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七月間,暑氣漸重,正是日頭最熱的時候。
熾陽高照,天空連一絲云氣也無。自高空俯瞰下去,卻見山峰溪谷,綠蔭處處,蟬鳥鳴唱,亦錯落有致,整座山峰恍若一塊巨大的翡翠,橫亙天地之間,盈翠欲滴。
靈峰勝境,自成一界,不過,峰下連霞山脈的景致與此地也相差仿佛。李珣站在臨淵臺上,目光似乎能穿透下面深邃的云霧。
斜貫西南、東北的漫長路程下來,任李珣血影妖身幾近大成,沿途吸蝕生靈之氣,至此也是微乏。
他緩緩按壓住體內奔流的燃血元息,此刻他仍舊保持著血影妖身的狀態,雖是潛行匿跡時不太方便,亂七八糟的顧慮卻少得多。
青吟,青吟!
他心中默念這個名字,眼眶內燃起了熾烈的火。
峰頂無人,從鐘隱的故居來看,似乎有一段時間沒有人來打理了。
坐忘峰大半地域都不在護山禁法的布控范圍內,此界許多高手都能潛入其中,陰散人擄去嬰寧,便是前車之鑒。
在此情形下,李珣顧忌更少,確定青吟并未到此后,他袍袖一翻,徑直從臨淵臺上跳下,身化虹光,飛射而去。
“不在這里,又會在哪兒?”
李珣口中喃喃自語,心里卻自有計較,估摸著飛行的距離,約下降千余里之后,身如飛龍,破霧而出。他眼神鋒利,在高處一掃,十余里外,林中小湖竹舍便映入眼簾。
轉眼便到近前。林木掩映下,湖水似乎納入滿山蒼翠,碧汪汪的,湖上還有幾只水鳥悠閑來去,十分可人,邊上竹廬似也沾得一層水氣,盈綠中更顯清涼。
對此美景,李珣只若不見,來到竹廬前,毫不遲疑,排闥直入。隨著門扉開啟,耀眼的光亮瞬間充盈了整個廳堂。
李珣站在門口,目光掃射,便是空中飄浮的塵埃也無法逃過他的一雙眼睛。
稍停了數息,他走進屋內,在廳堂中央略一思索,徑自轉向里間。里面就是青吟的臥室,布置簡樸,與尋常修道之人無異,只有倚壁而立的梳妝臺還有一些女性氣息。
李尋走到梳妝臺前,伸手去拉下面的抽屜,眼見沾到手柄,目光忽然凝定。
他蹲下身去,手指在地上一抹,指尖沾了一層灰白。
這不是塵土,而是碎到極致的石粉,食中兩指稍加搓弄,他便知道,石頭的質地堅硬,絕非常物所能及。
至此,他心中已有定論,臉上卻依然沉沉如水。
李珣站起身,逐一拉開梳妝臺上的抽屜,里面除了一此梳釵發簪之外,再沒什么物事。
他抬起頭,”哈“地一笑。身子前傾,手撐在妝臺上,看著琉璃鏡中年輕修士的面孔。
總體而言,鏡中人的面色還算平靜,然而上挑的眉峰以及略帶血絲的眼睛卻是凌厲陰騖,似要將鏡面撕裂一般。
“你打碎了坐忘石……接下來,又會干什么?”對著鏡中人,李珣喃喃自語,心中卻漸歸平靜。腳底略加研磨,感受石粉累微的觸感,一線模糊的感應在腦中若隱若現。
他猛然轉身,大步走出屋去。
