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珣的思考并未持續太久,烏云里,第三記陽罡劫雷已憋得太久了,終于在此刻轟然爆發。
刺目的電光仿佛是在天空中炸開了成百上千個太陽,即使是沒有正面擊中、即使是在數丈深的水底,那光線也直剌進來,苒中含蘊的絕大能量,視厚厚的水層如無物,直接噴射在李珣二人身上,如烤如炙,將二人身外的護體真息燒蝕得滋滋做響。
李珣此時一身玄門罡氣,對此倒不太在意,相比之下,水蝶蘭便要吃力得多。
這種陽罡雷火,最是損害妖魔命氣,妖女內傷未愈,抵抗起來便不太容易。
李珣見狀,當即指劃劍訣,虛空斬劈兩次,以“青煙障”的法門布下一層障壁,隔絕外界的雷火余威。
“怎么樣?”
李珣輕聲詢問,這時候,電火散盡,雷鳴又來,連串爆鳴聲浪當真是無遠弗屆,在水下,音波的穿透力沒那么強,但震**感絕對更強,李珣只覺得海搖地動,氣血翻騰,他還怕水蝶蘭聽不清,又開口問了一次。
水蝶蘭忽地抬手,示意李珣不要說話。
雷鳴聲不久便完全消去,海底似乎安靜下來,可不一會兒,李珣便聽到,在海水封堵之外,有絲絲縷縷的氣流細音透過來,乍聽沒什么,但沉下心去,便覺得這聲音好生古怪,仿佛有千百條蟲豸在厚厚的落葉從中爬行,細碎綿密,聽得久了,又覺得那些蟲子已經爬到了自己身上,甚至鉆進了皮膚之內、骨髓之中,很是滲人。
李珣自然知道這聲音大有玄機,當下收攝心神,以玄珠法催動元胎,生出玄門辟邪金光,照徹四肢百骸;而受辟邪金光影響,一直貼在心口的玉辟邪也自生反應,一圈靈光揮發出來,擋住魔音侵蝕。
水蝶蘭見他這精純無比的玄門降魔手段,不免有些好笑,但她也沒再說什么,只是笑道:“風災陰獄已經到了,我等的就是這場風災,現在正常說話已經沒問題了?!?/p>
正常說話,那就是說,前面都是不正常嘍?
水蝶蘭見李珣仍是似懂非懂,干脆白他一眼,續道:“我要防的是那只沒牙老虎?;[生風,何況肋插雙翅,那沒牙老虎天生便可駕馭風力,由風力而至音殺之術,再由雷音成道,此后更是順逆由心,可放可收,若他豎起耳朵來,那是真真正正的千里聽音,也只等到風災到來,方圓千里,一切聲息都混淆紊亂,才能瞞得過他。”
李珣這才知半成居士竟有這種本領,果然宇內七妖沒有一個省油的燈,他不免開始回想,之前水蝶蘭話中究竟摻了多少假難道,那個妖鳳不在東海的消息,其實是假的?
李珣更不明白,都這種局面了,水蝶蘭究竟有什么盤算,需要秘而不宣,甚至有意誤導厲斗量他們呢?
將這個疑問提出來,水蝶蘭嗤笑道:“誰瞞他們了?之前我所說之事,無一不真,只不過,換一種方式說出來,不是更容易讓他們接受嗎?”
“接受什么,就那個妖鳳不在古音身邊的消息?”
“可不僅僅是妖鳳?!彼m輕搖手指,那神氣讓人看得牙癢癢的,不過,她接下來的話,卻是震得李珣頭皮發麻:“除了妖鳳,所有的執議都不在。不只是他們,就是妙化五侍,也不在!”
李珣的眼睛瞪得圓了:“你是說,古音身邊一個高手都沒有?”
“誰知道呢,也許那個玉散人傀儡還在吧,可其它人,肯定不在東海之上。這女人,就是憑著一群不入流的修士,力抗十九宗聯盟到雷降之時,怎么樣,有何感想?”
