,對此他并不擔心,他現在心中惟一在意的就是─
明璣怎么樣了?
念頭才動,一聲被狂亂的元氣所扭曲的劍鳴聲竄入耳中。
幾乎與這劍鳴聲同步,因定星失位而引發的元氣狂潮,也從最高峰衰落下來,漸漸歸攏于聚星臺的龐大禁法之下,破軍仙劍彈射而回,被他一把抓住,接下來,他也終于看到了明璣。
一望之下,他先松了一口氣。
此時明璣持劍當胸,玉顏上顏色雖然蒼白,肩頭也染上血跡,但眸中神光聚合,顯然沒有大礙。倒是那血影不知被明璣擊中了何處,一路彈射而回,猶在半空,身形便又再度虛化,轉眼間便化為一道血光虹影,速度更是再次提升。
只不過,或許是被明璣劈昏了頭,它退后的方向,竟然正對著允星。而且,它一邊退,一邊嘶聲大笑,嗓音像是一個破開的風箱,難聽極了。
從這嘴巴里吐出來的言辭,比單純的嗓音難聽百倍:“明璣小賤婦,早晚老子要把你玩爆!”
“無恥!”
在明璣的神情瞬間冷凝的同時,允星一聲低吼,破軍仙劍迎著那條虹光便斬。
事發倉促,這妖魔怕是也沒有想到運氣如此糟糕,劍芒起處,允星立時知道,他的寶劍第一次斬中實物。
而緊接著漫天噴濺的血雨也證明了這一點,這些如滾油般的鮮血在虛空中便化為點點火光,消沒不見。
一聲厲嚎響起,那虹光立時黯淡許多,同時一個迅速的轉折,在允星第二劍未發之際,純憑速度,硬是從允星身側抹過,朝著來時的方向飆射而去。
只是在瞬間的爆發之后,它的速度看起來比最初時要差了至少一個水平。
“這廝受了重傷!”
允星對自身的修為頗具自信,尤其是破軍仙劍的那項異處,更是給他自信。他幾乎想也不想,返身御劍,狂追不舍。
不說別的,只憑這妖魔口里爆出的那句粗口,允星便絕不會放過他!
“好啊,追過來就好!”
剛剛引允星來追時,李珣有意放緩了速度,還撞著了幾處禁制,然而漸離聚星臺遠了,他的速度便也逐步提升,一邊仍吊著允星,一邊又一點點拉開距離。
用血影妖身飛行的滋味相當不錯,尤其是這血色虹光以其獨有的“質虛無實”的特性,再輔以最頂級的速度,視虛空中密布的禁制如無物。
一如《血神子》上所載,妖身大成,即可“九天十地,無遠弗屆,破世間一切法”。
這看似妄言,又被諸家典籍說爛了的贊語,用來形容血影妖身的特質,真是再確切不過。
李珣覺得,他現在就像是一只在天空中狂奔的瘋牛,不管什么禁法陣訣,全部一腳踏過,卻沒有半個禁制能擋他去路。
擎蒼江方向也有不少星璣劍宗修士向太微垣這邊趕來,可是在李珣全不講道理的絕世速度之下,大部分人都是眼前一花,便與他錯了過去。偶爾有幾個反應快的,想發劍或利用禁制攔截,卻也根本打不到實處。
他的速度越來越快,在行將沖出太微垣之前,他終于把允星及后面一些返身追擊的修士拋得影兒都不見,硬是在星河之中,扯了一個大空檔出來。
如此酣暢淋漓的速度,讓李珣忍不住哈哈大笑。
笑聲中,血影驀地一分為二,仍有一道血光高速前沖,而李珣的本體,則在分離的剎那沒入虛空,不見半點兒痕跡。
剛剛飛出的血影,其實就是外化的血魘,李珣進入真人境之后,這一陰損手段也已被他掌握。只是未經修煉,實戰效果遠比不上當年血散人那樣出神入化,但騙人眼球的能耐還是有的。
用血魘吸引追擊與攔截者的注意,李珣則隱起身形,從半空中直直沖下,再沒入到一條流經此地的河流中去。
在河水中,他也不提氣,只是屏住呼吸,懸浮在河流水層。
這段時間內,天空中劍光連閃,不知有多少修士經過,卻沒有一人注意到河水中的變化。
李珣在水中已撤了血影妖身,轉成靈竹模樣,一邊往身上倒換法寶,一邊又回想剛剛的行動。
不可否認,他臨時起意,攪起如此的大風波,很大程度是因為明璣。至少他不想看到那個一向犀利如劍的明璣仙師,落到被豎子羞辱的地步。
不過,他也只能做這么多了。
他不可能攜著明璣一塊兒沖出去,他只能借允星之手,打開禁錮,再為明璣騰出一個可以脫身的空檔。至于之后明璣如何應付星河內諸多高手的追捕,只能看她的造化。
至于宮侍所說的那件事……反正古音都說了不重要,他還在乎個屁!而且,若是事態的發展,完全按照古音所預料的那樣,恐怕他自始至終,都逃不出這女人的掌握。
被一個鐘隱掐著脖子已經很讓人郁悶了,他不想再有第二次!