午后的天光依舊刺眼,他瞇起眼睛,直視高空艷陽,自身的意念似也融入萬丈陽光之中,遍灑坐忘峰上下。
任李珣修為如何精進,也不可能洞徹坐忘峰的一草一木。然而在濃郁的生機靈氣的洪流中,偶爾掀起的獨特波動,卻能以神妙的方式回饋到他心里。
或許,這也可算是一種神通。
李珣閉上眼睛,眉心微微跳動,周邊充沛的生機靈氣不僅是傳導信息的介質,更是極大的滋補之物。
血影妖身對生機靈氣的渴求是如此貪婪,以至于陽光照射至周邊,便自然扭曲,生成一片陰森暗影,恍若一層暗色調的披風,環擾周身。
湖面上的水鳥似乎覺察出險兆,拍動翅膀撲愣愣地飛遠了。湖畔周圍一時間靜寂如死,直到李珣睜開雙眸,眸中赤紅電火穿透身外陰影,灼灼欲燃。
他捕捉到了殘留的氣息,慢慢將其連接成一條完整的軌跡。從竹廬開始,一直延伸到他神念所不能及的遠方。
“你還在,對吧!”慘慘陰風從唇齒間流出來。李珣身外暗影分張,體內的燃血元息卻以更驚人的勢頭,沖開一切樊籬,在體內洶涌咆哮。
他緩緩飛起,循著大氣中依稀存在的痕跡,不緊不慢地追躡下去。
日落月升,天光由明轉暗,李珣用近乎悠閑的步調,從坐忘峰頂一路下來,卻是似緩而疾,到后半夜時,已到了三絕關附近。
隨著時間的流逝,殘余的氣息越發微弱,而且有了明顯的迷惑性變化,似乎前方那人感覺到了背后的威脅,做出回應。
李珣卻胸有成竹,他將速度放緩,折向了另一條路。
靜夜里,冷冷水響穿過密林,隱約可聞。李珣隨水聲慢步而去,不一刻,便見到天上月華垂落,照射在高崖飛瀑之上,水色如銀,飛瓊濺玉,與下方水潭相激時,方又化入黑暗之中。
李珣上了高崖,這已是第三次到此。
崖下便是單智身死之地,而相隔里許,便是一座竹樓,當年曾是青吟的別業,如今贈給祈碧。
李珣還記得,從崖上望去。樓上臥室內的情景可一覽無遺,而今夜,小窗半撐,恰好擋住他的視線,而樓內燈火全無,黑沉沉的,沒有動靜。
他微瞑雙目,神念從竹樓中掃過。
他沒有刻意隱匿氣息,心中也存了威懾的念頭,然而神念到處,樓中情況卻與他預想的大相徑庭。
樓中僅有一人,氣息沉沉,似是睡了過去。
“祈碧,她還住在這兒?”看起來她和文海的關系一如既往,仍處在分居狀態。只是,這聲息也太沉了些。
李珣面色如水,神念再度掃過,情況沒有任何變化。
“算錯了?”李珣心中微有動搖,但很快,小樓內寂靜的空間閃過一層極弱的波**,其波動的幅度極小,以至于他差點以為那只是風過窗檐的微響。
他心中一顫,全身肌肉方緊又松。
從所立之處望去,窗內暗沉無光,深蓄其中的黑暗,似從窗口小小的縫隙中溢出來,侵吞竹林中的月華,化為一層穿不透的黑霧。
他眉心打結,目標近在眼前,一個從未想過的問題卻突地跳了出來。
青吟的修為,究竟深淺如何?