聽到這話,李珣只有苦笑,是啊,何必在意古音身邊有無高手,她本人就是此界最恐怖的存在。
即使如今是傷弱之軀,縱然手上底牌已經臨近掀完,她依然可以借助種種形勢,迎戰幾乎不可戰勝的強敵,幾次反復,仍占住了上風。
絕代天驕啊!
“錯了,錯了,不是這回事,我的意思是說,你覺得,在劫雷落下來之前,我到他們眼前,就這么講:‘我有確切的消息,古音身邊一個高手都沒有,你們可以看著辦了……’他們會是怎么個想法?”
李珣當下明悟:“大概,是一番爭論之后,不了了之吧?!?/p>
“那么,等厲斗量問我的時候,我順他心意說出來,他們會怎樣?”
“嗯,一番爭議之后,反戈一擊的可能最大,不過,也不排除會更保守行事的可能。”
“現在,我轉身走人,卻又讓那沒牙老虎主動將消息打探回去,他們又會怎么想?”
李珣聽了,只有苦笑。
論分析人心的透辟入理,水蝶蘭絕對也是大宗師級的人物,對十九宗宗主的心態把握,極為準確。
人心就是這么奇怪,在握有選擇權的時候,對輕易到手的東西反倒不會重視,便是被逼到懸崖邊上,抓著最后一根救命稻草,還要多想一回,那是不是敵人的圈套……
感嘆之余,李珣不免表現出擔憂的情緒:“由十萬散修在東海牽制,盡起精銳高手,在內陸肆虐。若古音是這個打算,等到東海戰罷,說不定通玄界已經要被她給掏空了?!?/p>
“我倒不這么認為,我不覺得滅掉幾個宗門,是什么大不了的事。要知道,十九宗的精銳幾乎全部集中在東海之上,只要有他們在,弟子沒了可以再收,基業沒了可以重建,傳承總不會斷絕,古音可不會這么沒出息?!?/p>
“那什么才叫有出息?”
“自然是絕戶計。你看現在的東海上,不正是一個最好的機會嗎?天劫之下,修為越是高深,受到的干擾越大,十萬散修又布下三千罡煞渾儀之陣,將自身的影響降到最低。這種情勢下,不敢說一定會怎么樣,可是,這至少是一個機會,一個普普通通的修士也可能擊殺高高在上的真一宗師的機會!”
水蝶蘭臉上看不出是喜是憂,反正語氣微妙異常,她繼續道:“天劫肆虐,棲霞之類的高手在這里其實也沒什么用處,還不如尋常修士用得順手。古音恐怕早想到這一點……”這不是托大,只是最實際的安排。
“但從另一方面來說,這終究不是真正的四九重劫,它終究會在短時間內過去,也許是一天、兩天,也許只有三五個時辰,古音的時間畢竟有限,如果不考慮其它超出想象的后手,那么,若羅摩什他們真的一門心思向外沖,打穿陣勢,遁出天劫籠罩的范圍,待這段時間過去,再殺個回馬槍,古音敗亡,也就是頃刻間的事?;蛘撸惚容^希望看到這種情況?”
“嗯,暫時,差不多吧。”
水蝶蘭立刻拿眼瞪他:“沒出息。這樣的大場面,怎么能虎頭蛇尾地結束掉?還有,羅摩什那廝,向來趾高氣揚的模樣,不看他倒霉,我怎能甘心?”
嘖,這倒真是大實話。
李珣并不急怪水蝶蘭的這份私心,事實上,東海之上的十多萬人,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思,只不過,有些人沒有能力實現,只能將其壓在心底,另外一部分人,則可以利用自身的能力和現有的局勢,讓它化為現實,僅此而己。
李珣同樣有自己的私心,而且,也和水蝶蘭一樣,沒有刻意去掩飾,他點點頭,算是認同了水蝶蘭的打算,隨即便將話題轉移到自己最關心的層而:“那么,另外那個又如何?”
