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珣先是為這永無止境的電光而心悸,旋即又開始為鐘隱擔心起來。
按理說,鐘隱一生雖犯不少殺劫,但在他劍下喪命的,均是死不足道的邪魔妖人,平生又積功德無數,沒道理在飛升前,還要用這種場面招呼!
“真的沒問題嗎?”李珣的眼睛看著天空,都要收不回來了。
他沒有見過傳說中的四九重劫,但眼下千百天雷隆隆碾過的場面,應不會差太多。
“當然沒有問題!”
青吟開口時,又是十余道天雷轟下,其結果和前幾道天雷的結果一般無二,但散溢向李珣這邊的電光余波,卻又強了數分。
即使是這樣,也無法打斷青吟的言談:“從小到大,我從來沒有見過他會有做不到的事情!”
李珣心中泛起奇特的感覺,今天青吟的態度,似乎有些奇怪。
似乎是感覺到青吟的輕視,雷神暴怒,一波比先前強勢百倍的雷電光波轟然而下,漫天的陰云也撕開了一個大豁口。
大氣摩擦發出的吼嘯,和隆隆的雷鳴交織、錯落著,竟發出如萬鬼嚎哭般尖銳的嘶鳴。
被這尖鳴聲灌入耳內,李珣腳下便打了一個踉蹌,差點兒被震得摔下懸崖。
就是青吟,在狂暴的元氣波動下,護體真息也生出絲絲波紋,已不能像方才那樣不動聲色。
只是她仍不在意,口中的話語依然清晰:“我一直很好奇,這世上究竟有什么事能難住他,我也很喜歡給他設這種難題,更重要的是……”
青吟沖李珣一笑,然而,狂風刮過,飛舞的長發遮去了她大半邊臉,李珣只看到了她唇邊些許的弧度。
“更重要的是,他從來不會生氣!”
話音方落,支撐著兩人安全的真息障壁崩然破碎,而李珣尚來不及感到恐懼,體外的感應忽地變化,下一刻,將要及體的強壓便化為和煦的微風,繞體而過。
冰峰上立成一個小天地,李珣放松了全身的肌肉,目瞪口呆地看著身外數尺,扭曲攢動的電光匹練,還有將巨石卷上半空的狂敘,就像在做一場不真實的夢!
小天地里,最后一絲風也停了下來,青吟的長發停止了飄拂,又柔順地披在肩后。
她對這種變化沒有任何表示,只是不再說話,靜靜地看著七里外的絕峰上,那一個仰頭看天的人影。
李珣吞咽了一口唾沫,再順著青吟的目光看去時,他馬上就明白,剛剛發生了什么事。
此時,他心中已只剩下崇拜!
這本來是沒可能的!
鐘隱在正面抵擋雷劫正鋒的同時,還能照顧到七里之外的兩人,如此修為,說他奪天地造化,絕不為過。
與他相比,什么三散人、七妖,諸真一宗師,又算得了什么?
“對了,就是這種感覺!”
毫無疑問,青吟是在對他說話,而且,是在洞悉了他的想法之后,直抵他內心深處。
李珣吃了一驚,在那一刻,他感覺到,自己的心中的私密都**裸地暴露了出來。
即便這是青吟親自“動手”,也覺得很不舒服。
不過,他這種感覺也僅僅是一閃而過,便被青吟接下來的話語,完全攫住了心神。
“信任、敬仰、崇拜──這是能使人迷醉的美酒。他當得起,只是他偏偏不在乎!只是,他也許不知道,曾經、或者是‘有時候’,我也會有這種感覺的,對他哦!”
青吟的語氣中甚至有些調皮的味道,聽得李珣心神激**。
不過,他也知道,在這狂風驚雷之下,青吟的情緒明顯異乎尋常。
當然,這可以理解──就像是前幾日,鐘隱對他的坦白一樣。
他知道,現在沒有自己說話的空間,他只有閉上嘴巴,專心地聽下去。
外面的閃電風暴,沒有半點兒緩和的跡象,但同時,也沒有任何能對他們造成威脅的趨向。
閃閃滅滅的電光,使他無法看清青吟的面容,只能從聲音里估計──此刻,她的神情,應當是溫柔至極吧!“從小,我就給六師哥設置難題,很是樂在其中。對我來說,這是一件很有挑戰性的事情。我發現,我很喜歡看他表面上為難,事實上卻胸有成竹的表情,那種自鳴得意的模樣,到現在想起來,都忍不住要笑呢!”