李珣發現,這是一件出奇詭異的事情。他自少時與青吟相見,心思全放在他處,竟然從未猜測過青吟的修為,當然,以他當時的水平,要準確評估青吟的道法修為,也有些強人所難。
現在想想當時的細節,以青吟舉重若輕的駕云之術,怎么也是真人境的修為,不過,去了夜摩天后被囚,再強也有限,以他此時的修為,配合幽一,以雷霆之勢沖擊,或可一戰而定。
可是,再看竹樓內潛沉的氛圍,李珣又有些沒底。他竟然無法穿透竹樓內的黑暗,把握到對方的位置,在他修成”血影妖身“之后,超卓的靈覺還是第一次失效。
李珣隱隱約約記得,在哪兒聽說過這種法門。不過,他更傾向于別一種可能。
“莫不是從鐘隱那里得了什么神通手段?”想想鐘隱對她的愛護,這不是不可能的事。
一時間,李珣竟有些進退失據。
天上的月亮似也感覺到他的心思,扯過一處云彩,半掩半映,收去了竹林間小半光華。
黑暗陡然擴散開來。
光暗交替的瞬間,竹樓內,忽有一圈光暈撐開,錯黃的光線漲成一團朦朦的光霧,隨風流散開來。
內外光線的擠迫何等迅速,剛鋪開的黑暗呻吟一聲,瑟縮退開,旋又在一個修長人影的驅使下,蜿蜓爬上窗格。
李珣眼神凝定。
燈光將人影映在窗欞上,有些模糊,卻又無比忠實地將其風姿態儀態表現出來。
李尋可以看到,那人微彎下身子,將手中的燈盞放在臨窗的桌臺上,隨著她的動作,披散的發絲像一層薄霧舒卷來回。然后,她就站在窗前,一動不動,像一尊擺放已久的雕塑。
薄薄的窗紙卻隔絕了李珣尖銳如刀的眼神。他死盯著窗上的人影,身子微向前傾,卻沒有沖上去。
這人影自然不是祈碧,不過,她既然大大方方地點起燈火,祈碧想來已被她制住。
只是在這番動作中,竹樓內的氣息竟沒有任何變化,依然僅屬于祈碧一人,好像這窗紙上的,不是人影,而是一抹幽魂。
更令李珣困惑的是,對方舉手投足間,所表現出來的姿態,怎么看都覺得其中大有深意。
李珣可以肯定,窗內那人絕對已經知曉他的位置所在,那么,這一切都是做給他看的?
疑惑和莫名的煩躁糾結在一起,攪亂了李珣清明的心境。
眼看事情已快要了結,他才恍然發覺,仍有許多秘密隱藏在迷霧之中,未能看透其中的關鍵。
“青吟……”將這個名字在唇齒間碾壓撕扯,李珣感覺到自己心境混亂,長吸一口氣,不再盯著窗上的人影,而將目光移到一側的竹林中去。
月光灑在枝葉上,隨風流動,由于天上云彩聚散,光線亦忽明忽暗,竹林中越靜謐幽冷,倒消去許多署氣。
看著月光下的景致,李珣倏乎間竟走了神,一縷縹緲的神思牽引著他的記憶,流向已經淡忘的角落?;秀敝?,他看以了一只握筆的手,在素白的紙上勾勒出似曾相識的線條。
青煙竹影?
不,是之前那幅稱不上一流的畫作。
幾乎褪色的記憶轉眼便鮮活起來,每一句言辭,每一個動作,都爭先恐后地跳出,在腦中組合排列。
當所有的情景依次重現之際,李珣背上深重的寒意陡然一波又一波涌上,全身都似浸在冰水里,一時竟不能呼吸。
青吟帶他登峰、青吟將他打下云端、鐘隱作畫……可笑他將全副心力都放在了那幅承載青煙竹影劍訣的墨竹圖上,卻沒想到,一切的一切,都糾結在前一幅平庸的畫作上。
事隔近百年,李珣竟然還能回憶起那幅畫作的每個細節。
這超乎常理的回溯之力,將他裹住,循時光長河而上。他站在石崖上,卻仿佛融進了畫里。
隔著疏竹月影,他的目光不可抑止地被牽引到小窗幽影之上。
月涼深夜里,竹青小樓中。
鐘隱是個極好的畫師,他沒有將眼前的情景具現出來,但筆鋒轉折間,卻傾注了此時此刻,一切所應有的感觸。
那幅布局不當的畫作,恰恰相反如他此刻的心情,紛**纏,又滿溢了整個空間。
李珣心底陡生明悟,他終于知道,這里曾經發生過什么!
不知多少年前,青吟便如今夜這般,移燈窗前。她也一定知道,鐘隱便站在這石崖之上,她就是要讓自己的影子映現出來,給鐘隱看個清楚。
也許、可能、甚至,她旁邊還有個玉散人。
李珣用手扶額頭。額頭火熱,掌心冰涼。
他不清楚心中的明悟來自何方,可伴之而生的,卻是實實在在的茺謬和悲涼。
那里就是青吟與玉散人幽會的場所,兩人便在那兒,在小窗前纏綿,而鐘隱,便似個龜公,在這邊看鴛鴦、聽墻腳!
