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珣沒有化成血影妖身,畢竟還是人身的戰法更合乎他的習慣。即便如此,他的速度也已有了血影妖身時的七、八成,借著允星調勻氣血的空隙,他悶聲不響,身形直撞過去。
只有近身格斗,才能最有效地限制允星對星河禁法的使用,也才有可能在最短時間內解決戰斗。
他明白,允星也明白。
經過剛才的交手,允星對李珣的速度忌憚非常,自不愿被他近身。
眼見人影沖至,允星低喝一聲,破軍仙劍鏘然聲中,拔出半截,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法,半截劍身上光芒大盛,劍光所及,森森劍氣如日中天,橫逐六合,竟沒有半個死角。
李珣悶哼一聲,只覺得身上如針扎似的,甚至連眼皮都睜不開。而且身形越是突前,痛感便越是強烈。
李珣哪還不知,允星這廝分明就是已盤算好了應對他的策略,較之先前措手不及的情況,相去實不足以道里計。
一時無法再進,李珣身形一滯,又彈上半空。允星則順勢出劍,嗆啷的聲響在李珣耳中幾如雷震。
而周圍大氣也隨這一聲響,猛地增重百倍,雖未能鎖住李珣身形,卻也使得他稍稍一滯,下方凌厲劍氣已絞殺過來。
撇去在聚星臺上那幾下不算,這應該算是李珣進入真人境之后,首次與人正面交手。卻怎么也沒想到,一碰上便落了下風。
而且,他依稀間覺得,自己行功手段似乎有些不到位的地方,空有一身澎湃真息,卻總有幾分滯澀,不能圓轉如意。
至此,李珣總算明白與允星的差距所在,而此時劍氣鋒芒已經臨體,他只能吐氣開聲,一次全無保留的真息外爍,氣流砰然迸發,硬生生地將周圍強壓掙開,再迎上那道劍芒。
李珣深吸一口氣,手指探出,指尖血紅,黯淡的血光從李珣指尖發散出來。
這一招屬于血神劫指的范疇,但在遙空攻擊層面,又有個名目,叫“血劫蝕元神光”。
這血劫蝕元神光本是以自身精血引動諸方兇魂厲魄,生成的專門蝕人精氣的真息氣芒,十分了得,只是李珣剛修煉《血神子》不久,也沒有收集煉化什么兇魂厲魄,這蝕元神光的威力只能發揮個四五成。
饒是如此,血光閃過,迫近的劍芒也在無聲無息中湮滅不見。
然而,劍芒方一消失,李珣心中便重重一沉,生出極不好的感覺來。
他立身虛空,看似渾無憑依,卻始終與外界元氣交互往來,可是在湮滅劍氣的剎那,他分明感到,虛空中某個機括被蝕元神光激發開來,外界元氣彷佛被一張無形大口鯨吞進去,飛速地消失。
不過就是一個呼吸的空檔,李珣真像是墜入到一無所有的虛空里,渾身輕飄飄的,全使不上力,所有與外界天地的聯系,盡數斷絕。
不管修行的法門有著怎樣的差異,只要修為登堂入室,也就是進入類似于虛空化嬰境界的修士,無一例外的,都會保持著與外界元氣的往來,長年累月,已經自發地生成了相對的平衡狀態。
可如今外界元氣被抽了個干凈,內外失衡,李珣險些就是一口鮮血噴出去,若非他現在體內經絡皆已經化消不見,可能這一下就讓他受了重傷。
這讓人如墜真空的感覺也只持續了極短的時間,似乎這一招對允星的負擔也是極大。
只是在一切恢復正常之際,內外失衡的沖擊也順理成章地再次降臨,李珣終還是忍不住,咳出一口血來。
允星手中破軍仙劍嗡嗡顫鳴,就趁著李珣咳血的空檔,劍氣破空,如暴風驟雨般襲來,就此一舉搶得先機。
李珣一時間沒回過氣來,只能勉力抵擋。可是,才擋過一波,他便發覺事情又向壞的一面傾斜了。
星璣劍宗的劍訣向不以威勢著稱,而是以“星斗入劍,劍化天星”為總綱,極力推演天星變化,以合天道。
李珣沒有及時卡住其劍訣變化,而使其盡力施展開來,已經很糟糕,偏偏他還身處星河之中,被允星劍勢引動,星河內滔滔星力隨劍勢起伏,時**時落,幾個來回中,便生就一絕大漩渦,將李珣鎖在其中。
如此天時、地利、人和三者盡喪,要是他還能在短時間扳回來,那才真叫有鬼了。
此時在李珣的感應里,允星彷佛已經化入了這漫天劍氣之中,其活潑的生氣與劍氣合而為一,又與周圍星力水乳交融,分不出彼此,也讓他根本找不準目標。
如此劣勢,李珣咬牙之余,仍分了一眼到大江對岸,若不是情勢不允許,他早大罵出聲:“首鼠兩端的蠢材!”