“我曾經以為,這種感覺會一直不斷地、永遠地持續下去,但是……我終于找到了能夠難住他的事情,比我想象的容易?!?/p>
她驀然回眸,盯著李珣有些僵硬的臉,伸出手來,似要撫摸一下。但在即將貼近之際,卻緩了緩,最終變成一根手指,擦著李珣臉頰側,慢慢地滑落到鎖骨處。
青吟的手指似是有魔法,只這一劃,便讓李珣全身燃起了火;然而,從她口中吐露的話語,則是一陣從心底刮起的涼風,一分一分地,將李的心臟凍結。
“知道嗎?曾經,你與古志玄,有張非常相似的臉,可是,你們的表情,天差地別!他絕不會出現你這種表情。我記得,當初他怎么說來著?”青吟微微偏頭。
她凝神思憶的表情很動人,可李珣只想著轉臉不看;他怎么也不想明白,為什么現在青吟會想到這些?
昨天、之前的那些日子,不是好好的嗎?
只是他這么想,卻沒有半點兒用處,他耳中依然傳入了青吟的低語。
“是了,當時,我對他說:‘我六師哥會來救我的!’他則是這么回答:‘也許??上В麃聿患??!Y果,當六師兄闖進無回境的時候,他剛剛從我身上爬起來……這是我第一次見到,六師兄也有做不到的事情!”
李珣的心臟當場給搗成了稀巴爛。
他想掩耳不聽,但卻沒有抬手的勇氣。
“古志玄攬著我,在我耳邊說:‘那一位好強!可是,你信不信,他永遠打不敗我!’但不過幾個時辰之后,他就被六師兄一劍貫體,逃命去了!我曾以為他錯了,可是到頭來,我們都明白,六師兄又輸了……這是第二件!”
青吟淺淺一笑:“你知道,崇拜這東西,從建立到鞏固,需要無數次的考驗,然而打碎它,只需要兩個例外,便足夠了。”
“從那時候起,我開始明白,六師兄終究不是神,他也會失敗、會沮喪,他和我并沒有什么不同。所以,我不高興,不服氣──原來,我竟然被這個家伙蒙蔽了這么長的時間……他不值得我用那種感情的!”
李珣不知道,這些話倘若落在鐘隱耳中,會是一種什么情況。
這個時候,外面的轟鳴聲似乎變小了,但每一次爆震,卻都能讓李珣的心臟、血脈,發出微微的共鳴。
顯然賊老天只是將它的兇威內斂,而實際的殺傷力,則在飛速地提升。這可以從電光和觀天峰的距離,在逐步貼近中看出來。
只是冰峰之上,鐘隱的遙空防護依然穩如盤石。而青吟的心聲,則如潺潺溪流,在這兇暴的天空下,汩汩流動。
“我還要給他出難題,只是,我不再給他證明自己的機會。我就這么說:‘你,能讓我快樂嗎?’”
青吟的眼神是從未有過的迷離,只和她對視了一眼,李珣的靈魂便不可遏止地陷落下去。
在這一刻,他忘記了自己的身分、忘記了應有的謹慎,也忘記了面前女子深不可測的心境。
一個可稱為荒謬的響應,完全沒有經過大腦,脫口而出──
“我能!”
青吟笑了。她用這笑容,將李珣靈魂最后一點兒力量抹消,只能在她深不見底的瞳眸中沉淪下去,再不可能爬上來。
青吟屈起了手指,把手縮回來,但是,她的眼神卻和李珣保持著接觸。
她斂去了三分笑意,卻多了幾分鄭重:“是啊,我承認,這些日子,你讓我很開心!千年以來,我從來沒有這么開心過!所以……”
“所以?”
“所以我輸了啊!”
她坦白得令人難以置信,在李珣茫然無措的眼神下,她這就么輕而易舉地承認。
“我以為自己不會再快樂的,可是,結果出乎我的意料。我見到了你,你很有趣,很會逗人開心,雖然并不是太多、太頻繁……
“我終究還是輸了!而這個,也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:原來,使他失敗,并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!古志玄可以,不代表其它人也可以!喏,你看,師哥他通過你,又贏了!”