干啞的笑聲從喉嚨里嗆出來,最終難以抑止。
他就在月色之下,放聲大笑,音波滾滾擴散開來,驚起宿鳥無數,而如此肆無忌憚的笑聲,竟沒有引出任何回應。
“好一個尊師重道的鐘隱!”表面上,他遵師命、立誓言,將青吟禁足在這坐忘峰上,可事實上,他卻是放開了一切禁制,任由青和玉散人二人在此茍合,恐怕比下山還要來得方便。
李珣不知道是什么引發了這一切,可是很明顯,鐘隱和青吟之間的牽扯,遠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復雜、詭異。
所以,在那一刻,鐘隱臨時改換筆法,所以青吟最后連問也不問,只因為在兩人之間,早有了難以言述的默契。針對某件事,某個交易,某個算計。
“我把他帶到你眼前來了,答不答應,由你!”
“你我心知肚明,以前應了你的,現在也不會變?!?/p>
“既然能活著出來,那你就是同意了!”兩人利用李珣交流、談判,而當時的小毛孩子卻只當是仙師垂顧,得了莫大的機緣……李珣笑聲漸歇,最終垂下頭,呆看著下方颯颯作響的竹林。深重的寒意已經侵占了他身體的每個角落,不過,混亂的心緒也漸漸平穩下來,靈臺漸轉清明,也讓他發覺了一個要命的事實。
他被控制了。
他沒有理由知道這么多的。無論是竹樓男女的茍且,還是師兄妹間的默契,都是最隱秘的事項,怎會看一眼竹林和窗邊幽影,便能神乎其神地推導出來。
思量其中細微處,分明有一種奇特的力量從頭到尾牽引他的思維,就像遛一條乖巧的狗!
這才是真正的醒悟。
當此念頭在心尖生發之際,李珣全身毛發都要倒豎起來。
神經質般地回頭,背后還是一片虛空,然而李珣卻覺得,其中似乎嵌著一對幽寂深邃的眼眸,永遠都盯著他的后頸,視線直透肺腑。
李珣曾以為時至今日,以他的能力足以擊破一切恐懼,而此刻他才發現,縱然他已抬升到通玄界最頂尖的層次,可鐘隱,這個非人的怪物,即使是在三十三天外,也依然隱隱地控制著他,在他身上纏下一圈又一圈蛛網,把他當人偶使喚。
越是強大、越是清醒,這種感覺便越發強烈。
李珣緊抿住嘴唇,努力壓下心中的挫敗感,強迫自己冷靜。
此時,夜風穿竹、飛瀑流泉的聲息,顯得如此聒噪,仿佛他人笑語在耳邊勾連回**。內外相激之下,來自血影妖身的狂躁之氣終于決堤。
李珣開始轉圈,像一個焦躁的瘋子,嘴邊不停喃喃自語:“你出來,你出來!“響應他的,只有山林自生的微響。
轉了幾十圈之后,如附骨之蛆的感覺非但絲毫未減,反而越發強烈。
李珣陡然立定,終于想起某個關鍵,他血紅的眼珠凝住,視線死鎖在竹樓小窗之上。
“你不出來?很好,我就殺了你的師妹,看你出不出來!”隨著李珣低低的嘶吼,山間穿行的夜風忽然靜止,數里外,竹樓卻無風自動,在令人牙酸的咯吱聲中微微顫擺。
撐窗的叉竿吃不住勁兒,滑脫出去,半掩的窗子猛地撞回去,窗紙上影兒亂搖。
李珣喉間低嘶一聲,重重踏前半步,行將打下去時,身子卻是一頓,扭頭去看峰下方向。
沒了殺意灌注,竹樓險險從崩潰的邊緣回來,只是周邊林間,竹葉已掉滿一地。
竹樓內的燈光突然熄滅了,屋內再度陷入了黑暗之中。李珣一時卻也顧不得了,他深吸口氣,強行控制住崩濺開的心頭魔血,身子一晃,融進了石崖嶙峋的陰影中。
只隔了三五息的時間,虛空中兩道灼灼劍芒辟開黑暗,飛射而來,看勢頭正是朝小樓的方向。
對方顯然還沒有發現這里的異狀,劍光明亮而柔和,透著些從容不迫的味道,然而,那邊很快就變了味兒。左邊那位,忽地毫無征兆地扭過頭來,眼光凌厲如刀,隔著十幾里路,李珣也能感受到其中凜然寒銳之氣。
李珣猛吃了一驚,這眼神太熟悉了,以至于險些讓他脫口出聲。
“明璣仙師?”一沒想到來的竟是明璣,二沒明白自己是哪兒露了破綻,李珣一時有些懵了,而此時,一縷鏗鏘劍吟劃耳飛過,觀其流向,正是從明璣那兒傳來,且其發端,怕更在明璣移目之前。
李珣登時恍然:“她從哪兒尋來一把通靈劍器?”