看看現在的局面吧,有一個“血影妖身”的大魔頭,突然在這時段沖入星河,要置明璣于死地,偏偏一擊無功之后,輕易退走。而接下來,如果明璣成功脫身、星璣劍宗又死上一兩個重要人物……
這看似簡單明顯,卻因程度加重所導致的矛盾重重的情境,可以讓各方宗主首腦想破頭。由此衍生出來的各種猜測,足以構成一團永遠摸不到邊的迷霧。
這正是李珣所需要的。
而他要做的,僅僅是撇清自己的關系,如此而已。
李珣來時便觀察過,此時他棲身的這條河流,正是擎蒼江的支流之一,沿著河床走,不出半刻鐘,就能到達畢宿指定的地點。當然,這個時候,畢宿恐怕已急得瘋了。
他嘿地一笑,但很快就變成了齜牙咧嘴。
他這時才想起來,從聚星臺退走之時,為了吸引允星追擊,他故意挨了一劍。當時因是血影妖身,感覺不出傷到哪里,這時恢復人身,才知那一劍正劃過他胸口,雖不甚長,卻有三分深,差點兒把他給開了膛。
虧得血影妖身恢復力驚人,眼下傷口已經結了痂,想必再過上幾個時辰,就能初步愈合。
李珣微微搖頭,血影妖身固然是好,可是無論攻防,其方式都與以往所學截然不同,若是他一門心思入魔也就罷了,偏偏他還要時時轉換人身,這樣便帶給他很大困擾,說不得以后要深入研究、熟習方可。
思忖間,李珣順著水流向下游潛去。周圍的禁法已不能對他造成什么困擾,他在水里真如魚兒一般,巧妙繞過種種障礙,速度也是不慢,一會兒便是十幾里路過去。
這里天空中修士的飛行路線又有些變化,一部分人仍向太微垣飛去,但更多的修士卻折了個角度,擦過擎蒼江,往與之緊鄰的碧華山方向飛去。
而碧華山,正是畢宿為李珣設計的“逃生路線”,也就是“少微星”王羅的當值區域。
天時變易,星路轉移,眼見此時天色已微亮,星河移位應該又進行了一次。而這時,因為天星運轉造成的天然“破綻”,也已經到了碧華山區。
按照原計劃,李珣在暴露之后,應該朝碧華山方向退走,引動追兵,再吸引王羅,最好是將其引出星河,而星河之外,則由宮侍設計,將明心劍宗主力引來,雙方混戰,再于亂中取利。
可現在,李珣節外生枝,攪起的風波甚至震動了整個星河,恐怕現在連天垣翁都要殺出來,再按原計劃行事,與尋死無異,李珣自是不干的。
還好,“血影妖身”與碧華山已經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,所以,李珣再不管那邊如何熱鬧,徑自朝著擎蒼江的方向而去,不一刻便抵達與畢宿商議好的那處地點。
只不過現在這附近人影全無,就算李珣跳腳大罵幾句,恐怕也沒人會搭理他。
他暗笑兩聲,正要繼續前行,眼皮忽地一跳。李珣想也不想,身子猛然伏下,貼著地面,藏身于江邊石壁的陰影之下。
僅隔了數息時間,一道劍光便從天而降,徑自落在李珣附近。
看到來人,李珣心中吁出一口氣,但仍不敢大意,真息潛運,做好一切準備之后,方敲了敲石壁,臉上也露出笑來。
那人被敲擊聲驚了一下,猛一回頭,正看到李珣的笑臉。繃緊的肢體立時松垮下來,分明是出了一口長氣,繼而搖頭道:“老天爺,你究竟怎么搞的!”