他的語氣比較委婉,水蝶蘭瞥他一眼,也沒有和他較真兒,稍一瞑目,又睜開眼,然后伸手指出一個方向:“在那邊,但她一直在移動,有時候會進去盲區,要是一直追蹤的話,我也沒有太大把握。”
“有大概的方位就足夠了?!?/p>
李珣吁出口氣,同時閉上眼睛,外界風災的魔音已經不能對他造成任何影響,他很快就進入了一念不起的心境中。
在這種狀態下,他的直覺感應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增幅,憑借著水蝶蘭的指引,一條模糊的軌跡就這么映現在他心中。
“也是朝著虛空裂隙那邊去嗎?”
李珣不免又想到了之前的猜測,心頭陡然蒙上了一層陰翳。
對青吟,他有一定的心理優勢;對古音,他則深具戒心;而對業已破空飛升的鐘隱,縱然已是近百年過去,那人遺留下來的種種布置,依然如同大山一般,壓在他心頭,堵得他喘不過氣來。
鐘隱一定是站在青吟這邊,可他為什么要幫古音?
古音這撼動整個通玄界的大手筆,其中,又有多少和鐘隱沾了干系?
若真是最糟糕的那種情況,鐘隱、古音、青吟三者之間存在著不可分割的密切聯系,那自己這不依不饒的追索,豈不就如同迎頭撞悶的飛蟲,自蹈死路?
一個個負面的疑問和假設拋出來,李珣只覺得心神動**,也就毫無懸念地再度失去了對青吟的感應。偏在此時,水蝶蘭又叫了聲:“羅摩什他們動了。”
確實動了。
厲斗量等人借著天雷轟過,風災初起的這段時間,毫無顧忌地放射出各自的氣息,昭示著他們的存在。
方向,最關鍵的就是方向。
被這樣絕大的動靜吸引,李珣一時間都被吸引住了。
他很快就找到變化的核心所在,以厲斗量等人的位置,向西,只有向西,才是激化事態、翻覆局面的唯一選擇,而其它的任何方向,都代表東海上,十九宗聯盟的敗局提前確定。
至于什么聲東擊西、瞞天過海、回馬槍之類的計謀手段,李珣不覺得那有任何意義。
很快的,最終的方向確認下來。
向西!
毫無疑問是向西,沒有任何虛實變化,厲斗量、羅摩什、清溟、半成居士,四位大宗師獨特而強烈的氣息就這么破海而出,幾如深夜里跳出的太陽,壓過了天劫造成的元氣紊亂,方圓千里之內的所有修士,都可以感覺到那鮮明的坐標。
飽受天劫之苦,又被三千罡煞渾儀之陣分割,陷入各自為戰窘境的十九宗修士,在這一刻,終于找到一個力所能及,又確實可以依靠的目標,霎時間,李珣感應可及的范圍內,數十道強弱各異的氣息爆起,朝著厲斗量等人前進的方向聚攏。
李珣大略數了一下,陽罡雷火三擊,外加風災到來這一小段時間內,一百多名各宗精銳修士,還能迅速反應的,也只剩下七十余位。
當然,并不能武斷地認為剩下的那些人已經身死,可這種情況下,若天劫一直持續,落單的修士,實在沒有什么僥幸可言。
他抬頭掃視天空,大概離得遠了,他什么也沒看到。
不過,在他玄妙的直覺感應中,幾位他特意關注的生機脈動,或強或弱,卻都還存在著。
把握著這幾個獨特的氣息,相對應的鮮明影像也從腦中流中,每個影子,都能注入一些難以言述的情緒。
“這不是最聰明的法子,但一定是最應該做的事!”水蝶蘭在一旁低聲說話:“這便像是賊老天降下的劫數,你真正面對它的時候,想做縮頭烏龜,永遠都是個死字的,惟有直面其威壓,用盡渾身解數,死中求活,方可有找出生路。
“眼前,就是通玄諸宗的生死劫,古音那邊,既是死地,又是活路,羅摩什那些人,若真能拿出直面天劫時的心態與豪氣,我仍是看好他們那邊?!?/p>
稍一頓,她臉上又露出狡黠的笑容:“當然,他們也一定會付出代價?!?/p>
李珣揚起眉毛:“你就那么確定,付出代價的,一定是羅摩什?”