現在想這些已經沒了意義,只這曖間的工夫,雙方的距離便拉近許多。臨至竹樓上空,空中劍光一分,明璣直沖這邊而來,而另一道劍光則斂勢沖進竹樓。
李珣看得分明,明璣百忙中回眸叫了聲:“七妹小心!”是明如。
李珣弄清了對方的身分,心下先是一松。
無論是明璣還是明如,都無法對他造成威脅,也便有了轉圜的余地,眼下的麻煩反到在竹樓內……念頭尚未轉過,明璣冷肅的面容已映入眼簾。
李珣不愿與她糾纏,想了一想,袍袖拂動,身形電射而出。
而在衣袖遮臉的剎那,他已經戴上了無顏甲。
這是少數能夠在當日剃刀峰下的”血神鍛體“中保留下來的寶物,與他的衣衫一樣,受血光毒焰淬煉,成為一件為他量身打造的法寶。
他的臉面還是百鬼的模樣,眼下只是再加一層保險。
“鏘”聲震鳴中,夜空被閃耀的劍光撕裂,相隔里許,李珣已感覺身外寒氣凜冽,細碎的劍氣仿佛千百柄挫刀,與他護體真息劇烈磨擦,迸出一波淡藍色的電火。
“嘖,她又精進了!”李珣心中也不知是個什么滋味,卻也不影響他的神通變化。
他身體半旋,手足不動,純憑牽引之力,便將迎面而來的劍氣化消,偶爾漏過的劍氣,星星點點,也難傷他分毫。只是他身形一動,血光相隨,映照虛空。
明璣見此,身上殺意更盛,身劍合一,追襲上來:“血魔頭,引頸受死!”
李珣本就沒想著隱瞞身分,也隱藏瞞不了。聞言只是大笑,隨手數指點出,已用了血劫蝕元神光的法門。
他指勁一出,四方生靈立時寂滅,離得近的青竹、飛鳥等,生機更是被直接抽吸干凈,化灰飛散。
半山竹林飛瀑立時蒙上一層灰蒙蒙的死氣。
明璣手中輕顫,嗡聲震鳴中,她手中長劍光華躍動,卻凝而不散,化做一道精芒,平平前刺。
至精至純的劍氣如游絲一縷,穿透虛空,直逼李珣身前,而其威壓,則彌散四方,阻絕血神劫指的侵襲,連攻帶守,又是堂堂正正之姿,并不因殺意勃然而沖動。
李珣冷笑聲中,袍袖卷拂,朦朦血光如同風卷云霧,傾泄而下。
純以修為論,李珣未必有明璣精純,只是血影妖身通天魔變化,又有天生兇厲血殺之氣,攝噬生靈,足以抵消修為的落差,且更有勝出。
明璣面對這妖異的手段,不敢直擢其鋒,側身避開。
血影妖身的速度在此刻盡情展現。
半空中,血光只一閃,便從滔滔血霧中穿出,明璣身形先退,再想阻擋已不可能,只能眼睜睜地看血魔從身側抹過,迸發的氣流幾乎遮斷她的呼吸。
竹樓中似乎有了動靜。李珣目光朝那邊一瞥,忽地嘶啞著嗓子,高聲大笑:“明心劍宗的女修確實各有味道,今晚上過癮了?!焙屠瞰懪浜系脴O好,竹樓里,明如低呼一聲:“阿碧……”話音方起,一波森寒劍氣陡然從極微處迸發現來,如江流海浪一般,剎那間充塞竹樓上下。窗欞門戶禁不住這爆發性的沖擊,在第一時間粉碎噴射而出。
緊接著,房頂破開,一個青衣裳人影飛射而上,中途只一旋,竹樓上層便被凌厲的劍氣絞成粉碎。
祈碧的氣息強度在此刻猛地高揚起來,隨即便直線滑落,而另一股氣息則再也遮掩不住。
此刻,李珣終于明白過來,青吟應是以某種法門將自身氣息與沉睡中的祈碧合而為一,才有了近乎隱身的效果。