來人正是畢宿。
見到李珣,他難看的臉色總算緩和了一些,但語氣中仍焦慮異常。
李珣沒好氣地回道:“你問我,我問誰去?你們這兒出了什么事了,剛剛天翻地覆的,整個星河像了炸了營,滿天都是劍光,幸好我還沒來得及發動,又藏得及時,否則早被他們砍成肉醬了!”
他一反初見面時彬彬有禮的模樣,語氣很沖,可越是這樣,畢宿才越覺得合情合理。
事實上,任畢宿想破頭去,也不會將“血影妖身”的大魔頭和李珣連系在一起,甚至也沒有疑心到古音那邊。
畢竟這“血影妖身”堪稱通玄界最頂尖兒的魔道法門,而修習這法門者,無一不入魔極深,心思無常,一路修行下來,天怒人怨,是和任何修士都搭不上邊兒的。
既然出了這檔子事,畢宿除了自認倒霉,沒有一點兒辦法。兩人眼對眼看了半晌,李珣方奇道:“你們那里出了亂子,你不去看情況,怎么還有機會到這兒來?”
畢宿連連苦笑,難道他能說自己擔心李珣這邊出了狀況,再被人順藤摸瓜,扯到自己頭上來?不管怎么說,李珣這里安然無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。
他搖頭道:“事情已經清楚了。有一個魔頭不知從哪兒跳出來,要去殺聚星臺上的明璣……”
“什么!”
李珣立時瞪大了眼睛,隨即便追問道:“明璣怎么樣了?”
畢宿苦笑更深:“明璣倒沒事,當時,我那允星師弟在一側,勉強護住了。只是不知他犯了什么混,竟然將明璣的禁錮解除,又去猛追那個魔頭……
“至于明璣,嘿,你這師叔,果然名不虛傳,明明解開了禁錮,卻因為允星一事,沒有半點兒走脫的意思,光明磊落,不讓須眉啊?!?/p>
李珣眉頭大皺:“怎么,你們又把她禁錮住了?”
“哪有這么容易?除了宗主,本宗恐怕找不出第二個能生擒她的人物,可眼下碧云山那邊,宮夫人干的好事,你們宗門以清溟為首,大舉壓境,宗主已趕去處置,這樣一來,聚星臺那邊只能僵持住了。
“還好,只要明璣不準備硬闖脫身,這事情還有轉圜的余地?!?/p>
最后一句便純粹是為了讓李珣安心了。只是他卻不知,對于李珣這正牌當事人而言,這話只能讓他更煩躁。
李珣閉了閉眼,旋又睜開,心中惟有苦笑。說起來,這行事也真是明璣的風格。
在這一刻,他忽地想起,他以血影妖身撲向明璣之時,看到的她劍氣橫空,幾可剖分一切虛妄的劍勢。
有這樣直指人心的劍意,使劍者又怎會如他所想的那般行事?
長長一嘆,李珣從來都很清楚,他與明璣是完完全全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。偏偏這認知每翻上來一回,都讓他心里出奇的沉重。
知道自己不能過分失態,一嘆之后,李珣就勉力振作精神,繼續詢問形勢:“碧華山那邊又如何了?宮夫人可是知道了這里的變故?”