她舉目望向觀天峰,這一次,她的眼神與以前都是極不同的。
李珣很明白,卻很難形容出來。
順著她的目光,李珣也看了過去。
那邊,觀天峰上的防護似乎已經不是那么厚重了,然而,鐘隱的背影依然穩立如故,沒有半點兒變動。
李珣忽然明白了,原來青吟一直就知道鐘隱的心意──他們師兄妹之間,存在著一種李珣暫時還比不上的默契。
李珣應該嫉妒的,可看著鐘隱的背影,這個念頭,漸漸地沉淀了下去。
這時,李珣眼角的余光,看到青吟唇邊**漾起一波最純凈無瑕的微弧。然后,她在李珣膛目結舌之下,舉起雙手,攏在嘴邊,再微躬身軀,以這樣一個不可思議的姿態,大聲喊叫出來──
“師哥,再加把勁兒??!”
在她呼聲響起的剎那,整個天空,被瀑布般的閃電映成了白日,百萬天雷齊齊炸響,霎時間將她的呼聲扯得支離破碎。
李珣不認為鐘隱能聽到這聲呼喚,然而,下一刻,他分明看到,鐘隱身軀微震,甚至不管已撕破防護的電光,轉身向這邊望來。
無法描述雙方目光交集時,所發生的變化,李珣只是記住了鐘隱唇角處,勾勒出來的,一絲同樣純凈的笑容下一刻,長劍鳴響!
“鏘!”
鐘隱終于出劍了,伴隨他縱橫宇內千余年的“斬空”神劍,在鏗然聲中出鞘。
這一聲,甚至壓下了百萬天雷的轟鳴,偏偏又不是霸道的重音,而是在人耳邊繚繞不絕,沁人心脾。
當斬空神劍的鋒刃,在縱橫交錯的電光中,閃亮其獨有的風采之際,幾要湮滅千峰的雷暴天威,竟然不可思議地頓了一頓。
剎那間,天地翻覆!
李珣耳中響起一道難以形容的顫鳴聲──這個聲音從他耳中直貫進心底,悠長的顫音中,每一次波動,都讓他的氣血為之沸騰。他腦子里霎時間轉了千百圈,終于明白,這是斬空神劍與天雷交擊,所產生的震**。
下一刻,震**聲戛然而止!
李珣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,他只是本能地抬起頭來,看向天空。
正在這個時候,一道絕不應該出現的,青白色的天光,灑落下來,他睜大眼睛,看那層層黑云之間,開裂的長縫,一時間連呼吸都停止了。
天光僅僅持續了數息時間,李珣瞳孔中便映入了一片血紅。
初時,他還以為是太陽的光線,但很快他就發覺,這一片光,紅得好生詭異!
仿佛會傳染似的,從那開裂的云縫里透出來,所過之處,大片大片的陰云被染成了同樣的顏色,像是一盆被煮沸的血水,而在云霧中攢動的閃電,便是其中蠕動的蛆蟲。
便是李珣再沒有認識,只看這光景,便知道這天劫的厲害。
而這也越發的沒譜了──以鐘隱的功德修為,應至于此么?
然而很快的,事實便告訴他,螻蟻以為的山峰,在巨人的眼中,不過是個石塊兒。
他再度聽到了那鏗鏘的劍鳴,在聽到這劍鳴的剎那,他甚至以為自己被劈成了兩半。
事實上,被劈成兩半的,是天空!
云層又被劈開了一道長縫,澎湃的氣流轟然上升,將整片整片的血云反卷上去,余勢不衰,便是尚未被波及到的厚厚云層,也開始顫抖起來。
在云層間穿梭流動的電光,一片片地熄滅,震耳欲聾的雷聲,則在一陣有氣無力的余音中,靜寂了下來。
一時間,天地間只殘留下了氣流翻滾的低音爆震,撼動著人們的心臟。天光無所顧忌地灑下,再沒有什么力量,能夠阻擋它們了!
李珣此時才驚覺到,原來,陰云之上,已經是清晨時分了。而在此刻,他感覺到,鐘隱向這邊看了過來,他本能地將目光迎上。
這是他記憶中,最為玄妙的一次眼神接觸。
誘過這個眼神,鐘隱似乎將什么東西打進了他的心中,但細細品味之下,又什么都沒有!
便在他一愣神的時候,一聲長嘯,直貫云空。
天劫起始之后,鐘隱第一次開口發聲。
前一刻,人們還能辨別出這是嘯音,轉眼間,這嘯音便無限地擴展開去,宏大的震**波,以觀天峰為中心,轟然四射!
偌大的天地間,仿佛在一剎那中,成為了洶涌澎湃的海洋,生成了肉眼可見的波紋巨浪,霎時間,地動山搖!