或許是當真感覺到了李珣的怒火,也可能是真的想通了。便在李珣心中大罵之時,畢宿深吸一口氣,劍尖斜指虛空,旋又循一個玄妙軌跡移動,直至指向大江對岸某處。
接著,在悶悶低吼聲中,劍鋒所指之處,砰然震**,無形有質的震波猶如水上漣漪,雖不興波浪,卻無聲無息蔓延開來。
這一劍并沒有如何發力,但卻正打著允星劍勢變化及星河運轉的關節點上。
身在其中的李珣感覺最為明顯,他本來已被周身強壓擠迫得喘不過氣來,畢宿這一劍,立時為他辟出一條遁走之路。
李珣不敢怠慢,身影化虹,直竄出去。
虛空中,允星的身形閃現,破軍仙劍亦橫空斬來。劍刃嗡嗡顫抖,晶芒飛動,幾乎已看不清劍身如何。李珣急切間只見到一道朦朧的長條光芒橫切過來,竟將他的去勢拿捏得分毫不差。
在李珣眼中,允星這一劍并沒有什么了不得的技巧,然而窺得準,發得快,迫得他必須正面格擋。
更要命的是,對方劍芒犀利,之前在聚星臺上,李珣的手指、胸口便連續兩次被劃傷,他可沒有那個信心再次面對破軍鋒芒─尤其是這樣高速顫動的劍身,說不定可以將他的肢體絞成碎末!
眼看劍光及體,李珣眼神一凝,肩后竟也飛起一道青光,尖銳至刺耳的金鐵交鳴聲響起。乍聽去像是一聲,但事實上,兩劍在剎那間至少交擊上千次,撞擊的部位也沒有任何變更。
老天保佑,因為他被人識破,沒來得及換裝,這才有青玉劍可用。否則,事危矣。
趁著雙劍交擊的空檔,李珣速度又增,幾乎是貼著允星的后背抹了過去。
二人護體真息劇烈摩擦,在昏沉的天色下,生出刺眼的電火,李珣強忍住體內真息動**,先收回青玉寶劍,旋又在身體交錯過的剎那,送上一記肘擊。
允星也偏移身形,似是想躲開,可大江對岸又是一聲悶吼,在吼聲中,允星的身子再度一滯,如此便不可能避過李珣的重擊,肩背上骨骼破碎聲起,燃血元息像是一頭惡獸,撞入他體內,大口大口地吞噬他的精血元氣。
剎那間,允星臉上血色盡褪,旋又漲得通紅,他持劍的手依然穩固無比,先是一劍迫得李珣后退數分,繼而便厲聲長嘯─
“一錯已甚,豈可再乎!”
回答他的,是橫越大江的劍氣嘶嘯聲。緊接著,畢宿微胖的身體瘋牛般奔襲過來,向著允星腦后一劍劈下。
只是這一劍與其說是殺人,還不如說是宣泄心中不可自抑的情緒,可說是全無技巧可言,允星雖然受傷,也輕松閃過。只是讓暴漲的劍芒將后面的巖壁一分兩半,大塊大塊的山石剝落下來,聲勢倒很浩大。
李珣看得很清楚,此時畢宿臉上肌肉已扭曲得不成樣子,盡是狠辣暴戾。一劍無功,便又是連環十七、八劍斬出,恨不能把劍當刀使,一口氣將允星砍成碎片。
“你他媽瘋啦!”
畢宿這輪狂攻不但沒有把允星砍死,反而把李珣給逼得站不住腳,連連閃躲,才避開這一輪快劍造成的星力亂流。李珣終于忍不住破口大罵:“窩囊廢,你想死也不要拖累我!”