“因為我對古音有信心啊?!?/p>
難得水蝶蘭蠻不講理時,也能把話說得理直氣壯,偏偏李珣就是反駁不能。
李珣沉默了一會兒,忽地展顏笑道:“不錯,這是個好理由。既然你都能對她有信心,那么,我對某些人有信心,對自己有信心,也是理所應當了?!?/p>
這話說得太蹊蹺,水蝶蘭有些不解,不過她也聽得出來,李珣的心情還不錯,至少,臉上的笑容是真真正正地舒展開了。
“好了,現在,我們也去吧??纯垂乓簦部纯次夷抢舷嗪??!?/p>
李珣不積口德,肋下終于挨了一記,大笑聲中,他與水蝶蘭同樣破海而出,向西飛去。
一出海面,李珣便發現了許多不同尋常之處。
從雷火終結、風災泛起,不過短短數十息,海而上竟然結了薄薄的一層浮冰,雖說這微薄的冰層隨著海水動**,往往破碎不堪,但隨破隨結,放眼望去,海面上全是細碎的冰花,起起落落,頗是壯觀。
與之同時,海上的罡煞風顯也終于成就規模。
罡煞無形,論眼見威脅,并無可觀。
可一旦在海面上立足,便感覺到上下四方,兇暴粗礪的氣流彼此廝磨撞擊,生成大小不一的無形漩流,急遽磨損護體真息,而在漩流中,尚有數不盡的散修盟會修士,時散寸聚,頗難捉摸。
這些修士循著陣勢運轉,此來彼去,一身骨肉氣息都似乎化入了罡煞之中,無形無影,一旦窺準機會,就那么從虛空中跳出來,挾罡煞之鋒銳,發動沖擊,悍不畏死,令人心悸。
李珣只在海上這么一會兒,已經遭到五次這樣的突襲,雖說他精通禁法,不會被罡煞亂流所惑,參與突襲的十多名修士盡被他當場擊殺,可那連續不斷,后浪迫前浪的決死沖鋒,還是讓他深感壓力。
散修盟會的傷亡應該也不少了。
自從罡煞之陣布成、陽罡雷火劈下,東海上的局勢已經白熱化,從李珣自己的經歷來看,短兵相接、以命換命,當是尋常事,再加上先前十九宗聯盟占據絕對優勢時,造成的大量殺傷,現在十萬散修的基數,砍掉十分之一,也算是比較保守的估計。
但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,散修盟會對十九宗修士的壓力,有增無減,三千罡煞渾儀之陣,也沒有任何停滯的跡象。
李珣曾在年少時涉獵兵法,他知道,在人間界的軍隊征戰中,正面戰損傷達十分之一而陣勢不亂的軍旅已可稱之為精銳,相較于人間界嚴格的人身羈絆,向來散漫的修士達成這一標準,就算有古音的翻云覆雨手,也未免太過神奇。
感嘆中,他又擊殺一名突刺的散修,此人既已斃命,便不再受陣勢庇佑,當場被罡煞吹卷,撕去外層血肉,而風災陰獄的寒氣也透過來,將血紅的殘存肉身凍結。
李珣看著這血色的冰塊撞上海面,卻發出砰的一聲響,仿佛攛上實地,兩股沖擊力作用上去,當即化為漫天血粉冰霧,尸骨無存。