如此震**,什么防護都無濟于事,李珣第一時間成了倒地葫蘆。但一側的青吟,甚至沒有半點兒搖晃。
在天地都在顫抖的時候,她的狀態,說不出的獨特,和詭異。
李珣摔得不重,卻有些頭昏眼花,趴在地上,一時間不能起身。直到這一震**過后,他才勉強翻過身來,面朝天,不住地喘氣。
這個時候,一絲融融暖意覆在他臉上,他睜開眼睛,卻被初升的朝陽晃花了眼睛。
天空中,碧空如洗,云氣不生,這是個再好沒有的冬暖天氣。
李珣只覺身上懶洋洋的,偏偏他的感應已敏銳到連自己都吃驚的地步。
他感受到了遠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詳盡和真實的氣機變化。在這朗朗晴空下,千萬條他似熟悉又陌生的氣機,交錯縱橫,歡躍地跳動,彼此之間,顯出了從來有過的生機。
虛空中發出接連不斷地嗡嗡輕鳴,令李珣體內固有的氣機連接也受到了影響,開始微微地震**起來,牽動氣血,自發流轉,竟是少有的舒泰。
他呻吟了一聲,幾乎要閉上眼睛,睡那么一覺。
便在此刻,他耳中傳來了青吟淡淡的話音:“元氣共鳴,天地微聲……他終于要去了!”
李珣身體一震,猛地翻身坐起,睜大眼睛,向觀天峰上看去──然而,他什么也沒有看到,鐘隱那瘦削卻高偉的身形,已經不在肉眼所能接觸的范疇了。
但那里又給人一個強烈的暗示:他還在!
在那一刻,不知有多少道目光集中過去,然而,神異的變化,卻不因為眾人的凝視,而有絲毫停滯。
天地間的嗡嗡震鳴聲漸漸消去,前一刻還無比清晰的氣機,又隱沒如平日一般。
觀天峰上,驀地閃亮起一道精虹,伴隨著鏗然的劍鳴,這一聲鳴響,甚至有幾分哀思。
說不出那是一個什么瞬間,李珣只覺得腦中一空,似乎有什么東西就這樣從他腦子里被扒了出來,永遠地消失了。
劍鳴的余響甚至還來斷絕,天空中,驀地垂下一道青氣,淡淡的,幾與碧空同色,緊接著,第二道、第三道……一直到第九道!
九氣垂流,仙路洞開。
李珣腦中剛翻起這段典籍的記載,觀天峰上,再一聲劍吟,一道黯淡的光華沖天飛起,劃了一個弧線,直落向止觀峰方向。
一道清罄聲悠悠響起,隨著悠長的余音,垂流的青氣一分一分地縮短。
連霞七十二峰之間,驀然響起了連綿不絕的鐘聲,各方觀禮的修士齊聲唱和,道頌佛祝之聲不絕于耳,無上莊嚴。
而在這冰峰之上,卻是出奇的安靜。
青吟站著,李珣坐著,都默默無言。
最后一截青氣終于融入了天空中,與之同時,朝陽騰空,千百道光華遍及天地。李珣瞇起眼睛,轉眼看青吟,想安慰她一下,只是目光掃過,卻見到她唇邊、臉頰,映著朝陽的光華,正現出一個非常奇妙的表情。
傷心?解脫?快樂?
李珣覺得,或許只有鐘隱下界,才能解答這個問題。
鐘隱飛升所帶來的連鎖效應,在明心劍宗的維護下,總算暫時壓了下去。
雖然整個通玄界都因為此事而暗潮洶涌,也有許多當年被鐘隱強勢壓制的老仇家,開始磨刀霍霍……
但就總體而言,一切的變化,都還在可控制的范圍內。
宗門外松內緊,在山下的修行事宜雖然還在進行,但每一批出去歷練的弟子,都有兩到三位戰力極強的仙師隨行保護。除非真的倒霉到像林閣那樣,被妖鳳堵個正著,否則,安全性還是頗高的。
同時,在宗派的山門上,明心劍宗也緊張地布置著宗門禁法的升級工作。正如先前清溟所說的那樣,李珣得以進入為禁法升級的核心成員之列。
整個升級規劃成員中,他是唯一一位三代弟子。
這需要清溟識人的膽略,也需要整個明心劍宗弟子群的認同。
在這一點上,李珣做得非常好!諸位仙師都看到了他的才能,而新錄在宗門典籍之上的“一炷香”陣訣,也足以堵住大部份弟子的置疑之心。
接下來的日子,忙碌的時間安排,讓李珣跑得后腳跟打后腦勺──因為,小字輩的他,除了與諸位仙師在屋子里推演禁制變化,還要“義不容辭”地接手一大堆瑣屑、細微,卻又非常重要的“閑事”。
比如地形勘探和確認、天氣或風化狀況等,在連霞七十二峰之間來回飛行,整個明心劍宗,沒有比他更忙的!