“已知道了?!碑吽抟矊W他一般唉聲嘆氣,搖頭道:“宮夫人說,寧不做,也不能做過了火。今日,是不能再指望了?!?/p>
聞言李珣才恍然大悟,為何這畢宿的情緒遠比他想象的要平穩許多。原來已經在宮侍那里受了一記,眼下當是發泄之后,才過來見面的。
而且,宮夫人所說的“火候”,恐怕也不只是對畢宿說的。其中倒有大半是點醒李珣,不要輕舉妄動。
這話李珣可不愛聽,其實,他心中早對畢宿動了殺機,道理很簡單─他可不愿意讓自己尷尬的身分,被畢宿這人掌握。即便這人也干凈不到哪兒去!
可是形勢逼人,先前是他先破壞了計劃,此時有什么苦果,也只能暗中往肚子里面吞。甚至在畢宿郁悶的表情下,他還要安慰兩句……什么玩意兒!
李珣與畢宿對視一眼,都是苦笑。
只不過李珣在苦笑之余,仍在心里轉著念頭,看有沒有什么法子,出其不意地將畢宿干掉,又能撇清關系的。他小心翼翼地掩飾住殺機,同時分出點兒精神,聽畢宿講為他新找到的安全退路。
才說到一半,兩人同時一怔。他們耳邊都響起一聲細若蚊蚋的聲響,這聲音太細了,以至于二人差點兒將其當成幻覺。
當他們本能地想分辨清楚之際,這聲音猛地漲開,化為一聲朗朗長笑,震**耳鼓,嗡聲不絕。
二人同時失色。
笑聲稍歇,一個豪放不羈的嗓音便接著響起:“天垣老哥,故人前來拜訪,給個面子開門如何?”
開門?這個莫不是還在星河之外?這可是真的千里傳音了!
李珣剛抓著些頭緒,旁邊畢宿已倒抽一口涼氣:“厲斗量!”
竟是鐘隱之后,正道第一宗師厲斗量!
這邊厲斗量千里傳音方罷,星河上空便響起一聲冷哼:“惡客上門,恕不招待!”
冷哼聲透出來的功力威煞并不比厲斗量遜色多少,這一定是天垣翁做出回應了,聽起來語意負氣居多,只聽口氣,便有氣短之嫌。
這回李珣也抽了口涼氣進去。
或許就是這涼氣起了作用,李珣腦中一片清明。
可以肯定的是,如今通玄界中西部已被諸宗經營得如鐵桶一般,若東邊也能如此,散修盟會的生存空間,必將受到前所未有的擠迫,本就如一盤散沙的散修盟會,到那時還有幾人能靠得住?
正如允星所說,明心、星璣兩大劍宗相斗,正是古音的機會。
厲斗量這等人物一路北來,古音不會不知,她也很清楚,厲斗量與天垣老兒私交極好,身分又高,做個和事佬是最合適不過。古音絕不愿意被厲斗量壞了大好局面,所以,才有李珣并畢宿的這一出。
只是,古音這一手,倒更像是一步閑棋,成固然喜,敗亦無憂,瀟灑得過分了!
那么很顯然,她必然還有一步真正的殺招,可以突破三方夾殺的危機,另辟出一條新路來。
李珣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幽玄傀儡、想到北齊山,想到了閻夫人。
他首次感覺到,自己似是抓著了古音的脈門。
心中轉著這念頭,他再看了眼畢宿,難得抓著古音行事的脈絡,他倒真不想再另生枝節了。
畢宿并不知道自己的性命正被李珣算來算去,他被厲斗量的名頭驚了一下,這時才回過神來,扭過頭來道:“厲斗量一來,必是與宗主在碧云山相會,我必須趕去,就不護你出去了,你自己小心。要注意計算時辰變化……”
因為李珣身上擔著重要關系,畢宿恨不能一古腦地將出入星河的要點傳授給他。
只是在李珣看來,便有些喋喋不休了,他心中暗笑,面上卻要點頭受教,以示尊重。
哪知,他正漫不經心地點頭,耳邊聲息忽地斷去。他一時沒回過神來,仍將腦袋點了一點,然后才猛醒過來,目光抬起,只見到畢宿微張著嘴,看著側方某處,眼神已是直了。
李珣全身一緊,猛然轉身,入目的場面讓他也即刻僵住。
隔著江水,十余丈外的對面岸上,一位昂藏大漢穩穩站著,手持一柄四尺長劍,方正的臉上全無表情,冷冷地看過來。
“允……允星師弟!”