被李珣這么一罵,畢宿的神智倒好像清楚了些,臉上也露出慘笑:“晚了,晚了,他們來了!”
他們?天垣翁?李珣方一怔,然后便覺得有一盆冰水從頭頂直澆下來,整個脊柱都涼浸浸的,寒透骨髓。何止天垣翁,恐怕連厲斗量、甚至是清溟都可能在其中!
畢宿在慘笑之后,又是一波瘋狂的快劍。
在這種心態之下,他出手根本就是全無章法,只是讓劍氣狂飆將大江兩岸的山壁巖石轟碎無數??催@情勢,不出二十劍,這家伙殺不掉允星,可能就會反手抹掉自己的脖子!
在劍氣圍剿中的允星,即便肩背受到重創,劍勢卻越發穩重,分明就是固守待援。
這也就代表了允星再不照顧兄弟之情及宗門聲譽,只等著天垣翁前來,清理門戶。
李珣怔怔地看著這一幕,忽覺得腦袋空空,手腳冰涼。
寶貴的時間也飛快地消逝。
畢宿早已是強弩之末,雖然劍氣依然強盛,但就算是此刻心亂如麻的李珣也能看出來,只要允星出手一劍,畢宿便再無幸理。
可是,允星卻只是抿著嘴唇,將自身護得如銅墻鐵壁一般,冷冷地看著畢宿走向瘋狂。
“當斷不斷,反受其亂!你至今,仍貪心不足嗎?”
極耳熟的言辭忽地流入李珣耳中,李珣身子一僵,卻強忍著沒有回頭。
這是陰散人開口了。
她并沒有現出身形,而是像一個幽靈,在李珣耳邊低語。
說也奇怪,當這聲音響起的時候,他慌亂的心情忽地平順了不少,不遠處畢宿的呼喝大叫也似是離得遠了,讓他可以相對冷靜地思考陰散人的語意。
“我貪心?”
“蝜蝂小蟲,幾乎獨得天下之利,卻不愿意放棄一星半點兒,才被活活壓死。你總是絞盡腦汁,恨不能將所有的好處攬在懷里,只是別忘了,人力有時而窮,就算是鐘隱這樣的,不也是護不住青吟嗎?”
陰散人的語速極快,這一大段話只是平常說十幾個字的工夫,便都講完了。難得她咬字清楚,使李珣聽得一點兒不差。
而這樣的語速也讓李珣明白,時間緊迫,他再沒有選擇的余地了。
李珣咬了咬牙,強迫自己絕不再想以后的變故,而將目光移到了畢宿那邊。
此時,畢宿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,隨時都有可能倒下,看他這般情態,李珣忽有所悟。
這家伙,明明是一位真人境高手,眼下卻發揮不出哪怕一成的實力,這不正是被心中的負重壓垮的典型嗎?
他分明還有其它選擇的。
一念至此,李珣心中若有悟。他低聲道:“好吧,就聽你的。只不過,就算是壯士斷腕,總也要在搏命之后吧?”
在這種事上,就算兩人之間沒有任何關系,也是心意相通的。陰散人輕笑出聲,并沒有回應,而是在李珣背后輕推了一把。
李珣趁勢發力,身形閃動,瞬間來到畢宿身后。
這人怕是已經傻了,竟一點兒反應都沒有,便讓李珣鎖住了他的后頸。真息透入,劇烈的痛楚讓他身軀一顫,也就在此時,李珣在他耳邊大喝道:“留得青山在,不怕沒柴燒,快走!”
這沒有半分創意的言辭,有幾分效果,李珣也不知道。但被這巨響一激,畢宿身形再震,卻已懂得回頭看來,眼中卻已全無焦距。
看到這情形,李珣便知道,這家伙被心魔蒙昧的靈覺,想在短時間內恢復已是不可能了。
但這樣,正好!
李珣發力一提,兩人的身影就這么拉扯著越過允星的頭頂,加速飛掠。允星也沒想到李珣會在這種時候玩這么一出,但也只是一怔,便氣機轉換,由守轉攻,御劍追來。
然而,身形方動,他耳邊忽地便響起一聲慘嘶。抬眼看時,卻見剛剛才被拉走的畢宿,口噴鮮血,倒撞而回,正卡在他御劍的線路之上,若他再不收力,絕對會將畢宿一劍剖開兩段。
“無恥!”