這情況一直持續到正式布置禁法的那一天,那已是半個月之后的事了。
這一天,明心劍宗數百弟子一齊出動,在諸位仙師的指導下,開始對宗門上下一百余處關鍵禁法,進行升級。
這是一個極壯觀的場面,數百道劍光在天空中飛上飛下,無數氣機在虛空中交錯互動,引發了一波又一波的元氣震**,以至于連霞山最富盛名的連錦云霞,也在震**中被迫散開去。
李珣剛調試好一處不順的氣機連接,抹了把汗,浮上半空,居高臨下觀察這片禁制的總體效果。
他負責的這塊,是與止觀峰相鄰的陛見峰,在整個的禁法體系中,地位十分重要。除了他之外,連霞七劍中,明璣和明德都在,然而,在正式的工作中,卻只有淪為他的副手的分。
明璣一向看重他,明德又是個直性子,李珣沒大沒小地指揮起來,倒也十分順手。
他十分珍惜這次機會,畢竟,指揮數十名同門,包括兩位長輩仙師的機會,不是這么好得的!因此干起來,也就更加賣力。
說事必躬親是有些夸張,不過一有狀況,他比誰跑得都快,卻是沒錯的。
在檢驗過程中,偶爾與幾個師兄目光相觸,他都微笑示意──雖在高處,姿態卻放得極低。
這種做人方式,若在邪宗,必然會被認為是好欺負,惹來麻煩無數,但在明心劍宗,則對他的形象樹立,大有好處。
驀地,他目光一定,臉上卻是有些哭笑不得,抿了抿嘴,頗有些無奈地移過去。
他拍拍那人的肩膀,輕聲道:“單師兄,這邊有些變化,且讓我看看!”
正忙得滿頭大汗的單智,如何不知這是李珣給他臺階下,忙如釋重負地讓開,口中仍自嘴硬道:“怪不得剛剛有些古怪,咳……珣師弟你來就好了!”
李珣明白,單智確實是個修道的料,但很可惜,他從來就不是一個努力用功的人。
能拜在明松門下,實在是因為那個“實驗狂”,看單智的體質極適合某一門新創的法訣,才破例收徒的。
而為了試驗這新法訣的威力,又專門為他越級提升功力,以至于單智根基不牢。
這幾年來,明松因為此事,沒少挨清溟的訓斥,慚愧之下,也想亡羊補牢;但單智心態已經相當浮躁,安不下心來,以至于進度緩慢,課業已經耽擱了不少。
這情況平日還不顯,一到這種需要真才實學的時候,便有些力不從心──李珣今天已經是第四次給他救場。
李珣不屑他死要面子的德性,臉上卻保持著笑容。
其實他三兩下就能將這里擺平,但為了不讓單智臉上過不去,便做了些無用之功,磨蹭了一下時間。
單智的嘴巴卻閑不下來,總想和李珣嘮叨一會兒,李珣有一聲沒一聲的應付,心中卻確實已經煩了。
“喂,珣師弟,你知道嗎?”單智的聲音忽地低了下去,誘出了些神秘兮兮的味道,李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。
只見他四處打量,見周圍數十步內,并沒有同門,方湊過來道:“文海這幾日可不太開心哪!”
因為中間擱了個祈碧,也因為是在知情的李珣面前,單智才敢直呼本門大師兄的名字。
這也能看出,他對祈碧的非分之想,已經波及其周邊之人。這點變化,李珣自然熟知于心。
李珣聽他口氣中有些幸災樂禍,便瞪了他一眼,意思是讓他收斂些。
只是單智現在心情正佳,便是近些時日,剛對李珣生出的些許敬畏之心,也都淡去了。
他咧嘴一笑,旋又正色道:“珣師弟,我這可不是說人閑話,事實上,這事兒可是關系到你!”
李珣手上一停,奇道:“我?”
“正是!”單智見他的神情,越發得意,臉上偏又作出一副鄭重無比的姿態來。
“珣師弟,難道你不知這樹大招風的道理?你這段時間,風頭可是太盛了!”
李珣若聽不出他話里的意思,這些年頭便等于是白活了。
同樣,單智心中的小九九,他也看出了八九成。
他心中冷笑──只怕這里面不但是“樹大招風”,還有“驅虎吞狼”之意吧!