“風災陰獄的風氣寒毒殺人于無形,你可要小心了,盡量不要受什么外傷?!彼m適時提醒,但見李珣似乎沒當回事兒,又戳他一記:“不要以為你有血影妖身便可以不在乎。就算你能讓傷口瞬間愈合,這天地間無所不在的風氣寒毒仍然可以沾染上去,隨著你的皮肉封合,直接植入體內,這種東西最是麻煩不過,就算一絲半縷透進來,不潛心修養個三五天,也消解不掉。”
聽她說到這種程度,李珣為之一凜,至此更是明白,天劫之威,遠超常人想象。他再不敢大意,打起十二萬分精神,注意周圍罡煞流動變化,絕不給人可乘之機。
雖說李珣和水蝶蘭的速度都是此界頂尖的水平,但在罡煞風暴和風災陰獄的雙重作用下,也很難真正提速。
與他們境況相同的,當然也包括殘余的十九宗修士。
平日里,三、五千里的路程對他們來說,完全不是問題,但現在,足足一刻鐘的時間過去了,就是聲威最盛的厲斗量等四位宗師,也僅僅前行了三百余里路,而且,這一段時間內,也沒有任何一名十九宗修士和他們碰上。
“這情況有點怪吧?!?/p>
水蝶蘭扭頭詢問,李珣默默點頭。
對禁法陣勢的了解,一萬個水蝶蘭加起來,也比不過他。
兩人眼中所見,完完全全就是兩個世界,水蝶蘭只能憑借直覺揣測,而李珣卻可以利用周圍罡煞之氣的流動,推導出極大范圍內陣勢威能的側重變化。
這就是控制力。
李珣停了一會兒,才開口回應:“現在,至少我們所在的范圍內,罡煞渾儀的諸般變化,完全在古音的控制之下,她可以利用這個,暫時改變某個區域內的壓力強度,集中力量擊殺某個目標,或者延遲對方前行的速度。如果你的消息無誤,天劫與陣勢的連接真的那么緊密,這一變化可能也會導致天劫傾向相應的區域,也許,這就是古音控制天劫的手段?”
李珣說得很是通俗,水蝶蘭倒是全都聽懂了,她應聲道:“消息絕對沒錯,我是在古音給手下布置陣勢的時候,捕捉到的消息,其中那些關鍵,我連一個字都沒動過。”
“是嗎,那我也明白,你對古音的信心從何而來了……我從來不知道,古音的禁法修為也是這般厲害!”話音方落,兩人視界中均是一亮。
數道扭曲的金蛇電火,從灰霾密布的天空中竄出來,凌空下擊,就打在兩人北邊十余里外的海面上。
電光起,雷聲動,大氣爆裂聲再度壓迫兩人的耳膜,而其中含蘊的絕大能量,以及隨之湮滅的一道修士生機,更讓李珣心中生寒。
他猛地扭頭,驚道:“怎么還有雷火下來?”
“誰說風災陰獄里不能有雷火了?”水蝶蘭瞪眼反詰回去:“四九重劫不是請客吃飯,沒有吃完就撤盤子的道理,現在有雷火你就給嚇住了,一會三劫齊出,天崩地裂的吋候,你是不是要竄到娘親懷里吃奶去?”
李珣被她堵得直翻白眼兒,但只能怨自己見識淺,不像水蝶蘭這樣,見識四九重劫,也如家常便飯一般。
尷尬之余,他只好轉移話題:“那厲斗量他們,豈不是又要收斂氣機,以防不測?”