李珣心中“呸”了一聲。
他覺得自己已經很過分囂張了,沒想到青吟比他還放得開。這女人就不怕身分暴露,引來無窮無盡的麻煩嗎?要知道,她可沒有李珣分身數人的本事。
無論是明璣還是明如,都沒想到竹樓內竟然還有一人。倉促之下,明如首當其沖,立時吃了小虧,由此分去明璣的幾分注意。
借此機會,李珣和青吟一紅一青兩道身影左右分開,相背遁走,其行動之一致,仿佛有著天然的默契。
明璣身形停住,很明智地不再追擊。她甩手放出傳訊飛劍,向宗門示警,片刻之后,護山禁法便會威力全開,若是她運氣好,說不定還能堵住其中一個。
下方,明如身子發僵,在剛才的沖擊下,她一方面措手不及,另外還要分神護住祈碧,以至于連拔劍的機會都沒有,全憑著一口精純的丹霞勁頂過來,若不是對方急著脫身,順手再來一劍,她不死也要重傷。
明璣飛身下去,伸手助她回氣,就算是這樣,明如還是花了好半晌才緩過氣來。
一等恢復,明如先去看徒弟的情況,由于剛才她全力回護,祈碧平臥在竹樓的廢墟上,雖仍在昏迷之中,卻容色平靜,顯是無礙的,兩位長輩都松了口氣。
可接下來,她們兩人的疑惑卻越發地深了。
無論是明璣還是明如,都是女修中的佼佼者,論靈覺感應,比常人都是遠勝。之前渾然不覺的讓那血魔潛入坐忘峰,已經是很奇怪的事,而竹樓里那個極厲害的劍修,給她們的感覺更是奇上加奇。
明如直接和對方打了照面,雖未看清其臉容,感觸也更深。她略顯遲疑地開口:“那人……“說了半截,她忽地找不出形容的語匯,秀眉蹙起,側過臉來看明璣的反應。
明璣正看著毀損的竹樓,如果花些力氣,或可從周邊的劍痕及氣息殘留中發現什么端倪。然而,此時的她卻靜不下心來。
附近竹林,在血魔一擊之下,毀了小半,山風吹動,卷來滿天飛灰,其中夾雜的污濁氣息,對明璣來說,就是最刺激的毒藥。
她驀然轉身,對明如道:“護山禁法已經打開,我在周邊巡視,看能否截住那魔頭?!懊鳝^的語氣斬釘截鐵,不容置疑。
明如知道她的心結,更明白勸阻不得,只能囑咐道:“今日全無準備,不要出了禁法護持范圍,而且,截不住便罷,萬一截住了,也要及時飛訊,這邊通門合力,把握就大得多?!懊鳝^嗯了聲,反手將背上寶劍解下。此劍長及四尺,劍鞘全無半點兒裝飾,一色深黑,顯得十分沉重。
將寶劍拔出半截,劍身寒光凜冽,刺膚生痛,明璣瞇起眼下,稍做檢視,又還劍入鞘。
看她這神態,明如嗔了一聲:“你聽到我說的話沒?”明璣回眸,微微一笑,目光又轉向祈碧,對明如笑道:“你帶這孩子下去吧,也請宗主坐鎮止觀峰,若有事,我立時飛訊傳回?!币娝榫w如常,明如稍稍放心,又道了聲“小心”。
明璣點了點頭,不再多言,馭劍直沖云霄,轉眼不見了蹤跡。
明如望著天空,柔美的面容上略現陰霾,心里止不住想起,明璣之前所立下的,那個不留絲毫余地的誓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