他不奇怪單智為什么會有這種心態。中了他的“指路幽燈”之術,心智若不漸轉偏狹,那才真不正常!
單智當然不知道,早在數月之前,李珣便給他下了套兒,只要李珣愿意,隨時可以讓他身敗名裂,死無葬身之地。
真正讓李珣奇怪的是,一向以心胸寬大,為人正直著稱的文海,竟會對自己生出戒心?
確實,這幾個月,他的風頭極盛,甚至與祈碧的來往過于密切。
但文海不是笨蛋,他應該明白祈碧的感情;還有,他的目標就是下下代的宗主之位,而宗主這個位置,可不是風頭最盛的那個人就可以當的。
否則,當代宗主便會是神劍無雙的鐘隱,而不是清溟道人了。
可是,單智的言論顯然不是空穴來風,否則就太拙劣了些。
難道文海真的比自己想象的要笨?
一時想不出頭緒,李珣干脆三兩下將手中的工作做完,拉著單智準備細細詢問一番,順便再給這小子一點兒“暗示”。
他并不想生事,但在這個敏感的地方,有自己的一張底牌,比什么保證都來得放心。
便在兩人準備找地方細談的時候,一道劍光從高空掠過,去勢極快,李珣抬頭一看,正是那火爆脾氣的明德他心中一動,便先與單智分別,駕起劍光騰上半空,迎面卻撞上了將要飛天而去的明璣。
李珣奇道:“四師叔?”
明璣看了他一眼,笑了一笑。只是這笑容里,與平日的犀利明快極不相同,反倒牽強得很。
李珣心中更加奇怪,正想多問一句,明璣已截斷他的話頭,笑道:“宗主有事相商,這里便全交給你了。不要拉不下臉來,他們雖都是師兄,可你才是頭頭,要記著了!”
這個笑話一點兒也不好笑。李珣很少見明璣這么拙劣地引開話題的,他口上應了一聲,還想再問,明璣卻不給他機會,一閃不見。
李珣帶著滿腔的疑問,從高空俯看過去,卻見到峰上的同門,大多都停下了手中的活,面面相覷,臉上均十分古怪,有幾個女弟子,眼眶都紅了。
李珣更是一頭霧水,下去隨手拉了一位相熟的師兄來問,得到的是這樣的答案──
“青吟仙師剛剛發下傳柬,說她已了無牽掛,要……閉死關了!”
說著,這位平日素來剛強的師兄,竟也是唏噓不已。
只是,他低頭嘆息之時,卻沒有發現,身前的李珣,在剎那之間,臉上已是一片死白。
李珣現在的狀態非常奇特,他腦子里空****的,什么都想不起、什么都做不來,可是外界的種種聲息,卻是清晰無比地透了進來。
峰上的弟子們,已開始三三兩兩的交流感嘆。
“這是殉情??!青吟仙師必是見鐘隱仙師飛升,才做了這決定的!”
“唉,當年兩位仙師是多般配的一對啊,要不是那該死的玉散人……”
“青吟仙師受了那樣的打擊,也只有鐘隱仙師才能安慰她,此時鐘隱仙師已去,她對這世間,也就沒有什么留戀之意了?!?/p>
“玉散人真是造孽??!四九重劫的時候,老天爺怎么沒劈死他?”
種種的言論灌進他的腦子里,來回激**,李珣開始漸漸地回神,他張了張嘴,想跳出去指著這些全然不知道情況的蠢貨大罵。
完全不是這么回事!他們兩個千多年沒有見上一面,青吟恨鐘隱都來不及,又怎么能為他殉情?
青吟根本不愛鐘隱的,她愛的是……愛的是玉散人!不,應該說,她之前愛的是玉散人,現在,現在……
不可能啊,鐘隱囑咐了我的!青吟也答應了我的!鐘隱不會錯,青吟也不會騙我!
是了,這消息必定是誤傳,或者有其它什么變故……變故──這到底是他媽的怎么一回事?
“怎么會這樣的?”
李珣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止觀峰上的,也不知道自己的失態是不是落在了有心人的眼中,他只是下意識地坐在**,雙手交握,放在嘴邊,牙齒無意識地咬著指頭,用疼痛帶給自己清醒的意識。
當疼痛到達一個臨界點的時候,李珣終于“清醒”了,他猛地站起身來,沖出了屋子。
現在,他唯一要做的事,就是飛上坐忘峰,去質問青吟,她到底想干什么!