“是啊,剛張揚起來的氣勢,肯定會給打熄掉?!?/p>
兩人說話間,東海上的情勢也正如話中所言,發生著變化,剛剛如星星之火般燃起,幾乎要成燎原之勢的十九宗修士的氣息,便好像被冰雨澆下,一個接一個地熄滅了。
“辱人之甚,不啻于雙刃劍,古音這一手使出,也不知道想清楚后果了沒有?”水蝶蘭看問題的角度依然非常全面,李珣稍怔,也默默點頭。
事實上,看到這種情形,縱然名義上,他與通玄諸宗再沒有任何關系,心里也覺得發堵。
可以想見,此時東海上的十九宗修士,所積蓄的強烈憤懣情緒,也應充斥胸臆,隨時都會裂喉而出吧。
正感嘆時,一聲蒼勁嘯聲便自數里外直拔高空,距離之近,讓李珣和水蝶蘭都嚇了一跳。
兩人同時回頭,穿過水霧冰粉,隱約看到一個道裝人影躍入高空,揮手間連續擊殺三波從罡煞風暴中殺出來的散修,隨后袍袖飛揚,十余道綠瑩瑩的光梭飛出,朝著不同的方向飛躥。
李珣一開始還沒認出那人是誰,但見其舉手投足間,順應罡煞流動之勢,如江中行楫飛舟,顯然對禁法所知甚深,再聯系海上人物,這才醒悟原來是玄化真人。
作為回玄宗宗主,玄化真人本身的修為雖不是最頂尖的那一層,但在禁法陣勢的造詣,絕對是當之無愧的大宗師級,就是李珣與之相比,也少了幾分老辣圓融。
這罡煞渾儀的陣勢,確實難不住他。
“剛剛飛出去的,是辟路梭吧。”水蝶蘭的眼光也不差,馬上就找出了另一個關鍵點,“玄化倒是有心人,若他出面,引導十九宗修士,古音未必就能如意了?!?/p>
由于禁法造詣差距,水蝶蘭說一,李珣便能知十,他觀察那些飛出去的辟路梭,見其一枚枚仿佛生了眼睛,循著罡煞漩流的邊緣游走,非但沒有被干擾,反而借力越沖越快,最終化做十余道醒目的瑩綠光束,在虛空中折射穿插,形成一個廣及數十里的巨大圖案。方圓數百里,恐怕都能看得到。
“好主意!”
李珣和水蝶蘭同時贊嘆。
借著辟路梭的靈異和對陣勢的把握,玄化真人在虛空中刻畫中罡煞流動的軌跡,這一手出人意料,又無比切合實際。
東海上的十九宗修士,哪個不是挑眉通眼的人物,有此提示,縱不能真正明白罡煞渾儀的運行,可照葫蘆畫瓢,總比兩眼摸黑強上太多。
而這還不算完,玄化放出辟路梭后,又是一聲長嘯,大袖擺動,竟是不顧劫雷威脅,破空直上,幾乎頂在云層下面,再度出手,這一次,卻是一把金燦燦的飛劍。
從李珣這邊來看,飛劍大約就是半尺長,兩指寬,光芒凝而不散,顯非凡物。
兩個從罡煞漩流中撲出來的散修被劍光一繞,當下尸分四段,橫死當場。
而劍光并不停歇,拖曳的劍芒搖動如蛟龍出水,橫躍半空,竟是從辟路梭畫出的圖案中間穿了過去。
“妙!”
李珣大力擊掌叫好,這次水蝶蘭的思路卻是跟不上了,她一臉茫然:“怎么?”