允星心中猛醒,但對李珣這一手,卻也無可奈何。他猛力收劍,身形停滯下來,再將畢宿一把抓住。
他也留個了心眼,手指方沾上畢宿,便透出數道真息,先制住穴脈,再察看體內傷勢。
一探之下,允星眉頭便皺得緊了。
李珣下手實在狠毒,推畢宿回來這一掌,趁其六神無主的空檔,以燃血元息強力摧垮畢宿五臟六腑,偏又留下一線生機,讓允星無法棄之不顧。
耽擱了這么一回,允星再抬起頭時,天空中早沒有了李珣的蹤影,而懷中畢宿猛力地嗆咳起來,大口大口的鮮血噴出來,在胸口處染上大片血污,甚至還冒著淡淡的血色煙氣,灼熱如沸油,令人毛骨悚然。
“早知如此,何必當初?”
允星長嘆一聲,抱著畢宿落下地去。
他此時已絕了去追李珣的念頭,只是盡力為畢宿調勻氣息,按照他的估計,天垣翁一行馬上便到,到那時畢宿的性命應該能夠保住。說不定也能從畢宿身上得知此事背后的勾當。
偏在此時,他耳朵微動,捕捉一聲似是山石滑落的微響。剛才這里被畢宿幾輪快劍,弄得滿目瘡痍,山石滑落很正常,可允星道心明透,本能地覺得其中有些古怪。
然而,也就在他將注意力分到巖壁上的那一刻,畢宿胸口驀然炸出刺眼的血光。
就在允星眼前,畢宿胸膛滋聲漲裂,一抹血影從他心口處彈射出來,直撲允星面門。
也在這一刻,畢宿僅存的生機被抽吸一空,甚至連元神也瞬間崩解,不復存在。
血魘?卑鄙!
允星腦子里只來得及閃過這念頭,身形本能地便要后移。
但是,通明的道心偏偏止住了這一動作,幾乎是在血魘與他的面孔僅有一線距離的時候,他口發厲嘯,沖擊力極強的音波轟然迸發,將血魘吹得七零八落。
還來不及為自己識破血魘的外強中干而高興,他耳中便傳入一聲飽含意外的驚咦。
但比這聲驚咦更早一線,背后寒意已經襲體。允星雖未目見,卻可以運用靈覺還原身后的影像。
那應是一只修長的手掌,抹過空氣,直插他的后心。護體真息感應到外力的同時,嗡然外爍。
可是,那手掌透出來的真息乍陰乍陽,一瞬千變,幾乎沒有任何直接的碰撞,完全是折分消融,掌力輕拂在護體真息上,便如同熱湯潑雪,轉眼間就將其破開了一個空隙,指尖甚至已經刺破了后背的衣物。
允星悶哼一聲,破軍仙劍化做一道精芒,如有靈性般繞體而飛,外界渾厚的星力被劍芒引動,瞬間在他皮膚外生成一道交織著刺芒的屏障。
耳邊又響起一聲輕咦,背后那人終于還是被破軍仙劍的鋒芒稍挫了一下,手指微縮才又刺出。
這給了他脫身的空間。
允星不由慶幸之前沒有被血魘驚得向后退,否則,這僅僅一線的空間,也不可能扯出來。
這個念頭在腦中一閃,他的身形已向側方搶出。
才移出數尺,聲音第三次入耳。
而這回,是一聲清清楚楚的冷哼。
哼聲本身并沒什么,可在哼聲消褪的瞬間,他全身激靈靈打了個冷顫。擎蒼江的水響倏忽間遠去了,在一刻,他整個靈魂都被抽離出去,被一股無以名之的偉力拋入了一個蒼茫的天地。
在這里,他彷佛看到了遼遠的天空中,駕風飛騰,如壘如城的彤云萬里,暴烈的狂風呼嘯著,似乎要把他扯成碎片。
允星噴出一口鮮血,但也正是這一口血,讓他從那可怕的幻境中解脫出來。
他很快就明白,自己是被某位絕頂高手的神念鎖定,靈臺震**,才生出種種幻覺。只是他想不通的是,身后這位,其修為恐怕尚在宗主天垣翁之上……哪位真一宗師到了?