畢宿臉上蒼白如雪,勉力說出一句話之后,竟然又卡了殼。還好微胖的身形仍站得穩當,與允星隔河相望,乍一看去,還抵得住。
允星是怎么找來的?
李珣的身形微縮了一下,將大半張臉都遮擋在巖壁形成的陰影中,雖說肯定瞞不過對方的利眼,但在心理上也是個安慰。
說起來,雖然才和允星交過手,可當時李珣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明璣身上,對此人形貌并沒有太在意。
此時細細看來,只覺得對方身姿面目均極其硬朗,身上塊壘肌肉幾乎要將一身外袍撐開,偏偏眼神沉靜如水,并非是僅以勇力勝者。
對上這對眼神,急切中,李珣竟分辨不出其心思流向,自然也不知道對方是否還有什么后手。只好暗中蓄力,一旦窺得什么破綻,便要不留后手,一舉成功。
可是,允星只往那里一站,隱隱然竟是淵渟岳峙的大家氣度,讓李珣對其評價,登時又跳上一個層級。
如此想來,當時在聚星臺,恐怕還要多虧此人“關心則亂”,否則,他也未必能順利地占到先手。
或許是感覺到李珣在暗中打量,允星也將目光移過來,兩人眼神一對,李珣還沒怎樣,允星卻嘆了口氣。
他再把目光移到畢宿臉上,低聲道:“師兄,棄劍吧,不管你為了什么,幫助外人偷入星河,已等若叛宗。若你及時收手,且尚未釀成什么大禍,我愿在宗主面前為你說項?!?/p>
畢宿此時臉色已轉好了些,聞言臉上**,卻仍沒有開口。
允星也不再說,又將目光移回到李珣身上。
“至于你……明心靈竹,也算是此界后輩中的翹楚,何必要修煉那種妖魔手段?若你還想照顧宗門清譽,不若就此自裁,看在你煞費苦心營救長輩的分上,那件事,我必將守口如瓶。”
聽到“妖魔手段”,李珣心中狂跳,而身邊的畢宿也忍不住扭頭看來,神情驚疑不定。
李珣絕沒想到,允星竟然一口道破這極隱秘的事情,不僅擾亂他的心神,便連畢宿也沒放過。
這里沒有人是傻子,只看畢宿游移的眼神,李珣便知道,再不動手,事情便真的要敗壞至不可收拾。他轉眼間拋去所有包袱,大喝一聲:“古宗主那里有我擔待,動手!”
這一記“古宗主”的效用絲毫不比那“妖魔手段”差,話聲入耳,允星的瞳孔便縮至針眼大小。
而畢宿則身子一顫,臉上表情急怒交迸,這里面倒有絕大部分是對李珣而生的。
李珣卻不管他如何想法,叫聲中,身子已躍到江面上空,玉辟邪也卸了下來,至此,雖然仍保持人形,但身上血氣如沸,再也遮掩不住。
允星卻不看他那邊,而是瞠目向畢宿看去,口中喝道:“畢師兄,這是怎么回事?”
話音未落,他周身大氣溫度已連攀幾個層級,彷佛燃燒著無形的火焰,舔食他的皮肉。
若只是高溫也就罷了,偏偏這不住抬升的溫度以一種妖異的方式牽扯著他的真息流動,與之共振,令他氣血紛亂,必須靜心控制,一時間自顧不暇。
畢宿的臉色此時已是一片鐵青,他咬著牙從肩后拔出劍來,立在胸前,劍刃微斜,晶亮的劍身反射著他已扭曲的面孔,青慘慘如厲鬼一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