知道水蝶蘭完全沒這方面的天賦,李珣也不費力解釋,只是簡單地道:“這一劍,是劃出避開罡煞渾儀干擾的最便捷路徑……”
“你當然看得懂,可旁人可未必?!?/p>
“只要回玄宗的修士看懂便成?!崩瞰戨S口回應,干脆也不走了,只目不轉睛地盯著天空。
像這樣由玄化真人親自展現破解禁法陣勢的機會,可不多見,而且,他也想想看,這個禁法造詣更在自己之上的人物,會用什么法子來破解古音的手段。
玄化真人似乎也感應到李珣的注視,向這邊瞥來一眼,但也不多說,收回飛劍,向著略偏西北的方向飛去。
這個方向并不是直接通往古音所在之地的,李珣盯著玄化移動的軌跡,同時與自己推演的結果相對照,很快便有了答案。
那個方向,不會碰到古音,也不會碰到十九宗的修士,然而,那卻是罡煞渾儀之陣運轉中的一個陣眼,或者更準確地說,是陣勢的變化運行中,必須發揮作用的關鍵之處。
玄化真人最初的速度其實并不快,可是在其行進過程中,他卻可以像半空中那些辟路梭一樣,借著無處不在的罡煞漩流,一次又一次加力,而試圖阻攔他的散修,不是以毫厘之差錯過,便是被劍光立斬當場。
這樣的場景,只李珣視線所及,便有十余波次,而玄化真人的速度卻沒有絲毫減緩,反而越來越快。
“圓融老辣、老辣圓融,區區四個字,卻不是幾年、幾十年工夫便能磨練出來的?!?/p>
一直到再看不清玄化的身形,李珣都在感嘆兩人間極小又極大的差距,玄化的這一連串舉動,盡顯其作為禁法大宗師的絕頂神通。
即使是禁法宗師,但以一人之力,也不可能迅速破掉十萬人規模的罡煞渾儀之陣,可是,玄化卻抓住了現階段最要緊的東西──古音對整個陣勢的精微操控。
古音通過陣勢變化,改變特定區域的壓力,以達到遲緩甚至控制十九宗修士行動的目的,而玄化則窺準這一點,利用自身深厚的禁法造詣,迅速反應,先一步破壞或干擾陣勢運轉的樞紐,將古音的殺招,化解于無形之中。
短短數息時間,玄化已經飛臨那重要陣眼的上空。
那里的散修盟會修士想來也得到了消息,蜂擁而上,欲加以阻攔。
但他們結成的陣勢,在玄化眼中,完全不值一提,而剝去陣勢庇佑,這群散修,完全沒有與玄化為敵的資格。
將十多名散修轉眼死光,這些人的死相,只有距此最近的一些修士能看到,然而他們死亡所造成的影響,卻通過無處不在的氣機連接,迅速回饋到那些或多或少了解東海局勢的高人心中。
也許,更多的人并不清楚這一切,可是由于陣勢變化停滯而導致的后果,卻又無比清晰地體現出來。
此一瞬間,十九宗修士的前進速度陡然加快,而散修盟會一方的死傷,則迅猛攀升。
“也許古音還是托大了?!?/p>
李珣腦中閃過這個念頭,然后招呼水蝶蘭繼續前行。
也許,玄化真人與古音的陣勢操控的爭奪將會萬分精彩,不過,他畢竟也有自己的目標要去達成。
不得不說,玄化真人的手段,讓李珣二人也受益不少,他們前行的速度至少提升了三成。
其間,水蝶蘭不斷通報青吟的位置,可是李珣卻很難以之前的感應之法捕捉到女修的蹤跡。
便是偶爾閃現,也會被極快地“斬斷”,看起來,青吟已經掌握了隔絕他感應的方法。
不過,僅以水蝶蘭這一個管道,李珣也能夠確定,青吟正朝著九幽地氣噴發的區域不斷前進,速度并不比他們快多少,殺的散修也不比他們少多少。
看起來,即使是太虛元化神光,也很難在天劫與罡煞風暴交織的環境中始終如一地維持隱匿狀態。
驀地,水蝶蘭停下身形。李珣吃了一驚:“那邊怎么了?”
“不是那邊,是……”
說話半截,就停了下來,不過,百里之外,那陡然激突高揚的元氣震**,已經說明了一切。
“玉散人……傀儡!”
即使是在罡煞風暴的干擾下,側后方暴烈的元氣震**,也足以轟傳百里,雙方的真息質性更是瞞不過人,李珣對其中一方的記憶當真是刻骨銘心,第一時間便辨認出來。
“那個就是被煉成傀儡的古志玄?”
水蝶蘭閉上眼睛,仔細感應,末了,又輕皺秀氣的鼻尖,做出最終評價:“真臭!”