雖然滿腔疑惑,又是面對著無比惡劣的形勢,但允星心志堅定,并無絲毫動搖。只是咬緊牙關,扭轉在強壓下略有僵滯的身形,破軍仙劍嗡然震鳴,在電光石火的空隙中,連續八次虛劈,在虛空中留下了同樣數目的寒光軌跡。
“八陣圖?”
在這低低的呢喃中,方圓數里的星力發出一波又一波非正常的震**,隨著破軍仙劍劈刺的軌跡,轟然內聚。
只一瞬間,允星周身三尺,便顯現出八條玉一般顏色的光柱,圍繞著他旋轉不停。
而以八柱為中心,澎湃的星力便如同大海中了無聲息,卻又千變萬化的暗流,將一切的外力抵消、扭曲、分解。
接續而來的殺意只是在八陣圖成形的初期給了一定的震**,隨后,便再也構不成威脅。而此時,穩住陣腳的允星才剛騰出空來,回眸看向那位竟然有臉在背后偷襲的真一宗師。
一望之下,他不可避免地震驚了。
“陰散人!”
輕擺拂塵,陰散人并沒有立刻再攻,僅是很感慨地嘆了口氣:“若不是在星河中,你哪有機會做成這八陣圖?”
允星橫劍當胸,在八陣圖的衛護之下,抿唇不語,腦子里卻在急速思量。
幾十年來,神龍不見首尾的陰散人,突然出現在星河內,看樣子,是和那個李珣同路。甚至不顧身分,暗襲一個后輩弟子……這算是怎么一回事?
看允星保持沉默,陰散人微微一笑,正要說話,心中卻忽有所覺,扭頭向后看了一眼:“嘖,來得好快!”
話音未落,臂彎處的拂塵當空揚起,三千銀絲猶如擎空畫筆,在迷蒙的夜空中,畫出復雜交錯的軌跡。
隨著拂塵的上下起舞,允星的心臟不可避免地有些紊亂,他隱約感覺到,在這些虛實交錯的軌跡中,蘊含著一波令人窒息的力量,這個念頭剛一閃過,拂塵空中的狂舞已完成了最后一筆。
沒有任何理由的,允星只覺得頭皮發麻,耳中深處,則傳來一聲悠遠蒼涼的長吟,直接在他腦中回**。
轉瞬間,長吟猛地擴散開來,風雷鼓**,如同在他腦子里連放了幾十個炸雷,諸力相激,允星七竅濺血,向后便倒。自始至終,他都不明白,自己究竟是怎么中招的。
僅是稍后一線,遠方天際,一道淡紫劍光勢若流星墜地,破空而來。劍芒與大氣激**,鳴響聲卻古怪地由高處落下,漸轉低沉。
也正是這低沉的聲浪,切入天地之間,竟引得山巒江水嗡嗡共鳴,似是引得星河內三垣七岳、九澤三江之靈氣,凝于劍鋒。
雖相隔數十里,陰散人仍感覺到那無可抵擋的鋒芒。她秀眉微蹙,旋又不屑地撇了撇嘴,手中拂塵在虛空中最后一拂,發出絲絲的破空聲,繼而輕伏在她臂彎處。
八根玉色光柱在允星倒地之初,便齊聲共振,消去一波外力,但在陰散人最后一拂之下,失去允星控制的八陣圖,雖然沒有立刻崩潰,但運轉的節奏也發生了混亂。
陰散人便在這短短的間隙內,閑庭信步一般走入星力的亂流中,伸手去取允星的性命。
距允星還有三步,陰散人只需探探手,便可以將允星的腦袋割下。她也確實探出了手去,然而,在犀利的真息行將劃開允星喉嚨之前,她聽到了一顆水珠的滴響。
這里是擎蒼江邊,隆隆的水聲從來都是主流。然而,陰散人聽得真切,這一聲,是只有在深邃寂靜的巖洞深處,才能聽到的最純粹的水滴墜落的微響。
下一刻,這一滴水便化做了風云激**、怒浪排空的大洋,恍惚中倒傾萬里,直灌入星河中來。
“鎮海八法,厲斗量!”