她的評語相當獨特,可李珣沒有發笑的心情,因為就在說出兩句話的時間里,遠方傳來的元氣變化就顯示,玉散人傀儡的攻擊恍如移山超海,勢不可遏。
論個人修為,玄化真人差了這真一傀儡實在太多,幾乎就是一眨眼的工夫,便被打壓得抬不起頭來。
“古音真是……”
李珣不知該說什么好,他本以為會看到一場精彩的控制與反控制的禁法對決,就像國手行棋那樣,將殺氣蘊育于無形之中,卻沒想到對決只拉開一個照面,古音就釜底抽薪,照著拈棋長考的對手一刀砍下。
這一刻,東海上不知有多少人大罵卑鄙,可這對古音又有什么作用?兩軍爭戰,無所不用其極,古音做到了,而玄化顯然沒有準備好。
大氣中傳來怪異的呼嘯聲,聲音并不尖銳,卻穿透耳鼓,撼人心神,嘯聲起落三次,聽者氣血便隨之激涌三回。
由此牽引氣機變化,原來流利的真息運轉亦為之大亂。
卡著這一空檔,尖音驟起,鋒銳如刀的音波便是相隔百里,也搗得人心口微痛。
余音未竭,玄化真人的氣息強度己是急速墜落,幾近于無。
喀喇喇!
又是一道電光撕裂長空,在灰霾密布的天空中,烙下深深的痕跡,觀其威勢論,絕不亞于最初那記陽罡雷火。
李珣心頭一震,那聲“糟糕”尚未出口,電火已在罡煞風暴中炸裂開來。
海天之間炸開了一個巨大的火球,而急遽擴散的火云周邊,亦有無數的電蛇竄動,以一種難以理解的玄妙方式,鎖住了火焰進一步的擴張。
熾紅的火浪在這個范圍內翻涌,看起來隨時都會再度爆發,而事實上,這一恐怖的能量只能在有限的區域內沖突流動,最多只在周圍形成一圈灼熱的風。
李珣從來不知道,天降雷火竟會導致這樣的場面,但他又非常清楚地知道,原本已經微弱之至的玄化真人的氣息,就在這巨大的火球中,被蒸發殆盡,連點兒渣滓都沒留下來。
這一刻,有一股冷氣從尾椎沖上,直透入腦,讓李珣激零零打了個寒顫。
“玄化死定了?!彼m下了斷語。
面對李珣移來的目光,她聳聳肩:“陰陽之氣相激就是這么回事兒。天劫中最討厭的就是這個,陽罡雷火與風災陰獄相合,會生出諸般變化;風災陰獄與魔劫相接,又會生出諸般變化;等到三劫合一之時,就更不必說?!?/p>
妖女的態度冷靜自然,在她漫長的生命歷程中,這樣的事情見得太多了,和她相比,李珣似乎還嫌嫩了些。
至少他沒辦法無視一位叱咤風云的宗主,在瞬間殞命的沖擊。
人心就是這么奇怪,在玄化真人被玉散人傀儡逼迫得左支右絀時,李珣不打算施以援手,可是當其亡身殞命之際,他心中偏又泛起一些莫名的情緒,在生命的幾十年前,與玄化真人有限接觸的幾個片斷一一流過,末了,有一個念頭泛出來──
玄化……曾指點過我禁法呢!
這小小的念頭也只心中劃起微弱的漣漪,很快,更現實的問題翻涌上來。玄化真人的死難,對此刻的十九宗聯盟來說,幾乎就是不能接受的打擊,這幾乎就為僅余的七十余名各宗精英修士的被動局面蓋棺定論。
從此刻起,古音可以更加肆無忌憚地利用三千罡煞渾儀之陣,操控東海的局勢,讓十九宗修士變成絲線操縱的木偶,隨她的心意,前進、停滯、后退,直至筋疲力盡,就此衰亡。
而站出另一個足以代替玄化真人的人物,就目前的形勢看,幾無可能!
“要不要去幫忙?”
除了對羅摩什個人的怨念,水蝶蘭在東海的局面上沒有任何立場可言,這也就使她分外注意李珣的想法,表現出前所未有善解人意。
李珣笑笑,回應道:“該出手的時候,再出手不遲?!?/p>
一句話定了基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