陰散人定住了身子,也就是這一遲疑的工夫,頭頂上虛空開裂,淡紫色的劍光直貫而下,幾乎是擦著陰散人的腳邊,插在地上。
整個擎蒼江似乎顫抖了一下,而已經有些紊亂的八陣圖,也在剎那間再獲生機,玉白色的光柱中,甚至隱隱透出淺紫的條紋,瑰麗耀眼。
允星低低呻吟一聲,身上被濃郁的星力貫入,氣脈被壓迫瞬間梳理了一遍,當下便有了力氣。
他握緊破軍仙劍,以劍支地,有些狼狽地站起來。八陣圖嗡嗡低鳴,千萬條氣機牽引著周圍渾厚的星力,牢牢將他護在中央。
看這固若金湯的防御,再感覺一下已近在咫尺的強敵。陰散人搖頭笑嘆道:“你的運氣還真糟糕??!”
很顯然,這句話不是對允星說的。
也就在說出這句話之后,她的身形就在允星的眼皮子底下,跨入虛空,倏乎間隱沒不見,無論是厲斗量的鎮海八法,又或是天垣翁主控的八陣圖,均沒有對她造成任何困擾。
或者說,厲斗量和天垣翁,也沒有在此與她開戰的打算。
隨著陰散人的離去,允星總算擺脫了那一直繚繞在心尖的灰黯陰影,他重重地吐出一口長氣,只覺得今日堪稱修道數百年來,最為驚險又詭譎變化的局面。
還好,他活下來了。
腳邊就是宗主的紫微仙劍,先前也是靠這把仙劍從天而降,主導八陣圖,才救下了他的性命??刺炜罩?,已隱約有數道人影閃現,那應該就是天垣翁、厲斗量、甚至包括清溟等宗師級前輩。
允星深吸了一口氣,將破軍仙劍歸鞘,目光卻不自主地掃過河灘上畢宿的尸身。這位本有可能坐上宗主大位的師兄,就這樣死去了,而且,死的是如此的窩囊。
還有那個逃逸無蹤的李珣,那人身上繚繞著無數的謎團,至今,允星唯一可以確認的是,因為這個人,明心劍宗數萬年來的清譽,恐怕要禁受一次巨大的考驗了。
這一刻,他理所當然地想起了明璣。
傳說那個李珣,是明璣最為欣賞的弟子,那么,知道了這個消息之后,明璣的心里還不知會多么難過呢。
天空中的人影已然清晰可辨,和估計的差不多,三位宗主以天垣翁為首,正徐徐降下。
看這個情況,可知星璣、明心兩大劍宗已達成了一些共識,明璣那里,也應該無事了,這很讓人松一口氣,可是,在不久之后,恐怕再沒有人會輕松的起來。
他的目光從天垣翁起始,經過厲斗量,再到清溟,稍稍停頓了一下,然后垂下了頭,向三位宗主致意。
這個時候,他開始思量,如何才能在既不破壞時下局面,又將事件做一個客觀的說明─這可并不是他所長啊。
抬起頭來,他想觀察一下三位宗主的態度,然而,在此刻,映入他瞳孔中的,是三位宗主面上正在綻開的詭異表情,短短的時間內,他沒有分辨出那是什么意思。
“吼!”
突如其來的嘶吼聲在他耳中炸響,震波幾乎要將整個顱骨震碎,繼而又在瞬間蔓延到他全身。
在這一刻,允星竟然怔了怔。若按常理,他應該立刻拔出破軍仙劍,并利用仍未消散的八陣圖,將未知的危險擋在一定距離之外,再視具體情況,決定下一步的反應。
然而,他太累了、也完全松懈了。
與陰散人的交手雖然只是幾個照面,但對他心神的損耗則非常嚴重,而在三位宗主連袂現身的時候,他不認為有任何人還有膽量出手,更何況,他身外還有八陣圖!
所以,他只是將手搭在劍柄上,身子微微側開─這是他在人世間所做的最后一個動作。
無邊無際的黑暗倏然駕臨!
血影從江水中飛騰起來,化做一道刺眼的血色長虹,斜跨天際。
在血虹的軌跡上,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阻止它哪怕半息時間。
“破世間一切法”的絕大威能,在這一刻被闡釋得淋漓盡致,八陣圖沒有起到任何作用,血色虹光從允星身上一抹而過,存留下來的,只有半截連血液都已蒸發干凈的殘軀。
下一刻,山河震**!
天垣翁、厲斗量、清溟道人三大宗主同時出手,幾乎要將半個星河顛覆過來,迸發的沖擊足以撕裂星空,然而,那道刺眼的血色虹光,仍然橫亙在天際,且在不斷地延伸、遠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